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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31 August 2018

大国之大,难容学生一句话


就在鸿茅事件爆刷自媒体时,另一件事却在惊悚中从大家眼皮底下溜走了,那就是四川遂宁某中学一高二17岁男生,在联军用导弹空袭叙利亚当夜,他在新浪微博一篇关于叙利亚战况的文章下面,没头没尾撂了一句"希望给BJ来一个"。就这样,他在微博现场瞬息被爱国群众的口水围殴,很快警方介入,再接着,小男生删除了一句话微博,并重新发布了道歉微博才算平息事端。
人人看了这则消息都会打一个寒颤,幸好是一个未成年的中学生,可以用"无知"取得宽大处理,如果是一个成年人的话,估计要蹲一两个月,甚至还可以视作发布恐怖信息而严办。医生发科普贴被跨境,学生发一句话就出警,于是,我就想起了叙利亚那15个少年在学校墙壁上的涂鸦。既然是一个无知少年,但为什么成年人又要用更无知的方式去处理呢?涂鸦也罢,来一个也罢,都是一种毫无实质伤害的表意或语言信息而已,既没有种族歧视,又没有恶意毁谤他人,怎么就惹得很多人不高兴,尤其代表国家的机器很不高兴?这是一个问题。
也许有一种误解一直霸据我们心里,总是认为年龄越小越无知,所以,就认为来一个的17岁少年和涂鸦的15岁少年是无知的。但另一方面我们又喜欢说童言无忌,如果前面两个少年不是受到了非正常的压力,我们究竟该说他们是无知好呢,还是该说他们无忌好呢?我想,"童言无忌"才是最好答案吧。都15-17岁的青少年了,再也不是童年了,哪还有什么童言可言?都是憋在内心不吐不快的一次发泄而已,这才是涂鸦少年和来一个中学生的本质和真相。
来一个事件的问题实质是,不是什么青少年的胡言乱语问题,而是老百姓究竟有没有权利用语言发泄对国家不满的问题。但事实结果是,老百姓没有权利对国家发泄不满,只有国家有权利对老百姓发泄不满。所以,涂鸦少年和来一个少年都挨起了。两个殊途同归的少年,两个不约而同的国家,究竟该让我说什么好呢?
让我感到唯一欣慰的是,17岁来一个少年并非因为无知,而是因为初生牛犊的无忌。对于青少年来说,不存在无知的问题。无知,应该是心智成型以后因为没有独立思考而留下的智商后遗症。譬如,"宁愿大陆不长草,也要收回钓鱼岛","宁愿中国遍地坟,也要杀光日本人","只要祖国耍流氓,我就放心了","美国亡我之心不死","俄罗斯是战斗的民族","美英日法吓尿了",等等。这些就叫无知。但17岁少年不是,他没说"希望给东京一个",他也没说"希望给遂宁一个",如果真说了这两个,他肯定没事,但他恰好说的是"给BJ"。当时我看见这则消息,我真的震撼了,零零后已经不简单,别以为他们只会打王者荣耀,像这个17岁中学生,已经有深邃而宏大的政治思想了,不然不会这么"随便"来一个。
美国这样的国家真是一个奇葩,民众可以对总统竖中指,可以随意将总统制成橡皮塑像游街,可以踢总统屁屁,还可以请艳星做节目将总统绯闻讲得有声有色,民众可以烧国旗,可以把任何一个政治人物涂鸦成小丑。在911事件发生后,民众可以随意栽赃是中情局干的。只要你的行为没有实质人身伤害,只要你没有对具体公民有具体伤害(毁谤、污蔑、泄露隐私),无论谁的言论有多么不靠谱,都是自由的,也是安全的。
按照涂鸦少年和来一个中学生的待遇标准,美国人不知有多少该凌迟处死,监狱肯定是装不下的。为什么美国这么强大?因为任何一个国民可以酣畅淋漓地表达对国家的不满,将自己心中的块垒发泄的一干二净,带着舒爽的心情,朝迎太阳,夜接月亮。没有什么不敢说,当然就没有什么不敢想,所以,遍地都是创造力,满国都是科学家,人人都可做马斯克。几乎可以想象,这样的民族没有什么奇迹不能创造,这样的国家不强大简直天理不容
然而,一个985大学医学研究生因为科普一下鸿茅药酒就被跨境了,终于在如潮的舆情压力下出来了,但现在他再也不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医生,而是目光呆滞成难以灵活转动的木头人,他还能干啥?也许连阿司匹林都不认识了。来一个中学生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随口一句话就被警方带去伺候一番,现在可能还是处于惊魂未定状态,将来也许他要读研究生,他根本不需要再科普什么,就自动成为目光呆滞的木头人。学生这么一吓,医生这么一拘,具有杀鸡儆猴的强烈示范效应,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毒酒可以随便喝,毒米可以随便吃,毒水可以随便饮,但毒话是不能随便说的。再于是,所有人都成了木头人。这是不是一个战斗民族,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一定是一个一脸呆萌萌的民族。
川普的301调查还在继续,中兴和华为已经接到巨额罚单正在哭爹叫娘。华大姐说:如果老美一直这么惨无人道,中国也要亮剑。我也认为该亮一亮剑了,把一脸呆相的谭医生推出去亮一亮,就知道为什么泱泱大国每年要进口2000多亿美元芯片的原因,而基站芯片几乎达到了零自控。贸易战本质是人才战,是创造力战,而创造力战就看哪个国家的国民敢于向元首竖中指、敢于在墙上涂鸦、敢于在微博上‘来一个’,国民敢言的国家就无往而不胜。否则,无论酱茅的嘴嘴有多矮,你的创造力都是鸿茅。鸿毛虽轻但至少没毒,鸿茅可要命啊,这样的民族不趴下也是天理难容。
因为随便一句话、一篇文章、一次涂鸦,抓一个学生就吓呆所有学生,抓一个医生就吓呆所有医生,抓一个研究生就吓呆所有研究生,抓上几次就吓呆所有国民。吓呆了就对了,满国呆萌萌,遍地木头人,一声口哨就是方队,一声看齐就是统一,一声令下就是煮熟的龙虾。龙没了,虾入口即化,杯盘狼藉之后,除了满地的酱茅瓶和鸿茅瓶,还有一地虾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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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之大,难容学生/国民一句话”-专制国家就是这样。

钱理群:寻找北大精神


錢理群(1939年1月30日-)
【维基百科:錢理群(1939年1月30日-),中國現代文學研究者、作家,研究生文化,無黨派。他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最具有代表性的人文学者之一,老北大精神的传承者。在国内外学界享有崇高的声誉。2002年以教授的正高級職稱從北京大學退休,有以魯迅周作人為中心研究對象的專書著作和散文隨筆多部。
早年坎坷,中年求学,师从王瑶先生,以研究现代文学闻名学术界。尤以周氏兄弟用力甚勤,影响深远。多年来关注中国文化社会和教育的发展,1998年北大校庆被学生评为"北大十佳教师"之首。
他的学术著作不仅为学院派重视,而且流行于民间,在青年学子的地位不可小觑。退休后,关注中小学语文教育,一生深受鲁迅和毛泽东的影响。在他看来,研究二十世纪的中国,必须研究孙中山,毛泽东,鲁迅,胡适,蒋介石幾个人。文学研究才是老钱的主业,历史可以说是他的副业。他2012年初刚在台湾和香港出版的《毛泽东时代和后毛泽东时代》,是一部通俗晓畅,平易近人的历史著作,比高华先生的严谨正派的学术风范,更具有可读性。钱理群深受鲁迅的影响,继承鲁迅批判社会的传统,常有发人深省引人关注的言论,如其对大陆当局的犀利大胆的批评,对大陆思想文化,特别是教育的批评,可說是振聋发聩;又如之前的"北大失精神"等言论,以及他在刘道玉召集的理想大学研讨会提出的"我们的一些大学,包括北京大学,正在培养一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高智商、世俗、老到、善于表演、懂得配合,更善于利用体制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种人一旦掌握权力,比一般的贪官污吏危害更大。"一語,语惊四座,引起社会熱烈反响。】

    今天我们是几代的北大人在这儿聚会,我刚刚想了一下,我是30年后的一代,看到这里有几个蔡恒平他们是60后的一代,然后70年后的一代,在座的是80年后的一代,这么几代人这样聚在这里啊,来纪念北大的110周年。

    这是一个民间的纪念,所以我很自然地想起十年前,北大的百周年校庆,那是非常热闹的非常轰动的,但是当时呢,实际上百周年校庆也有两种纪念,一种就是官方的纪念,那是规模宏大,气势磅礴;另外还有一种民间的纪念,我们当时还专门演出了一出话剧叫做《蔡元培》,当时围绕《蔡元培》我们开展了很多活动,其实中心就是要寻找老校长,寻找北大的精神。

  刚才主持人讲到我当时写了一篇文章,叫做想起七十六年前的纪念,也就是说是在二十四周年校庆的时候的纪念,那个纪念是当时胡适他们主持的,胡适当时作为北大的教务长,他在这个会上就宣布说,我们应该反省北大,其实我们北大是徒有其名,所以当时我看了很震撼,就是老一辈人把校庆当成一个反省的日子,而我们当时的北大的百周年校庆是一片颂扬之声。所以我当时就唱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就是说要反省北大。其实这是一个很正常的命题,但是没有想到掀起了轩然大波,但是我想那个纪念,就是十年前的这个民间的纪念它将会流传在北大的校史上。那么今天我们又在这里进行十年后的110周年的也是一个民间的纪念。因为我听说今年因为奥运会的原因,所以上面有规定,奥运会之前拒绝大规模的纪念活动,所以今年北大,好像对110周年校庆校方是准备低调处理了,我也同意这样的做法,不一定每一次都搞那么热闹,因此我们今天在这里搞一点民间纪念,我想就有一种特殊意义。

