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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7 June 2013

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出典]   陶渊明  《移居二首》
   注:
   1、  《移居二首》(其一)陶渊明 
        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
    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
    怀此颇有年,今日从兹役。
    弊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
    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
    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2、注释:
     邻曲:邻居,指颜延之、殷景仁、庞通等,即所谓“素心人”。据他的《与殷晋安别》诗云:“去岁家南里,薄作少时邻。”可见殷景仁当时曾是他的邻居。
    抗:同亢,高的意思。
    抗言:高谈阔论或高尚其志的言论。
    谈在昔:谈论古事。这两句是说邻居经常来访,来后便高谈阔论往事。


   3、译文1: 
    从前便想居南村,非为选择好住宅.
    闻道此间入纯补,乐与相伴共朝夕.
    我怀此念已很久,今日迁居南村里.
    陋室何必要宽大,遮蔽床靠愿足矣.
    邻居常常相往来,直言不讳谈往昔.
    美妙文章同欣赏,疑难问题共分析.


     译文2:
     早想住到南村来,不是为了要挑什么好宅院;知道这里住着不少心地纯朴的人,愿意同他们度过每一个早晨和夜晚。这个念头已经有了好多年,今天才算把这件大事 办完。简朴的屋子何必求大,只要够摆床铺就能心安。邻居老朋友经常来我这里,谈谈过去的事情,人人畅所欲言;见有好文章大家一同欣赏,遇到疑难处大家一同 钻研。



   公元408年(晋安帝义熙四年)六月,陶渊明隐居上京的旧宅失火,暂时以船为家。两年后移居浔阳南村(今江西九江城外)。《移居二首》当是移居后所作。第一首写移居求友的初衷,邻里过往的快乐。
   吟味第一首全诗,每四句是一个层次。前四句:“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追溯往事,以“昔”字领起,将移居和求友联系起来, 因事见意,重在“乐”字。古人迷信,移居选宅先卜算,问凶吉,宅地吉利才移居,凶险则不移居。但也有如古谚所云:“非宅是卜,惟邻是卜。”(《左传·昭公 三年》)移居者不在乎宅地之吉凶,而在乎邻里之善恶。诗人用其意,表明自己早就向往南村,卜宅不为风水吉利,而为求友共乐。三、四两句,补足卜居的心情。 “素心人”,指心性纯洁善良的人。旧说指殷景仁、颜延之等人。数,计算。诗人听说南村多有本心质素的人,很愿意和他们一同度日,共处晨夕。陶渊明生活在 “真风告逝,大伪斯兴,闾阎懈廉退之节,市朝驱易进之心”(《感士不遇赋》)的时代,对充满虚伪、机诈、钻营、倾轧的社会风气痛心疾首,却又无力拨乱反 正,只能洁身自好,归隐田园,躬耕自给。卜居求友,不趋炎附势,不祈福求显,唯择善者为邻,正是诗人清高情志和内在人格的表现。
    中间四句:“怀此颇有年,今日从兹役。弊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由卜居初衷写到如愿移居,是诗意的转折和深化。兹役,指移居搬家这件事。“弊庐”,破旧 的房屋,这里指简陋的新居。诗人再次表明,说移居南村的愿望早就有了,现在终于实现。其欣欣之情,溢于言表。接着又说,只要有好邻居,好朋友,房子小一点 不要紧,只要能遮蔽一张床一条席子就可以了,何必一定求其宽敞?不求华堂广厦,唯求邻里共度晨夕,弊庐虽小,乐在其中,诗人旷达不群的胸襟,物外之乐的情 趣不言而喻。在对住房的追求上,古往今来,不少有识之士都表现出高远的精神境界。孔子打算到东方少数民族地区居住,有人对他说:那地方太简陋,孔子答曰: “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论语·子罕》)杜甫流寓成都,茅屋为秋风所破,愁苦中仍然热切呼唤:“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呜呼!何时眼前 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推己及人,表现出忧国忧民的崇高情怀。刘禹锡为陋室作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 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陋室铭》)其鄙视官场的卑污与腐败,追求高洁的品德与志趣,在审美气质上,和陶渊明这首诗有相通的一面。
    最后四句:“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具体描写得友之乐。邻曲,即邻居。在公元411年(义熙七年)所作《与殷晋安别》诗中, 诗人说:“去年家南里,薄作少时邻。”可知殷晋安(即前所说殷景仁)当时曾与诗人为邻。抗言,热烈地对谈。在昔,指往事。诗中所说的友人,多是读书人,交 谈的内容自然不同于和农民“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限于农事(见《归园田居》),而带着读书人的特点和爱好。他们一起回忆往事,无拘无束,毫无保留地交 心,他们一起欣赏奇文,共同分析疑难的文义,畅游学海,追求精神上的交流。

