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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day 31 January 2016

南桥:遥想当年粉红时

帝吧小粉红们集体翻墙出征扫荡蔡英文脸书的事件,已经快速落幕,成为轻松笑谈的历史,恐怕这批年轻人将来面对自己孙辈的时候,不会有几个以自豪的心情回顾这一经历。他们闹出了一些笑话,表现出了自己的无知和幼稚,掌权的一群成年人如习主席和手下的人民日报之类,或许从小粉红看到了他们永久统治的希望,有这么无知愚昧的年轻一代,怎用得着担心红色江山有朝一日会变色?
在我看来,小粉红浩浩荡荡如江水滔滔但是和红色江山永不变色是没有多大关系的。这是经验之谈,因为我们这一代,当年也红过,而且大多还是大红,看上去比现在的小粉红还更有战斗性。
五十年前,文革初期时,全中国的青少年都是红色的。红旗下的蛋,只可能养育出红色的一代,个别不怎么红的,也得把自己抹红了,否则给批判成“走白专道路”、“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那得吃不了兜着走。绝大多数的人分成两类,一类是家庭成分红的,那就是大红的“红五类”,另一类是家庭出身不红的“黑七类”。我这种来自“黑七类”家庭的,心里还是想“红”的,想要“和家庭划清界线”,想要表现出自己“走革命道路”。可以说我们都曾经是“小粉红”。
不论是五十年前,还是今天互联网时代,小粉红们的最明显共同之处是无知却不认为自己无知,幼稚却不认为自己幼稚,具体表现就是无根无底的狂热。那一代小粉红们认为自己肩负着“世界革命”的“历史重任”,是义不容辞地要“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仍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民”,是要推翻美帝和苏修,解放华盛顿和莫斯科,把红旗插上白宫和克里姆林宫的。这气派,不比现在的小粉红伟大吗?
虽然相隔半个世纪,共产党教育下长大的小粉红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语言特征。语言贫乏,难以宣泄胸中狂热,于是用词就像精神病人。“帝吧出征,寸草不生”,你爱国归爱国,和青草过不去干什么?二十一世纪的绿色生态意识到哪里去了?
现在的小粉红们是拍胸跺脚地“爱国”,我们当年是跺脚拍胸地“忠于毛主席”。为了用语言来表达“忠于”的程度,“敬爱的毛主席”前面加上最高级副词“最”,“最最”,“最最最最”。你知道“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怎么翻译成英语吗?我们那一代小粉红翻过:The reddest,reddest red sun in our hearts Chairman Mao!这和现在的小粉红们语言神似,那就是说话的婴儿趋势,活像永远不长大的小孩。现在的小粉红崇尚“卖萌”,以显示出自己的幼儿状态为美,我们那个时代的小粉红倒是不卖萌的,有人偷越国境到越南柬埔寨去参加战争打击美帝国主义,还有人为了表达更多的“最最”,把毛主席像章直接别在胸前肌肤上,可以想象沉甸甸挂在胸口皮肉上血流前胸的景像,如今的小粉红恐怕得吓晕过去几个。小粉红也是一代不如一代,现在一对夫妻生一个的小粉红大概是指望不上如此勇敢的了。
无论是当年毛主席,还是如今习主席,大概都是喜欢全国青少年都成小粉红的。小粉红们有热情,忠于领袖,热爱国家,所谓“愚忠”。只要一代一代都是小粉红们那样的“愚忠”,领袖的红色江山就可以永不变色了。所以,帝吧小粉红出来之后,有些朋友灰心地说,文革后启蒙了三十年,年轻一代还是如此愚昧,这个国家真是没希望了。
我却没有这么失望。这也是经验之谈。
我们那一代小粉红们,第一个蜕变是1972年的林彪事件。林彪出逃,死于蒙古草原,毛主席党中央精心布置了对此事件的宣传。小粉红们第一时间听从党中央的宣传,痛恨林彪背信弃义,亲密战友竟然背叛“最最最最”毛主席。可是,人再笨也有天生的脑子和常识,用不了几天,我们在下乡的地方一琢磨,不对啊,以前那些“亲密战友”之类的不都是毛主席自己说的吗?现在怎么另说一套了呢?您老人家到底哪一套是真话?您前后相反的两套说法里必定有一套是假话,不管哪一套是假话,您不都是在骗我们吗?反复盘算琢磨几遍,顿时一头冷汗:伟大领袖在骗我们,我给人骗了!
我至今还记得当年终于明白自己受骗以后的那种震惊,和愤怒。一旦明白了这一点,我们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变了。既然“最最最最”在“亲密战友”问题上会欺骗我们,那么其他的事情上就也可能在骗人。于是,我们这一代知青就在下乡的草屋茅棚里或单个或两三个一起,按着时间往后倒退,重新思考那些“革命论断”。真相以豁然开朗之势出现在我们眼前,原来以前那些漂亮的革命口号都是鬼话,原来我们从头到底是被骗了。
我们那一代,很多人是一夜之间明白了这个道理,从“小粉红”的迷幻中蜕变出来。大部分人要经历几个月甚至几年才慢慢地悟出这个道理,从此不再“忠于毛主席,忠于党中央”。当然,仍然有一些人至今也没有明白过来,但也不再粉红了,或者还有些人装作没有明白过来,那就是现在已经老了的左派们,不过他们缺失了小粉红们唯一可贵的特质,那就是不计私利的真诚。
我还记得林彪事件后,同学们从天南海北的农村边疆回城过年探亲,大家聚在一起,很快发现所有的同学都发生了同样的变化,从“忠于毛主席”的小粉红突变为盼望变化、等待变化的“反动分子”。文革后,我们这一代中盼望和呼吁改革,如今盼望和呼吁民主与宪政的知识分子,几乎都有过如此这般从小粉红蜕变出来的经历。当年受欺骗的屈辱和愤怒越强烈,后来反对愚民政策、主张启蒙和民主的愿望与决心也越坚决。
所以,我不怎么为今天奶声奶气的小粉红们担心,他们也会长大,也会明白的,谁小时候没有尿床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