  刚才老汉说这本书是遗老遗少的书,那么我就是属于遗老的,所以对于北大历史我大概是有一点发言权的,但是北大的现实我确实是没有发言权的。因为我在2002年8月份从北大退休以后,基本上就和北大很遥远了。我记得我在一篇文章里讲到我说在我退休之后在我的感觉当中,北大已经变成十分的遥远,更准确地说,现实的北大对于我是越来越陌生了,因此我需要将心中的北大推到远处,成为一个永恒的记忆,一个永远给我带来温馨的梦,尽管明知其虚妄,却好像鲁迅之故乡之于他的记忆,愿意被它哄骗一生,并时时反顾。比如说北大对我来说是一个遥远的梦了,但还要时时反顾,因为要时时反顾,所以就主编了这套(本)《寻找北大》,而且今天在这里还来讲北大,其实这对我来说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讲到北大,我想还是从老汉刚才这首歌说起,因为这首歌,我看了歌词就很受震撼,今天听了他自己演唱之后我更受震撼,我真是想建议,就是我们北大把这首歌作为我们的校歌。我在这个书的序言里说过,北大是每一个北大人,所有的中国人的精神的梦乡。我顺便在这里做一个广告,就是我马上要出一本书,就准备把我所有关于北大的文章都聚集起来。这本书我想的名字就叫做《精神的梦乡》,副题是"我之北大观",这个书出来以后,我会送给一些同学的。我就想到这样一个问题,一个人不能没有梦,一个无梦的人生是很难想象的,但是更重要的是一个民族,特别是民族的年轻人,如果没有一个可以做梦的地方,那样一个精神的净土,精神的圣地,那可能是更加可悲的。

  前几年,我几乎每年都要收到大量的外地的中学生给我写信,他们都表现对北大的无限的向往之情,我每次看到这些信,心里的感情都很复杂。因为我在北大,我知道,这些青年梦中的那个北大已经不复存在了,所以我每次写信都给他们去泼冷水,我说我欢迎你们来北大,但是你们先别做梦,你们做好准备,来了北大以后你们会大大地失望的。但后来我老这么回信,我一想这个不对,这个你老把别人泼冷水也不行,年轻人总要做梦,总要找一个地方,一个属于精神的净土,精神的圣地,让他做梦,如果这个地方都没有了,那这个国家就成问题了,这个民族就成问题了。所以哪怕这个梦多少带有点虚幻性,可能也得让它保留着,必须有一个精神的梦乡,一个人是这样,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也是这样。我想这就是北大,所有的北大人感到骄傲的地方,就是我们生活在一个精神的梦乡里。

  我今天要说的是什么意思呢,我想谈一点,也许有一点不大合适宜也不大能被人接受,我认为尤其在今天的中国,不能没有梦。这个话好像说的有点不大对啊,因为今天的中国实在是一个无梦的国家,有点太脱离现实了,但是我还是固执地认为,今天的中国,尤其需要做梦。什么意思呢?所谓梦就是超越于现实,特别是现实物质之上的一种精神的追求。梦本质上就是这样一种东西,超越于物质生活之上的一种精神的追求,为什么说这种追求对今天的中国特别重要呢?我想这就需要对中国的这三十年的历史做一个回顾。今年正好是改革开放三十周年,我们回顾改革开放三十年,我们可以说,这三十年来我们国家经济的发展,人民生活的提高,这可能是三十年来最基本的主要的收获,也就是说经过三十年来的努力,中国,终于基本上解决了温饱问题,基本上进入了一个小康社会,这是一个非常巨大的进步,这是来之不易的一个进步。当然今天的中国还有很多的贫困的地区还有很多的贫困的人群,还有很多很严重的问题,但是就大多数人来说,或者就大多数地区来说,我们已经基本上解决了温饱问题。在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基本上解决温饱问题以后,这个社会应该向哪里走,这个国家应该往哪方向去发展,就成为一个非常大的问题。或者说今天的中国正走在一个十字的路口,中国在经济有了发展,在基本解决温饱问题以后,中国应该向哪里走?这是我们当下所面对的这样一个问题。

  我这些天,这些年,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想提出一个这样的想法,当然可能是梦,又是一个新的梦,我这人不断地做各种各样的梦。我觉得在中国基本解决温饱问题以后,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四大重建:一个是制度重建,一个是文化重建,而文化重建的核心是价值重建,还有一个是生活重建。就是说我们需要建立一个能够让中国这块土地上的大多数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的一个比较合理的比较健全的社会制度,一个健全比较合理的文化,一个健全比较合理的价值,以及一个健全比较合理的生活。这样的四大重建,无论是制度重建,文化重建,价值重建还是生活重建,它其实都是一个精神问题,都提出一种超越于物质的精神的追求,而这样的一种追求它是需要用理想之光来照耀的,也就是需要梦之光来照耀的(梦之光也就是理想之光)。我们常常说一个人最合理的生存状态,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呢,我想用两句话来形容,就是应该脚踏大地,仰望星空。我们现在就要解决这两个问题,作为人来说,或者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来说,或者作为一个大学生来说,如果要寻找一个合理的生存方式的话就要解决这样的问题,一个是如何脚踏大地,如何更密切地和我们生存的这块土地,土地上的人民,土地上的文化保持密切联系;另一个就是如何仰望星空,如何有一种超越于物质现实生活的超越性的追求,一种精神的追求。我想这就是今天的中国特别需要这样一种梦的精神。对,这是我的一个理解。

  那么这里讨论一个问题,在这样一个制度当中,这样一个制度重建文化重建价值重建生活重建的问题当中,中国的大学,或者说中国的北京大学,它应该承担什么责任,他应该有什么使命,它应该发挥什么功能,它应该发挥一种什么样的精神?这就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第二个层面的问题。

  按我的理解,或者说我的大学理想——我认为"大学之为大学",就是它有两大功能。哪两大功能呢,就是它在整个民族的精神的重建,民族文化的重建当中,它有两个功能,一个是保守性的功能,所谓保守性的功能就是什么呢,就是思想文化学术精神传统的一个传递和坚守的任务,就是大学担负着要把一个国家的思想文化学术精神的传统传递下去,一代一代传递下去,并且要坚守下去。因此大学,特别是北京大学这样一所大学,它应该成为民族精神的一个堡垒,或者说民族精神的一个圣地。这是大学的一个功能,我称之为保守性的功能,就是传递、坚守的一个功能。另外一个,大学有革命性的功能,也就是说它应该有一种批判的精神和一种创造的精神,它应该对社会发展的既定状态,对已有的文化生活体系以及人类本身作不断地反省、不断地怀疑、不断地批判,并且进行新的创造,这样它就能够成为新的思想、新的文化、新的学术的发源地。简单说两句话,一个是坚守,坚守民族精神,坚守思想文化;另一个是批判、创造,创造新的思想,新的文化,新的学术。

  我们现在一直在说要创办一流大学。什么叫一流大学?我觉得一流大学就是要有两个标准,一个标准就是一流大学应该是一个民族的精神堡垒,第二个一流大学应该是一个民族的新思想、新文化、新学术的发源地。这就要说到北大的历史,北大的光荣历史就是在中国的思想文化的发展中,在中国的社会经济的发展起到了这两大作用,起到了精神堡垒的作用,起到了新思想源泉的作用、发源地的作用。因此北大的历史上有两次光辉时期,第一次就是"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就是蔡元培先生所领导的那个北大,那个北大成为当时中国的"五四"新文化的现代新文化的发源地。我觉得第二次辉煌就是西南联大,当然西南联大它还不仅是北大,它还包括清华,包括南开。那么西南联大在一个民族危难的时刻,成为我们民族精神的一个堡垒,同时它也成为新思想、新文化、新学术的发源地。我们现在看到很多的非常出色的科学家,出色的文学家、思想家、哲学家,创造一种新的文化,都是西南联大所创造。

  所以我觉得我们要讲北大精神,北大的传统,可能在我理解中主要就是两个东西,一个是坚守,它所体现出来的一种坚守精神;另一个就是它所体现出来的批判和创造的精神。这就是北大的传统。那么大学既然是有这样的两个功能,一个坚守功能,一个批判创造功能,因此北大,或者说我们的大学,必须关怀现实,并和现实保持一定的距离。而且应该保持两个距离,大学应该和时尚,和世风流俗保持距离。我是不主张不赞成大学要与时俱进的,我觉得大学有时候需要保守,需要和时风流俗,需要和时尚的东西保持距离,跟时髦的东西保持距离,这是一个距离。
  大学第二个距离,它必须和现状保持距离,包括政治经济思想文化学术的现状,现成形态,这样才能保持一种批判的态势,这就是两个距离。既要和时尚保持距离,又要和现状保持距离。那么这样呢,它就应该有一些相应的精神,我觉得大学特别需要三种精神:一个是沉静,一个是清洁,一个是定力。沉,清,定,三个字,是大学基本精神。就是说当整个社会陷入喧闹的时候,大学、大学里的老师和学生应该沉静;当整个社会的风气被腐败所污染的时候,大学、大学里的老师和学生应该清洁;当整个社会陷入浮躁的时候,大学、大学里的老师和学生应该有定力;这就是静,清,定——沉静,清洁,定力。用我们传统的话说,大学和我们大学的老师应该洁身自守,保持自我精神的清洁和纯正,同时要自守,要守住一些基本的规范,学术的规范、治学的规范,还有做人的规范,它是不受外界影响的,不受任何压力和诱惑左右的,它是决不放弃绝不让步决不妥协的,是要守住一些基本的东西。当然今天说这个话是有些痴人说梦,因为现实的中国,现实的大学,也包括现实的北大完全反其道而行之。社会喧闹,大学更喧闹;社会腐败,大学更腐败;社会浮躁,大学更没有定力。这就是我们现在面对的现实。

  我觉得现在我们中国的大学弥漫着两种可怕的思潮,一个实用主义,一个虚无主义。所谓实用主义就是完全为个人利益所用,完全被个人利益所驱使,有用就干,无用不干,因此必然是一种虚无主义,就是除了时尚和利益之外一切都不可信,一切都不足靠,一切都可以在与时俱进的口号下放弃抛弃。这种实用主义和虚无主义就导致了大学的两个东西,一个是知识的实用化,一切与实用无关的知识都被大学所拒绝,既被大学里的老师所拒绝,也被大学里的学生所拒绝。还有精神的无操守,拒绝一切精神的追求和坚守。我觉得这两个思潮,就是实用主义和虚无主义所导致的知识的实用化和精神的无操守,这是现在大学里的两个基本的弊病。这是一个方面,我们没有和时尚保持距离,相反我们同流合污了,另一方面,就是大学的批判功能,大学的创造功能,就决定了它一定和社会的现状,和社会政治历史的现状保持距离,它才能保持一个怀疑的批判的态度。所以在我看来大学里的老师学者,他应该是公共知识分子,或者大学里的学生应该努力培养自己成为公共的知识分子。所谓公共知识分子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他所代表的是公共利益,所坚守的是民族文化和人类文明中的普世性的价值和理想,以及作为生命个体的思想与学术追求。一个是普世价值,一个是个人的,个性的学术的追求,这是代表公共意志的。所以大学绝不能代表国家意志,绝不能代表某一个利益集团的意志,更要防止自己成为一个既得利益集团,这样大学才能真正保持自己精神的独立和思想学术行为特立独行。我觉得大学里的学生和老师一个基本的品格、基本的风格,就是独立,精神独立和行为学术思想的特立独行,这样才可能有出于公心的批判和创造,才可能真正创造出能够成为社会公器的一种新思想新文化新学术。而我这样的理想同样是远离现实的,因为今天的社会正要求大学里的老师学者学生,成为现状的维护者和辩护士。

  我曾经说过我用鲁迅的话来形容今天对教授,特别是文科教授的要求,八个字,赞成(拥护),解释(用你的学术解释这个理论何等伟大正确,给它赋予合理性、合法性)。第三个就是宣传,第四个就是演戏,这就是今天对于大学学者的要求。而这时得到制度的支持的,今天大学这种评职称,博士点等种种制度,在我看来是新的科举制度,请君入瓮。你只要服从,同意、解释、宣传、做戏,那你一切都有,有房子,有职称,有地位,就成为重点学科,就能评奖;如果你拒绝同意、解释、宣传、做戏,一切都没有,就是这样一个制度的诱惑下,应该说大部分或者相当多的教授学者都被收编。开始有点扭扭捏捏,后来慢慢习惯了,越来越舒服,因为这实在舒服,只要你服从这些就一切都有,最后就舒舒服服地被收编。当然坦白说我今天来敢说这个话,原因在哪里,因为我已经退休了,如果我现在还在当教授,可能我还没有勇气说这番话。这是制度造成的,不是个人的品德个人的什么东西,而是这个制度造成的,使得你失去了大学应有的独立自由创造的精神,这就是我们正在上演的还会继续上演的大学失精神、失灵魂的悲剧。而且很多的悲剧今天都很难说是悲剧了,因为悲剧还能给你悲壮感,现在都成了滑稽戏了,现在大学里上演的滑稽戏太多了。这就是我今天要说的第一个意思。我从我的大学理想出发、从我的北大梦出发,我所谈的今天大学失精神的问题,所谓失精神简单说就是失去了坚守精神,失去了独立自由批判创造的精神,而我们今天在这里纪念北大110周年校庆,就是要寻找北大精神,唤回这个正在失去的坚守精神,正在失去的独立自由批判创造的精神。这是我今天要说的第一个问题,这是从理想层面。

  那么从现实层面回来,我想来谈一谈2007年我心中关于大学教育问题的两大疼痛。尽管这一年来我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大学,我更关注中小学教育,更关注农村教育边远地区教育,因为我对大学已经失望了,也许在农村,在边远地区还有说话的某种余地。但我还是很关心大学教育,有两件事让我非常痛心,我称为我的2007年之痛。

  第一痛是关于我们北大的,我们北大三角地被取消了。这件事引起我很大的震动,我想不只是我,应该说引起了所有的老北大人的心中之痛,因为三角地聚集了我们最神圣最美好的记忆。我说北大历史上有两个标志性的地方,一个是老北大,解放前的北大,今天沙滩那里的北大民主广场;第二个地方就是今天的北大三角地。这两个地方是北大历史上最神圣、最有纪念意义的两个地方。因为北大最光辉的历史瞬间发生在这两个地方。我曾经说过,北大历史有三次辉煌,我现在要补充,北大历史有四次辉煌,但是在座的同学可能只知道1917的五四新文化运动,其实还有三次辉煌,一个就是1957年北大"五一九"民主运动,这是一个北大学生自下而上的社会主义民主运动,这个运动就发生在当年的大礼堂,和今天的百年讲堂和三角地。第三个辉煌,大家可能忽略的,1980年,北大有一个选举运动,可能大家都完全不知道,当时中国改革开放初期,改革到底到哪里去,北大学生站出来提出对中国未来改革的种种设想。最近我写了一篇文章,同学们可以去网上看一看,就是《不能遗忘的思想——1980年中国校园民主运动》。再一次就是1989年。所以北大历史上有四次辉煌,我觉得北大历史上应该记住的几个日子,就是1917,1957,1980,1989,而这样四个时刻都是和北大民主广场和三角地联系在一起。所以民主广场和三角地都成为北大的精神象征,现在这个象征在整顿校园的合理合法的名义下被撤销了。这个讲起来很合理,要整顿校园秩序啊,好像你也没有什么话讲。实质上背后隐含了巨大的问题,问题不在于三角地撤不撤,而在于由此提出了两个问题,一个问题是北大还要不要建立一个师生们自由表达思想、交换思想的精神空间,或者说如何重新建立一个精神空间。第二个问题,就是我们要不要实行北大校园民主,我们怎样实行校园民主。可惜我们已经很多年不提校园民主了,我觉得非常奇怪,因为民主已经是当下流行的词语,而且已经进入十七大报告,我们要建立社会主义民主,但是为什么校园民主就很少提呢?我在退休之后曾写过的唯一的一篇关于北大的长文,没有多少人人注意。那篇文章中谈到了这个问题,题目叫做《中国大学的问题与改革》。我在文章里说现在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是教师在学校中的地位和权力的问题,实际上现在高校里的普通教师是既无地位也无权利的,更没有维护自己权利和利益的组织,工会的职责被缩小为每年组织一两次联谊活动,所谓职工代表大会最多是一种咨询作用,特别是青年教师,实际上已经成为学校里的弱势群体。当今的中国大学,即使是教授也缺乏独立的利益欲求和自由表达的权力,以及参与学校各级行政领导的选聘,参与决策过程,制定游戏规则的权力。但教授因其学术地位还有一点有效的发言权,而青年教师连学术上的发言权都没有,这种状况严重地影响了教职员工积极性,成为束缚教学和学术研究生产力的主要原因。这里有两个问题我百思而不得其解,我觉得中国知识分子也很怪,中国的大学也挺怪,一个是中国的知识分子老想为别人争取权利(当然公共知识分子是有义务为别人争取权利的),却很少想为自己争取权利,不争取自己的民主权利,这是我不理解的;第二个,好像中国的大学是一个特别的地方,中国的教育部门老是例外,我觉得很怪。比如说,现在全国都在谈政府部门的职能转变,要分权,要放权,然而教育部越来越扩大自己的权利,几乎扩大到难以想象的地步。比如前不久竟然宣布,要规定中小学音乐课都要唱京戏,这种事该教育部来管吗?之前,还有提倡在中学跳华尔兹舞,这是教育部门该管的吗?权力扩张到这种可怕的地步!全国改革,要放权,教育部的趋势相反,现在全国进行政治体制,社会改革,要搞基层民主选举,我想大学能不能进行民主选举呢?我不知道你们现在研究生会学生会是怎么选的,研究生会学生会是不是可以直选,是不是可以搞竞选?在农村可以搞,为什么大学不能搞呢?你说农民没有文化,那大学生总有文化吧,还有校长系主任能不能民主选举,我刚刚说十七大报告已经提出来了,要政治体制改革,要民主,那大学能不能成为民主实验区呢?北京大学是不是可以做实验呢?不是说民主需要素质吗?北京大学师生素质最高了,而且成本也不高,都在一个校园里,为什么不可以呢?所以我百思而不得其解,教育部门老是例外于国家的改革,当然我这个话也是胡思乱想。我早就提出建议,认为北大应该成为民主改革的特区,可以做些试验,可以先走一步。当然这都是我的痴人说梦,这是我的第一痛,由三角地被取消而联想起一些基本的大学空间问题和校园民主问题。这是我的一大忧虑。

  第二个,去年看的两条新闻,看得我毛骨悚然。一条新闻说是大学新生一报到,(这是去年2007年的报道)学校领导就约见学生家长,提出现在开始就要为学生未来的职业做准备,要对学生进行职业的训练和指导,好像我们北大还有专门的组织,据说指导学生有两个东西,根据求职的需要来设计自己四年的大学生活,还有一个是让这些学生提前和招工单位的人事部门见面,以便公关。这真的让我大吃一惊。我曾经感慨中国的中学教育已经除了应试教育之外都进入不了中学教育。这里我想讲一讲我的一个亲身经历,前几年,我到北大附中、北师大实验中学去开选修的鲁迅研究课程,我去的时候,老师们向同学们宣传,说同学们,你们都向往北大,但是钱先生退休了,你们到北大也听不到钱先生的课了,现在钱先生到你们中来讲鲁迅,这是百年难遇的机会,你们要好好听。那是2004年的事情,可以想象中学生们非常兴奋,开始人非常多,到后来人越来越少,最后坚持下来,只有二十人到三十人之间。后来有个中学生,这学生很坦率,他对我这样说,说钱先生,不是你讲的不好,也不是我们不愿意听你讲课,实在是因为你这个课与高考无关,所以我宁愿考上大学之后再来听你讲课。那是给我很大的刺激,我就意识到一点,当今的中学,与应试无关的教育就进入不了当今的中学,不管你的教育多好。

  现在我又看到了新的危机,与就业无关的教育是不是也进入不了大学教育呢。我为什么提出这样的问题呢?其实这也是我2007年的一个痛。2007年暑假的时候,清华大学举办了一个全国的关于通识教育的培训班,我讲完之后有一个大学老师举手提了一个问题,说钱先生,请你讲一下在当下大学里讲鲁迅的课,怎样帮助学生求职呢?(笑)他觉得听了我的鲁迅的课,就能帮助他找到更好的职业了。所以,我当时听了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但心里是凉透了,我无意责怪青年教师,因为这是他的职业,因为他在上课的时候别人也这么问他,学生问他你这个课和就业有没有关系,有关系我来听,没关系我不来了。这就非常可怕,当年蔡元培先生提出警告,说大学不能成为职业培训班。当然,我想北大还不至于,然而北大也有这个趋势。也就是说,今天的整个的教育是围绕着应试和就业来展开的,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现实。当然这也联系着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就是就业和大学教育的关系问题。我曾经多次的和80后的大学生讲,坦白地说,我非常同情你们这一代,你们真是不幸的一代,中学碰到应试教育,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又碰到失业问题,面临着毕业以后可能没有工作。这在过去没有过,都集中到你们这里来了。像我读中学的时候,当然56年很特别了,大学招生人数比中学毕业人数要多,不存在应试问题,完全不一样。再早几年,我想蔡恒平他们那个时候,可能也不存在这个毕业即失业的问题,那是毕业了总有工作的。可是你们恰好碰到了,两个东西都给你们遇上了,这是这一代大学生所必须面临的现实的问题。因此我们不能否认就业问题给我们大学教育提出了许多新的问题新的挑战,我们大学教育也不能回避就业问题,正是这一严峻的现实,出现了很多似是而非的论调,所以我要在这里澄清一下,谈谈我对大学教育和职业关系的四点看法。

  第一,我认为大学就业难,确实暴露了大学专业课程设置、教学内容比较陈旧,不能适应社会经济科技发展的新要求,造成了大学生知识结构的缺陷和不足。这是大学课程设置上的问题,确实是就业难的一个重要原因。因此我认为,大学应该进行教学内容、课程设置上的更新调整。这是大学教育改革必须有的一个内容。第二,我们要具体分析一下,大学生不能适应现在社会发展,我觉得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精神素质的问题。我仔细注意了一下现在很多就业单位对现在大学生的批评,我觉得我们大学生应该听一听这样的批评。他们的批评主要认为现在的大学生,一个是独立自主能力比较差,一个是缺少团队精神,不善于和他人合作,还有知识面太狭窄,再一个独立思考创新能力不足。这些问题,其实都是精神素质问题,而这种精神素质问题,其实就是应试教育的后果。所以正是因为这样,大学教育应该补这个课。现在大学生不能适应社会发展,就是因为他们不能成为一个健全发展的现代人。中学的应试教育造成了你们这些毛病,这些弱点应该在大学里弥补,大学不仅仅使你成为一个有知识有技术有技能的人,更重要的是成为一个健全发展的现代公民,这是大学教育应该要补这个课。第三个问题,我们对就业问题的看法,应该有一个长远的眼光。怎么讲呢?我们常说未来社会是一个知识社会、信息社会,这个社会有什么特点呢?就是每一个职业变化很快,很少有固定一个职业的人,因为随着社会科学技术知识的发展,不断有一些新的专业、新的课题、新的职业出现。这使得每个人必须不断变换自己的职业、自己的社会角色,这是现代信息社会的一个很大的特点。这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我们那个时代分配到哪里,就永远不动了,一辈子做这个事儿。现在不行,它是不断变换的。

  因此,现代社会对人才的要求是什么呢?它要求两种能力,一方面,应变能力要强,一方面创新能力要强。应变和创新的能力,这是新的人才观,是未来社会发展的要求。所以,如果你过早的只顾及某一个职业,某一方面的训练、过分狭窄的训练,就不能适应未来的竞争。所以未来社会的竞争,是一个素质的竞争,一个学养的竞争,一个创新能力和应变能力的竞争。因此仅仅从职业的角度来考虑,也应该为自己设计一个全面的发展。在我看来,大学里,除了我刚才说到的一些精神层面的问题、要成为现代公民之外,至少应该具备三大能力。一个是终身学习的能力,这里包括中外语言的听说读写能力,还有利用文献、工具书等能力。第二,研究能力,发现问题、提出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思考实验计算的基本方法和能力。第三是思维能力,具有开阔性广泛性创造性、批判性和想象力的思维能力。具备了这三大能力,以后就可以不断地变换,你的适应能力和创新能力就强了,这才是未来社会所需要的人才。如果大家放弃这一点而只一味追求眼下的市场需求,把自己的视野、知识面、能力训练弄得非常狭窄,那么即使取得了一时之效,可能找到了一个工作,但是由于底气不足,在持久技能竞争中迟早要被淘汰。所以我要提醒在座的诸位,你们已经吃够了应试教育的苦了,在应试教育之下,你们的学养、素质已经非常的狭窄了。如果在大学里再浪费大好时光,再只关注一些眼前的利益,而忽略对自己长远发展的培养和训练,那你的目光短浅,你要抱恨终生的。所以我想,即使从职业的角度说,今天的大学生也应该着眼于自己长远的发展,把自己培养成为应变能力很强的创新能力很强的新的人才,不然迟早要被淘汰。第四个方面,当然,我们也不可能否认具体技能培养的问题,但我觉得只要在工作之前进行训练就行了,大家必须建立终身学习、终身进行职业技能培训的理念。具体的培训是可以通过训练班来解决的,但不是在大学里来解决的。当然,大学适当开一点这种课我也不反对,但大学主要的,我想还是我刚才所提到的两方面的发展,一个是作为人的全面发展,一个是基本能力的培养。否则的话,如果眼光狭窄地把我们的大学办成一个职业培训班,那可能再度耽误大家,而且可能整个地耽误我们国家民族的发展。这是我去年感到沉痛的第二个新闻。

  第三个新闻也让我吃了一惊。有这么一条新闻,说新生未入学,家长和学生就忙成一团,通过一切途径,寻找各种关系以求打点照应。据说很多大学生,还没上大学,就开始打听,大学英语课,是某某老师教的?哪个给分数高?还有团委和学生会哪一个比较有前途?评奖学金是不是只看成绩还要在学生会混得很好?还没进学校就开始打听这些消息,据说有一个没有正式报到的新生,就把学校里主要领导、团委书记、班主任都摸得清清楚楚。这真让我目瞪口呆。公关思维、搞关系思维,已经体现到大学一年级学生中,但这背后却隐藏着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这和我们北大是有关系的。我们经常说北大是全国的尖子的集中地,北大要培养尖子,要培养精英。我自己并不一般地反对精英,但是就我个人来说,我更重视普通的"非精英",更重视普通的学生。正像鲁迅所说:"我不反对天才,但是我更重视泥土。"(笑)鲁迅让大家都做做泥土呵。但是像北大这样的学校,培养精英是无可厚非的。我们现在需要讨论的是,我们需要培养什么样的精英,或者我们每个同学要把自己培养成为什么样的尖子?这个问题是更加重大,也许是更加严峻的。我现在恰好对这些尖子学生非常担心——当然不是全体——但是相当一部分尖子学生,也包括北大的尖子,让我感到忧虑。在我看来,真正的精英是应该有独立自由创造精神,也是上次我在北大中文系演讲时所提出来的,要有自我的承担,要有对自己职业的承担,要有对国家民族社会的承担。在我的理解中,是这样的精英。

  但是我觉得我们现在的教育,特别是我刚才说的,实用主义、实利主义、虚无主义的教育,正在培养出一批,我概括为"绝对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什么意思呢,所谓绝对的利己主义者,就是一己利益成为他们言行的直接驱动力,为他人做事,全部是一种投资。所谓"精致"指什么呢?他们有很高的智商,很高的教养,所做的一切都合理合法无可挑剔,他们惊人地世故、老到、老成,故意做出忠诚姿态,很懂得配合、表演,很懂得利用体制的力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这样一些"绝对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坦白地说,我接触了很多这样的学生,因此我形成了一个文学的概括。我自己学文学,我下边是一个文学的概括,不是具体指某一个人,我接触了很多人之后概括出这样一个典型。比如说,有一天我去上课,看到一个学生坐在第一排,我一上课他对我点头微笑很有礼貌,然后我开始讲课。在一个老师讲课的时候,也有一些期待,讲到哪里学生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这个学生很明白我的期待,我期待微笑他微笑,我期待鼓掌他鼓掌,就是说他听懂我的课了,我很高兴,我就注意到这个学生了。下课后他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我的面前来,说"钱老师,今天的课讲得真好啊!"这样的话,我是有警惕的,我也遇到很多人说我课讲的好,我是有怀疑的。这个学生,他把我讲得好在哪里,讲得头头是道,讲得在点子上,我原来还有点警惕,怕他是来吹捧的,现在很放心,他都听懂了。老师讲的东西被学生懂了,这是多大的快乐!于是我对这个学生有一个好感。一次、两次、三次,我对他的好感与日俱增。到第四天他来了,"钱先生,我要到美国去留学,请你给我写推荐书。"你说我怎么办?欣然同意!当然了,要不怎么办?但是,写完之后,这个学生不见了,再也不出现了。于是我就明白了,他以前那些点头微笑等等等等,全是投资!这就是鲁迅说的精神的资本家,投资收获了我的推荐信,然后就完了。这是一个绝对的利己主义者,他的一切行为,都从利益出发,而且是精心设计,但是他是高智商,高水平,你怎么办?他所做的一切都合理合法,我能批评他吗?我能发脾气吗?我发脾气显得我小气啊(笑),一个学生请你帮忙有什么不可以啊?这个学生有这个水平啊,他不是没有这个水平啊。但是,我有上当受骗之感,我有苦难言。这就是今天的北大培养出来的一部分尖子学生。问题是,这样的学生,这样的"人才",他是我们的体制里最欢迎的,因为他很能迎合到体制的需要,而且他是高效率啊,高智商啊,可怕的在这里啊。那些太笨的、只会吹牛拍马的人其实体制并不需要,说真话,是不是?就这种精致的、高水平的人,体制才需要。这样的人,正在被我们培养成接班人。我觉得这是最大的、我最担心的问题。我讲这番话的意思,也不是要责备他们,这也不是这些学生本身的问题,而是这种实用主义、实利主义、虚无主义的教育所培养出来的,这是教育的恶果,这是有毒的罂粟花。我今天讲的话是希望在座的同学,你们不要做这样的行为。这样的行为它的关键性在哪里?关键就是利益,利益就是它唯一的信仰。没有自己的信仰,没有自己的理想,没有自己的追求,他这就是完全个人利益作追求,一个人把利益作为唯一的追求,这个人就会变成庸才。我觉得北大如果危机的话,可能危机在这里,就是培养出这样一些绝对的、高智商的、静止的立体庸才。如果有危机,我个人,最感忧虑的就是这样的问题,所以今天我想着重提出来。
    
  好像我说得实在太长了,那么我就讲了这一番又是梦话,又是忧患之词。谢谢大家!

你的脸面不比我的尊严更重要


近期高校连续出现因教师对学生性骚扰而引发的连锁反应事件,致使原本存在的学生与老师关系、学生与学校关系、老师与学校关系中的诸多问题如雪上加霜。P大本科生YX同学因申请相关信息公开被学工老师约谈,谈到半夜三更还请家长,请了家长还施压至家长濒临崩溃,学生痛苦难当;R大本科生XXX也因参与关注某教授性骚扰事件而被约谈,学工老师可谓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也令该同学倍受煎熬。接二连三的同类事件一时导致舆情滔滔,人们不禁要问:不就是要求信息公开吗?不就是为保护学生权益要个公道吗?原本正当合法的要求为何遭遇高压?校方又何必如此殚精竭虑、如临大敌?
这令我想起多年前发生的T大某教授客座台湾T大时的"袭胸"事件,该教授在面对前来请教问题的女博士生时,因其长相颇似林志玲以至一时"意乱情迷""难以自制"。在台湾这是不可容忍必须要进行处理给个说法的,而该教授"逃回"大陆后,却未被追究。记得当时我曾提出学院和学校应当有所处理以示告诫的意见,而且不无气愤的说:如果放任此等行为,就把校训改为"厚皮载肉,自强不袭"好了但有关领导却说"快别提这事了,院党委书记为此都快犯心脏病了"。于是乎不了了之,该教授作为人才被另一高校引进去了。
为什么这类丑闻每每要遮遮掩掩?为什么学生或老师的合法合理要求总是被搁置一边?甚至还会招致上述实为施压的"约谈"?其实不难明白个中缘由:脸面,学校的脸面,权力的脸面。兹事体大,有关声誉,于是有伤脸面的事要捂住,追求真相的人要捺住。
但脸面是这样要的吗?荣誉是这样保的吗?以上述方式保全脸面完全是南辕北辙,适得其反。但凡真的在乎声望,出了问题,就要面对问题;有了错误,就要承认并改正错误;犯下罪行,就要揭露并惩戒罪行。学校如此,国亦如此
坚持自己的合法合理要求、坚守权利和尊严的学生实属难能可贵,本应得到肯定和鼓励,为了学校的脸面对他们施压,视其为不稳定因素甚至异端是在扼杀这个社会希望,真真是大错特错。
前些年有一首颂歌唱道:"你的名字,比我生命更重要"。这句话怎么听着都觉得如芒在背:任何名字怎么能比生命重要?任何面子怎么能比人的基本权利和尊严重要?如此简单的常识为何经常要讲?而且经常讲出来很多人还不相信?"以人为本"也是立国之本。小到一个学校,应以学生为本,大到一个国家,应以人民为本;若是本末倒置,罔顾人的权利和尊严,则学校和国家更失面子,更无荣光。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就不懂呢?抑或是权力在握霸道惯了根本意识不到呢?
2018年4月26日于清华园

不止是不幸

回忆当年,我们是怎样的一代呢!那真是悲惨的一代,不止是不幸!在我们之前的青年人虽然生长于抗日战争与国民党统治的艰苦岁月,在反抗黑暗统治的斗争,他们有理想、有信念、有追求、有热血。他们的时代有大师鲁迅、有丁玲、有巴金、有茅盾、有老舍……时代的文学鼓舞他们前进,有丰富的斗争生活,有(一定的)自由,有青春,也有爱情。而我们这一代正巧遇上了"解放",一个崭新的时代──无产阶级专政的时代开始了。我进入大学是1953年,结束了大规模的战争,革命胜利了,紧接着,镇反、土改、一化三改造都已胜利完成。我们读师范专业是全部公费,日子过得真好,不须思考、不用探索、不必争取,一切都有人给代表了。我们受到了正规的党的教育,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党叫干什么就干什么,指向哪里就奔向哪里,我们真正被弄成了驯服的工具,已不是人,而是工具——政治运动的工具、阶级斗争的工具。既已不是人,自然便不需要人权,也不需要自由,更不需要思想,因而也就没有了青春、没有了爱情……没有了人的一切。我们已不属于自己,没有了自我!我们已完全沦为了工具:无论作为枪杆或作为靶子,总之都是物化了的工具。这做工具的日子说起来轻松,实际上是很不好过的。大活人要成为工具首先要心死。庄子说:"哀莫大于心死"。有谁能亲自把一个个活生生的青年变成一具具物化了的工具这样的残酷与悲惨的心死过程啊!这个过程却是在渐渐地不知不觉中完成的。我们(西南师大数学系57届乙班)毕业前夕,1957年6月3日开始"停课闹革命",数年来的斗争教育成果得以展现、实践,本没有任何阶级矛盾也谈不上任何政见分歧的同窗手足,一夜之间竟发疯地相互相撕咬,人已变成"非人"。运动建立在人的私心之上,而人的私心又在运动中极度膨胀。这部精尖绝妙、前无古人的绞肉机疯狂地运转起来,其后果惨不忍睹!

2012年5月14日

小传                                                      
   四川阆中人,出生于(1936年9月)抗日战争的烽烟之中,在旧社会的崩溃中度过了童年,成长于新中国的初建岁月(1951年读中学时入团,任校学生会主席),虽有幸读了大学,学了数学专业,一直任团支书,但毕业前夕却被错划为右派,蒙冤20余年,在苦难中埋葬了一生最美好的时光,熬到拨乱反正后时已是中年,重作数学教师后又曲折地走过了艰苦创业之路,晚年任几所高校数学教授,退休后留下的只是无尽的回忆与思索,那支写惯了数学算式的笔,有空又写出了有一些也许可以归为文学类的文字发表于海峡两岸,当然谈不上水平,但却全是真情流露.

别把美帝不当帝


集成电路的双发明人:基尔比和诺依斯 (照片来自网络)

记得在中学时物理老师讲解牛顿第三定律,他说,你打人一拳,作用力等于反作用力,打人越重,反弹也越重。说到这里他还补充一句,"所以,你们还是不要打架,没意思的"。当时我觉得老师真牛,从科学上证明了当坏孩子没好处,打架是没用的,后来才意识到我再次被忽悠了。作用力等于反作用力是没错,但不等于打架没有输赢。比如说,别人一拳打在你软肋上,你断了三根肋骨当场吐血,而打人的人感到的只是手痛三秒钟,这能是一样的效果吗?如果你坚持打架没有赢家,那你不但输了而且还很阿
Q – 
想当初阿Q分明挨了打却安慰自己:"这是儿子打老子",杀头之前他还在"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呼喊中完成了最后一次精神胜利。
无独有偶,最近又开始听到"打架无用论"的胡扯,比如:"贸易战没有赢家"或"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等等。说这类话的人要么从来没打过架要么深受阿Q国粹的真传。贸易战当然有赢家输家,而且现在看来谁是赢家已经一清二楚。
前一阵美中各自宣布对对方贸易制裁的清单和金额,又是500亿又是1000亿,你来我往。开始时好像还势均力敌,没想到美帝突然变招,宣布禁止出口美国技术给中兴公司(ZTE),以惩罚它以前的一系列过错。美国对ZTE禁售的技术包括电子原器件,芯片,软件等,立刻让它陷入生存的危机中。美国商务部坚持对中兴的禁运与两国之间的贸易战无关,但在这个关头上难免让人联想到这是美帝的招法之一。网上有很多讨论到底中兴是咎由自取还是美国人借题发挥,其实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美国这一招既快又狠,不但中兴无法抵当,中国政府也无计可施。更糟糕的是中国其他高科技公司像华为,阿里,联想等都有同样严重依赖美国技术的问题。那个被吹的天花乱坠的华为麒麟芯片其实买的是ARM知识产权(IP)的授权(license),ARM是英国公司但技术的源头还是美国,所以美国一样能轻易掐死华为。有道是别把美帝不当帝,出手如电要你命。
战局急转之下是绝大多数人,包括中国政府,没有想到的。很多人以为中美贸易战以该像是中国"舞"术里的高手之战,点到而止,大家保持脸面。没想到美国佬野蛮较真不玩虚的,一出手直奔命门而来,硬生生的把"厉害了的国"打的满地找牙。很多国人想不通,以前陈毅说"就是当了裤子也要把原子弹搞出来"就是因为美帝欺负咱,几十年过去了,现在咱们两弹一星有了,航空母舰有了,隐性飞机也有,还有支付宝小黄车,美帝咋还敢这样欺负人呢?中国人民啥时候才能站起来?
其实中国科技实力比美国差远了是个常识,原本不是个问题。可新主爱听赞歌,于是吹牛拍马之辈就使劲地投其所好,又是"大国崛起",又是"新四大发明",又是"全面超越"。如果只是鼓舞士气还无伤大雅,吹来吹去把自己都吹信了,那就出问题。前一阵之我回国,不只一个人对我说:你看中国的手机支付,先进吧?我嘴上很客气,"先进先进,比美国强多了",心里说,这点雕虫小技,也好意思得瑟。现在美国人动手了,支付宝怎不跳出来给予强有力的回击?关起门来吹叫夜郎自大,打开门来吹叫国际笑话,成笑话了吧?
事到如今说啥都没用。这完全是硬实力的较量,你要么回击,要么认输服软。问题是中国还有办法回击吗?现在看来也没啥招法:中国可以拒买高粱大豆COUCH包之类,美国人就是耸耸肩而已。中国人如果玩真的禁止苹果在中国卖手机,美国人可以马上升级到全面高科技禁运将华为联想之类一网打尽。苹果损失的是19%的销售量,中国高科技却会遭受毁灭性的打击。这能说是没有输赢吗?别以为美国人做不出,奥巴马时代西方还有人认为中国富裕了可能会走向民主,现在他们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既然是敌人并且较量迟早要发生,为什么不乘中国高科技羽翼未满时痛下杀手,永除后患呢?
中兴事件暴露出来的软肋也让国人产生了很强的忧患意识。但大多数的反思集中在"落后要挨打"和"我们缺芯"的层面。其实这是远远不够的,中国不只是缺芯,真正缺的东西更加深层。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领导人面对武力威胁,意识到要搞原子弹,于是勒紧腰带把两弹一星搞出来。到了台海危机美国动用两艘航空母舰在家门口耀武扬威,中国又意识到要搞航空母舰。等中国花了20年总算把航母搞出来了,美国人改用芯片掐你的脖子,还是一招致胜。就算中国人再花20年时间基本解决芯片自足的难题(能不能做到这点还很难说),谁知道老美到时又想出啥新花招?
显然,这种头痛医头、脚疼医脚的方法是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中国人始终没有搞清楚美国强大的源泉。不是因为它有原子弹,航空母舰,隐性飞机,或者芯片,而在于它牢牢地掌握着基础科学的最前沿。技术是什么?就是将科学加以运用去解决某样实际问题。美国占据科学的高地,它就处在能够最早最快速地将科学转变为技术的有利地位。美国的高科技业和创投业,特别是硅谷,能够相当有效率地将最新的科学进展加以实用化,形成生产力。

美国在科学上的领先确保了其技术优势能够长久维持。在自己基础科学水平薄弱的情况下中国想在技术上超过美国是天方夜谈。个别领域即使追上了也很难保持。那么,下一个问题是中国有可能在基础科学的研究上赶超美国吗?可能性不是一点都没有,但是很不乐观。诺贝尔科学奖(物理,化学,医学和经济)获得者的数量是衡量基础科学的水平的一个重要的标志。到2017年,美国诺贝尔科学奖获得者是335位,英国有105位,而中国只有5位。这五位包括屠呦呦,高錕(香港长大,美国深造),崔琦(香港长大,美国深造),杨振宁(民国时留美)和李政道(民国时留美),其中跟新中国有关系的只有屠呦呦一位。中国政府也花了不少钱想培养几个国产的诺贝尔奖获得者,到目前为止没看出有什么效果。光从诺贝尔科学奖得主的数量来看也许低估了中国科学研究的实力,但这也从一个侧面显示中美科技水平的巨大差距。
再举一个例子,1958年美国德州仪器的科学家工程师杰克·基尔比(Jack Kilby)第一次成功地将多个电子器件放进一个芯片里,集成电路于是诞生。基尔比为此获得了2000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在基尔比发明的几乎同时另一位美国人罗伯特·诺依斯(Robert Noyce)也独立地发明了集成电路。诺依斯创立过两家公司,一家叫仙童半导体(Fairchild Semiconductor),在晶体管和集成电路的发展史上起到过重要的作用;另外一家更有名,那就是半导体业龙头老大英特尔(Intel),现在世界上大多数电脑所用的中央处理器(CPU)是英特尔的。看出其中的轨迹了吗?从诺贝尔奖级别的发现或发明,到科技创业,再深耕50年成为行业的巨子。这才叫拥有自己的知识产权,这才叫专心地做实业。
中兴事件中那些"重大利好"的怪论在我听起来就像阿Q临死前"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的口号差不多。阿Q从来没有好汉过,咋知道过20年就能成为好汉呢?中国几千年来对人类科学的发展都没有什么像样的贡献,现在突然就会赶英超美?你爱信你信,反正我不信。说几句狠话来掩盖心里的恐慌,然后心浮气躁地想靠坑蒙拐骗走捷径是不会有效果的。只有沉下心来做实事,从基础科学研究做起才是正道。

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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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人·奇遇


    中国有两座凝结着太多现代史篇章的名山,都在江西。我去过两次庐山,井冈山却从未登临。过去此山地处偏僻。如今公路"跃上葱茏四百旋",井冈山成了革命叙事的高光符号。

    去岁普林斯顿友人上井冈山拍回许多照片,补上我形象思维所缺的拼图。我昔时对井冈山全部印象都来自《闪闪的红星》,那是文革电影中较为不难看的一部,据说首次用国产彩色胶片,难怪比进口胶片着色更鲜更浓,红光亮正好配高大全。不过颜色实在失之俗艳,不如这位曾系摄影记者的友人所拍美图---漫山怒放的杜鹃花,如同熊熊野火,照亮革命的龙兴之地,一直燃烧到红色记忆深处。

    友人说井冈山很壮美,惟一败兴的是到处有妆扮成毛委员的本地汉子,穿着红军服,戴着八角帽,作领袖状招徕游客,众人争相趋前握手。友人甚觉无聊恶俗。这令我想起金敬迈拒绝和"假毛泽东"握手的轶事。

    红尘俗世时有奇人,如同暗夜微灯,点缀着无边混沌。有的奇人是因不同凡俗,有的是因集诸多奇遇于一身,于是成了奇人。金敬迈之奇,在于他写过一部名满天下的"红色经典"小说,却无半点文学价值可存留。他一生大开大阖,然而所有荣辱都只能左右他的命运,最终他却选择遵从良心。所以金敬迈就是一个奇人。

    今日已甚少人记得"准样板小说"《欧阳海之歌》,当年发行量仅次于四卷毛著!這部小說写于1965年文革前夕。当时总政治部主任萧华和副总参谋长杨成武先看了书稿,激赏并送中央,毛、刘、周都读了。毛泽东说"这是个大作家";刘少奇说要印1500万册;周恩来把金敬迈推荐给文艺革命旗手江青。最后这部小说印数竟达3000万册,这个记录迄今无人超越。

    当年我这文学少年曾通读多遍,还记得满耳都是电台广播,把华彩段落欧阳海冲上铁轨时的四秒钟里思潮奔涌的铺陈,当做文学精华去反复朗诵……蓦然回眸,其滥情煽情,堪为滥觞天下的红海洋激流勇进之风帆。然而那个时代文风就是如此,它之远端也没有多远,大抵是高尔基的《海燕》和马雅可夫斯基的诗风,比如"铁锤/和诗句/请歌颂/这青春的大地"。

  我初识金敬迈已是1979年。彼时思想解放运动和伤痕文学正在潮頭。如我辈者,当然不会对《欧阳海之歌》还存留几分敬畏。叶赛宁说过,马雅可夫斯基是"为了"而写,他自己是"由于"而写。这用来区分后文革这辈和金敬迈那一辈,也恰如其分。却想不到,初见之下我就被金敬迈的爽朗耿直所感染。他不怨天尤人,文革中他被打入秦城监狱,罪名是收集江青黑材料。他先关了七年,又发配劳改农场慢火煎熬,平反后却无充英雄之意。那时他还不老,大家却称他为老迈。

    金敬迈初登最高殿堂,是1966年和巴金一起在人民大会堂接待亚非拉作家。其后老迈更是出将入相。先是毛泽东对他褒扬有加,江青要为文艺革命树样板,指示金敬迈修改小说:其一,欧阳海少时当乞丐,有流氓无产者之嫌;其二,欧阳海的哥哥不能被国民党抓壮丁,因而累及英雄的出身成分;其三,"短短四秒钟"里有对死之恐惧、生之留恋,这和苏修电影《雁南飞》有近似之处。金敬迈颇为作难,便向陈毅、陶铸汇报。陈毅一听就沉下了脸,说了句:她的事我不沾!陶铸(兼任广州军区政委)则说:我看不要改,有关小说的修改都要先通过我,你是我的兵,我说了算!

    不旋踵刘邓陶被打倒。金敬迈有"大作家"丹书铁券暂幸免,还接掌了文化部。这是在王蒙之前当文化部长(那时名衔叫文艺口主管)的另一位作家。老迈在位短暂,不记得他几个月里干过什么,反正那是想做好事而不能的年头。时值文革高潮,为人处世标准已严重拉低,不做坏事就不错了。

   老迈原先不过是围绕红太阳公转的一粒星尘,不期然天体爆炸,群星坠落,微尘飞升。他被拽入特定轨道,以令人昏眩的速度运行,挟着极其危险的自毁势能。1967年5月他接管文化部。当时电影资料馆被造反派占领,红卫兵要翻寻三十年代电影小报的"反共启事"、"悔过声明",好逐一抓叛徒。里面有江青的旧剧照,下面怕了,就请示金敬迈。他又请示中央文革的戚本禹,戚不接这烫手山芋,只让收上来。之后又怎么办?金敬迈先后请示谢富治、汪东兴,都不愿管。这批小报就只好存文化部保险柜。老迈无罪,怀璧其罪,那却非玉璧,而是沾肤即死的五毒散。

    其后仅四个月,金敬迈被捕入狱。案发时戚本禹、谢富治、汪东兴都矢口否认曾与闻此事。老迈坐牢加劳改和其后"挂起来",丧失人身自由长达十一年。老迈说他在秦城不记得多久没见过月亮,连天空都是铁窗栅栏分割的格式。出狱那天适逢十五,他骇然望见暗红满月,仿佛不认识天际这个物体。后来老迈写了一本《好大的月亮好大的天》,可惜我未读过。相信此时他不再是"为了"而是"由于"才写。

    要选象征阴郁年代的符号人物,人们通常会选暗夜里擎起烛光的志士。倘若有某个人,被狂流裹挟进漩涡中心,经历灭顶,重生,而后大彻大悟,是否亦能成为历史的标志人物?

    后文革我认识老迈时,他才五十岁,却须发如霜,仿佛为祭奠不堪岁月而扬起的白幡。但他说话声若铜钟,气色直似隐世闭关的修炼者,"如入火聚,得清凉门"。十一年囚禁,苦难和坚强的都刻在脸上。

    人的命运是由时代决定的?还是性格铸造的?我想老迈前半生是被时代操纵,最终被性格所改写。他的"红色经典"小说并无存世价值,却存留下自己的人格。江青曾派他去为保卫钱塘江大桥的英雄蔡永祥立传,他实地调查,发现所谓蔡永祥舍生忘死与阶级敌人搏斗,为排除颠覆列车的障碍物而英勇献身,纯属子虚乌有。那根不知从何而来的障碍物,根本不够横放在铁轨之间的长度,而且硬度被火车一辗就碎。老迈于是拒绝执笔,并向总政治部萧华打报告。萧华吩咐不要到处说了,并向江青打马虎眼把差事搪塞过去。

然而这挡不住其后走马灯一样的"英雄"登上神坛,形同被符咒召唤的魂魄,把革命标尺不断推上新刻度。一如前苏联奉命杜撰假英雄的资深摄影记者拉伯波尔特所言:"我的谎言是纯净的,不掺和一点真相"。诸如扑向炸药包的,扑向手榴弹的,扑向失灵坠落驱雹土火箭的,拦惊马的……尤以勇斗阶级敌人的居多,仿佛火红年代到处都有妖魔鬼怪和疯骡疯马疯人。在我的知青年代,还有一个为抢救被水冲走的电线杆而献身的北大荒知青。上海当红"工人诗人"还写过一首长诗《金训华之歌》。如今他们都湮没于历史尘埃,堪为刻木纪年的只有老迈的一句话:那时我是睡着的,现在我醒了。

    老迈所以成为奇人,不在那部速朽之书,只缘他的浮沉几乎与所有大人物都有过瓜葛。毛泽东之"大作家"评语自不必说,还有周恩来、林彪都曾在他的调令上有过亲笔批示。最后还有邓小平在拨乱反正时的指示:"象金敬迈这样的知名作家,都不给予平反,可见问题的盖子没有揭开。别说他还没有收集江青的黑材料,就是当年收集了她的黑材料,我看也是对的。"

    我去国后和老迈从无联系。某次偶尔看到一盒国内文艺晚会录像带,只见扮演毛泽东的特型演员在台上表演之余,竟继续进入角色,走下来与观众逐一握手。众人则如赌圣颜,如沐龙恩,争相离座趋前。独有一人双手抱在胸前,渊渟岳峙。我一眼就认出,他就是老迈。

    我无缘见过毛泽东,却有另类奇遇,或者不能算奇遇,只是奇趣小品。一九八三年春,我和广东作家吕雷登上赴北京的十六次特快列车,去领取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奖。夜行列车驶离广州万家灯火,桑基与荔枝林的剪影次第隐没,北回归线标碑一掠而过。记得那里曾有尊塑像,文革后被拆,领袖崇拜的印记想必一去不复返,连同"红海洋"年代林立的语录牌,都已化为陈迹。

    作家观察生活要比旁人敏感,我与其他旅伴礼节性寒暄之际。驀地,我的瞳孔在眼镜玻璃片后面急剧收缩----一个俨然毛泽东再世的旅客,居然坐在同一硬卧车厢!

    我发怔片刻,便同他搭话,三言两语就转入正题:"你长得太像毛泽东了!"那人于是笑,看来在他的人生旅程里,这般情节已重复多次。

    聊开来才晓得他是广州一家企业的供销干部,操国语。他高大肥硕,望之就不太似南人。一问之下,他是东北籍人。与他一同出差的年轻人告诉我,这同事是老供销了,走南闯北多少年,到哪里都不免惹出故事。年轻人笑道:我就等着看你们谁先发现他呢。

    "毛泽东第二"自白,年轻时还觉不出怎么样,到中年发胖,从面相到身材都定型成如今这副模样,不知带来多少麻烦。七十年代他到湛江出差,女儿正在雷州半岛生产建设兵团当知青。物资供销的协作单位派吉普车送他下农场探望女儿。到了农场,他下车向路边一位女知青询问女儿连队的路径。那女知青怔怔地望者他,不答,冷不丁高喊一句:"毛主席万岁!"他赶忙摆手澄清:我哪能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呢,你认错人了!

    谁知女知青已陷入亢奋,哪还听得进去。她居然忘了和毛主席握手,撒开脚丫就跑,一路呼喊:"伟大领袖毛主席来看我们了!同志们,毛主席来了!"于是公路两旁的蔗田胶园都沸腾起来,乡农与知青四处奔来,令他呆立当场,汗不敢出.

    "毛泽东第二"苦笑道:那年头,这是杀头的罪呀。他想过很多办法,都效果不彰,留胡子应是最有效的,可惜他的生理特征少须。他便改留寸头,饶是如此,故事仍断不了。他的个人烦恼,倒成了厂里一项资源,偏喜欢派他出去跑业务,闹点笑话反而落得好办事。

    我再三端详,除了皮肤粗黑点,确是活脱脱毛泽东翻版。我问:为什么影剧界没来发掘你呢?他说,是有热心者向有关方面推荐过,幸好都无下文。他不是这块料。

    "毛泽东第二"近几年都蓄起毛的发式,头发后拢,凸显高额,故事因此更多。不过,杀身之祸已免,演的都是谐趣小品。只有一个习惯改不了,他説话时不敢直视人家,连头也有点偏侧,总把脸藏在阴影里。我想起自己上车之后,好半天才有这一发现,正是因为他把脸偏侧到车窗帘布旁边……这个人半生都是悲喜剧的混合,先是无可解脱地蜷缩于一尊巨人的阴影下,直到偶像还原为凡人才得以超生。

    我很想多听他的逸事,可惜他的目的地是武汉。次日中午,翻版毛泽东消失了。遗下空间由一个时髦女郎来填补,不雅的花露水味播扬着尘俗人间的气息,令我悵然,而且感慨……

   这个奇趣段子,我在烟台开会时向文学前辈冯牧讲过。此前各地革委会为表忠都给伟大领袖建造楼堂馆所,除了韶山冲滴水洞,毛泽东都没去过。烟台的领袖别墅在后文革开放为宾馆,冯牧住的正是独门独院的主楼。我和古华均好奇,去踏勘历史胜迹,从客厅卧室到洗手间都看个遍。其时"三忠于四无限"与语录歌忠字舞已成沉渣,《芙蓉镇》里王秋赦鸣锣疾呼:"运动啦!运动啦!",只是警世谶言,没人相信那段沉重记忆会还魂。我和前辈聊天,说了那个故事。冯牧哈哈大笑。

  说来我住过为领袖建造的别墅,在镜泊湖畔,都是原木建筑,很有特色。毛泽东从未来过,但金日成住过。那次同行有两位复出右派作家,都姓刘。其时我尚年轻,还有写《神圣的使命》的王亚平,比我更年轻。但他是现役军人,看上去还是我级别最低,遂被安排到金日成警卫员住过的房间。夜里,原木香味飘溢,小兴安岭林涛和镜泊湖波声拍打着我的梦境,渐渐升华为浩大的寂静。我走进《林海雪原》,杨子荣神枪怒马,打虎上山……


那个年代的革命叙事,曾是我少年的文学梦想。现在拉近观照,发现已很遥远。

中俄和西方三重博弈,谁将胜出?




作者:JOCHEN BITTNER
德国汉堡——如果说我们正在经历一场新冷战,这样的说法不仅低估了事态,而且是一种错误的归类。抛开意识形态不说,共产主义东方与资本主义西方在20世纪的对峙是两个超级大国试图牵制对方。今天的全球冲突远没有那么稳定。
我们正在见证的是一场新的大博弈,是多个大国之间的冲突,它们都试图缩减其他国家的势力范围。与19世纪英俄之间以争夺对阿富汗的控制权为高潮的大博弈不同,今天的大博弈是全球性的,更复杂,也危险得多。
我们就叫它"三重博弈"吧。因为有三个主要的玩家:俄罗斯、中国和西方,它们在地理、智力和经济这三方面展开竞争。不同的权力主张在叙利亚、乌克兰和太平洋这三个地方发生冲突。我们这个时代的许多重大冲突都是由这些"三"的组合所决定的。
从开罗到哥本哈根,各国政府和公民在不同程度上开始怀疑——自由民主和战后国际主义目前是否是正确的选择、或者未来是否依旧是正确的选择。对所有这些怀疑者来说,中国和俄罗斯是其他可供选择的模式和保护力量,为双边和多边结盟提供了新的方案。你不想遵循国际法、欧洲一体化或反腐败计划?那就跟我们走!
例如,埃及很可能出现另一场大规模起义,届时什么会对埃及政府更有吸引力:与欧洲结盟还是与俄罗斯结盟?欧洲总对人权问题神经兮兮,简直让人恼火;而俄罗斯已经表明,它对别国的国内压迫视而不见——哪怕它的盟友对自己的人民使用化学武器。
俄罗斯在军事上冷酷无情,中国则是在商业上冷酷无情。与西方不同,中国不会因为某个地方的人权和法治问题而拒绝在那里投资。2017年底,北京加大了在乌克兰的投资,宣布乌克兰是中国通往欧洲的新丝绸之路上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腐败横行的基辅,乌克兰政府已经欣然宣布2019年是乌克兰的"中国年"。

2月,人们在乌克兰利沃夫庆祝中国农历新年。北京增加了对乌克兰的投资,并认为乌克兰是其通往欧洲的新丝绸之路的重要组成部分。
2月,人们在乌克兰利沃夫庆祝中国农历新年。北京增加了对乌克兰的投资,并认为乌克兰是其通往欧洲的新丝绸之路的重要组成部分。 MYKOLA TYS/EUROPEAN PRESSPHOTO AGENCY

或者想想巴尔干半岛。如果你是一个巴尔干国家的总理,你可以无尽地等待欧盟允许你加入它,前提是你必须遵守严格的标准,执行它长达八万页的法律。或者你也可以转向中国投资者,他们没有任何此类小题大做的要求。2016年,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塞尔维亚进行了为期三天的国事访问。而在那之前一年,德国总理安格拉·默克尔(Angela Merkel)只在那里停留了几个小时。
中国的国有企业从那以后便收购了塞尔维亚最大的钢铁厂、阿尔巴尼亚的地拉那国际机场和罗马尼亚的一个主要煤炭发电厂,还租了希腊比雷埃夫斯港口的一部分。这些都是中国在欧洲展开战略并购的案例。
虽然中国看起来并不像俄罗斯那样受强烈的反西方情绪驱动,但北京和莫斯科有着共同的战略目标:在全球范围内削减西方的影响力。中国为了维护新的盟友而送去资金,俄罗斯则为了削弱旧日盟友而送去政治毒药,他们是对完美搭档。
正如19世纪的大博弈一样,克里姆林宫的一点优势便是它在国外推进专制议程的同时,不需担心国内的公众批评。恰恰相反:他们在国外施加的军事力量破坏了西方政府的稳定,但似乎反而还巩固了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Vladimir Putin)的政权。
何况,俄罗斯人还会以他们前任和现任总统的暴行为荣。据勒瓦达中心(Levada Center)2017年的民调结果显示,有38%的俄罗斯人认为大屠杀的凶手约瑟夫·斯大林( Joseph Stalin)是世界历史上"最杰出人物",随后便是得票率34%的普京。
这便是大博弈中的智识维度所在:许多西方国家的决定性特征——社会自我批评,对俄罗斯社会中的大多数人来说都十分陌生。正是国家与个人之间、以及不同公众派别之间公开表达和辩论的紧张关系,在推动着自由社会行进。
但如果这种怀疑的力量被某个试图毁灭真理概念的势力利用,也被证明可以是一个弱点。作为一种智识力量,俄罗斯于欧洲,正如梅菲斯特于浮士德:"我是那永远否定的精灵!"在两者之间的诸多故事中,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的这个版本是最出名的,换句话说:西方所建的一切,总免不了毁灭。
这就是为什么俄罗斯的假消息和他们对事实的荒诞扭曲会如此有效。普京知道,在战争与和平的问题上,欧洲人对自己政府的不信任十分深刻,尤其是其中一些人还依赖着经过扭曲的情报来为伊拉克战争正名。身在英国的俄罗斯前特工谢尔盖·斯克里帕尔(Sergei Skripal)和他女儿所中的毒药,和有恃无恐地对叙利亚的儿童投下的化学武器,既杀了人,也杀死了人们对伦敦、巴黎和柏林民选代表的信任。
毫无疑问,国际社会有时也会违反自己的标准,在科索沃、伊拉克和叙利亚有过在法律上存疑或完全不合法的行动。俄罗斯和中国的做法却恰恰相反:他们会用自己在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的权力来阻挠正义、削弱西方。
长远来看,谁会胜利?现在想知道西方是否愿意共同面对挑战还为时尚早。不过好消息是,俄罗斯和中国可能还会在新一轮的大博弈中失利。这是一场昂贵的博弈,在对全球秩序没有一个广阔构想的情况下,随着在海外消耗的资源和生命没能带来国内的和平与进步,这样的全球夺权往往会很困难。
1842年,试图确立对俄罗斯的绝对优势的英国军队,在兴都库什地区遭遇惨败,德国诗人西奥多·冯塔纳(Theodor Fontane)对此有过著名描述:"13000人开始了征程——只有一人从阿富汗回家。"无论将以何种方式,俄罗斯和中国可能很快就会收获类似的结果。
Jochen Bittner是《时代周报》(Die Zeit)的政治编辑,也是一名观点文章作者。
翻译:纽约时报中文网

美国保守主义运动的新动向:卢比奥的反思


按:本文译自《国家评论》(423日)作者马克·卢比奥(Marco Rubio,1971- ),美国共和党政治家、代表佛罗里达州出任联邦参议员,曾参加2016年总统选举。在本文,卢比奥坦承,"作为竞选的参与者,我可以证实:特朗普的成功要归功于在众多候选人之中,他极深刻地理解到美国的两大政党已经失去了对数百万美国选民的号召力。CNN赞誉的那些'理性的保守主义者'或保守派智库口中的'纯粹的保守主义者',在数百万感到被遗忘、被抛弃的美国人那里毫无意义。"

文中,卢比奥所提倡的"保守主义"运动,颇类似于19世纪后期英国首相迪斯雷利倡导的"一个国家"保守主义(One-Nation Conservatism),究其大意,即强调共同体意识,强调精英的社会责任,强调传统价值观。从某种程度上讲,卢比奥的反思意味着共和党建制派向以特朗普为代表的民族-民粹保守主义的妥协,或者说代表了美国保守主义运动的新一轮重组。在经济全球化对美国制造业造成冲击的背景下,这种保守主义比较偏向于社会保守主义,而非经济保守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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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事业(America cause)正面临生死存亡的挑战。它需要一场致力于"一个国家"原则的保守主义运动,来克服这些挑战。

第一次竞选公职的那一幕,仿佛就在眼前。为了当选市议会议员,我几乎挨家按户拜访了西迈阿密小城的每一户人家。通过那次竞选,在选民家中的前廊和客厅里,我开始深刻理解我即将代表的选民。

大约二十年过后,我有幸参加了美国总统的竞选。正如第一次竞选,这一次我从美国人民那里获益良多。我希望通过分享这些观察,为美国的事业贡献绵薄之力,以便将所有的美国人民团结起来,共同应对我们面临的严峻挑战。

竞选期间,我在新罕布什尔州(该州的经济基础已经被新经济掏空)各城市的市政厅发表演讲。同时,我还出席爱荷华州的竞选活动,和普通的美国人交流,他们珍视努力工作(hard work)、家庭、信仰和社区等传统价值观,并且认为当权者已经不再信奉这些价值观。

与此同时,我前往加利福尼亚、芝加哥、棕榈滩和纽约,去向过着截然不同生活的人募集资金。他们从新经济中受益良多。但很多人并不像我在新罕布什尔和爱荷华遇到的那些人一样,他们并不尊重传统的价值观。

我寻求选票支持和资金支持的这两类人,都是善良的美国人。但其中只有一群人认为美国政府代表了他们的利益。显然,他们不是新罕布什尔的失业工人和爱荷华的卡车司机。 

最终,特朗普总统赢得了这场选举。作为竞选的参与者,我可以证实:特朗普的成功要归功于在众多候选人之中,他极深刻地理解到美国的两大政党已经失去了对数百万美国选民的号召力——CNN赞誉的那些"理性的保守主义者"或保守派智库口中的"纯粹的保守主义者",在数百万感到被遗忘、被抛弃的美国人那里毫无意义。

不论是第一次竞选中,我在西迈阿密遇到的家庭,还是这次总统竞选所遇到的家庭,他们都不是热衷于意识形态斗争的战士。他们是普通的父亲和母亲,工人和小企业主,体育教练和教会义工。他们所关心的只有一点,就是选出一个能理解他们,并为他们的权益而奋斗的领导人。

他们所需要的领导人,不仅仅把工作看成是养家糊口的营生;相反,应当把工作看成事关尊严的重中之重。他们所需要的领导人,愿意把美国人的需要置于其他国家的需要之上。他们所需要的领导人,需要知道尽管全球贸易使得在沃尔玛购物便宜了许多,但如果它以摧毁本国工作为代价,那也是无用的

我是一个保守主义者,因为我努力保守美国事业的核心原则:自由。在家庭、社区、信仰和劳动尊严的支持下,这是一种能让我们过上有道德和有意义的生活的自由。同过去一样,现今我们需要一场保守自由的政治运动,因为美国生活的核心要素正面临威胁。

美国工作文化(work culture)——挣够钱去养活家人——正受到那些与美国劳动人民隔绝的经济全球化精英的挞伐。这些精英在全球化的过程中免于经济衰落的风险,他们更关心跨国公司如何在中国做生意,对美国工人的失业情况却漠不关心。

作为全社会最重要的基石,家庭不仅受到经济压力的冲击,还受到那些试图取代家庭生活的社会工程的冲击。

现如今,我们先辈们的信仰以及他们所传授的传统价值观,常常受到新闻界、好莱坞以及学术界的自由派精英的嘲笑、讽刺和与日俱增的漠视,这否定了数百万美国人在公共政治中的话语权。

美国共同体——一个有着共同家园和命运的国家——已经被政治上的左派和右派所抛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适者生存的民主,这种民主让美国民众在宗教、种族、民族甚至在上次大选中支持哪位候选人等诸多问题上相互对立。

如果一个国家的经济政策只能在不进行再分配的狭义的经济增长(narrow economic growth)或是进行再分配的狭义的经济增长之间二选一,这个国家将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者当一个国家的社会保障机制(由强大的家庭所提供的),服务于积累财富或者依赖于政府的计划时,这个国家又会怎样?当根植于信仰的的绝对真理被相对主义所取代,这个国家又会发生什么?当一个国家的公民放弃了他们的共同遗产,转而沉迷于基于财富、种族或意识形态的身份政治时,这个国家将会面临怎样的危机?

事实上,这正是美国的现状。而且,在它们威胁我们国内安全的同时,由于自由主义秩序未能识别或纠正世界各国类似的不安全,这一失败正威胁到我们整个的政治体制。而且,这一失败也使得数以百万计的人更容易陷于极权主义的古老诱惑。

我们正处在民主与独裁政治竞争的中心。在世界上许多地方,威权主义正取得胜利,而民主与自由正备受攻击。俄罗斯、土耳其甚至菲律宾的独裁统治者都认为,民主会引发社会动荡和国家衰落。他们的主要借口就是,世界上最杰出的民主共和国——美国——也面临着激烈的分歧和悬而未决的挑战。

美国的事业正面临着生死存亡的挑战。背景多元的民众是否可以利用上帝赋予的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去建立和维护一个公正且繁荣的国家,这个革命性的理念正在接受检验。

通过发挥表率作用,美国激励着世界上其他国家追求自由。然而如果我们不能拨乱反正,我们最终会让独裁统治更加肆无忌惮。

这正是为什么我比以往更加致力于重振全国性的美国保守主义,这一保守主义将家庭、社区、信仰和劳动的力量置于首位。我们的政策议程也会紧密围绕这一目标。

重建美国的事业不仅仅只是保守主义者的工作。这需要公众广泛的觉醒:作为一个有着不同观点的民族,恢复我们讨论这些问题的能力,重新献身于我们的建国原则,并且确保我们能留给后人一个自由的美国。

—— 保守主义评论
baoshouzhuyi2016

英文原文:

Building a National American Conservati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