    诗人创作《移居二首》时,正值四十六、七岁的中年时代。这是人生在各方面均臻成熟的时期。中年的妙趣和魅力,在于相当地认识人生,认识自己,从而做自 己所能做而且也愿意做的事,享受自己所能享受的生活。和读陶渊明归田以后其它作品一样,《移居》二首给人的感受是鲜明而强烈的:诗人厌恶黑暗污浊的社会, 鄙视丑恶虚伪的官场,但他并不厌弃人生。在对农村田园、亲人朋友的真挚爱恋中,他找到了生活的快乐,生命的归宿,心灵的慰安和休息。高蹈、洒脱而又热爱人 生,恋念人生,独特而亲切的情调,情趣与理趣共辉,陶渊明其人其诗的魅力,首先来自对人生与自然的诗意般的热爱和把握。
   陶渊明田园诗的风格向来以朴素平淡、自然真率见称。这种独特的风格,正是诗人质性自然的个性的外化。从这首诗来看,所写移居情事,原是十分平常的一件 事。但在诗人笔下款款写来,读者却感到亲切有味。所用的语言,平常如口语,温和高妙,看似浅显,然嚼之味醇,思之情真,悟之意远。如写移居如愿以偿:“弊 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纯然日常口语,直抒人生见解。“何必”二字,率直中见深曲,映出时人普遍追名逐利的心态,矫矫脱俗,高风亮节,如松间白鹤,天际 鸿鹄。又如诗人写和谐坦诚的邻里友谊,仅以“时时来”出之,可谓笔墨省净,引人遐想。欣赏奇文,状以“共”字,分析疑义,状以“相与”,均是传神笔墨。如 果奇文自赏,疑义自析,也无不可,却于情味锐减,更无法深化移居之乐的主题。而“共”与“相与”前后相续则热烈抗言之情态呼之欲出,使“奇文共欣赏,疑义 相与析”,成为绝妙的诗句,赢得千古读者的激赏。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评陶渊明《止酒》诗云:“坐止高荫下,步止荜门里。好味止园葵,大欢止稚子。’ 余反复味之,然后知渊明用意……故坐止于树荫之下,则广厦华堂吾何羡焉。步止于荜门之里,则朝市深利吾何趋焉。好味止于噉园葵,则五鼎方丈吾何欲焉。大欢 止于戏稚子,则燕歌赵舞吾何乐焉。”要达到这种心境和生活,是要经过长期的思想斗争和痛苦的人生体验,才能对人生有睿智的领悟的,正如包孕万汇的江海,汪 洋恣肆,波涛澎湃之后而臻于平静。
    陶诗看似寻常,却又令人在低吟回味之中感到一种特殊的魅力——“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弊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等。读者读着这样的诗句,往昔对生 活中一些困惑不解的矛盾,也许会在感悟诗意的同时豁然开朗,得到解释,以坦然旷达的胸怀面对万花筒般的人生。陶诗淡而有味,外质内秀,似俗实雅的韵致,在 《移居》一诗中也得到生动地体现。

    
    陶渊明诗文风格多端,题材丰富,但只有田园诗才能前逾古贤、后难继武,因此,谈论陶渊明作品,就应该立足于田园诗,其它题材的作品,如咏史、读书、行旅、赠答等,虽能丰富陶诗的内涵,却并不能代表陶诗的卓越品质。
    陶渊明田园诗感情流露舒缓自如,抒情方式平淡自然,其“素淡”的风味,乃剥落繁华所致,发源于真,归乎自然,如风行水上,自然成文,非有意为之所能及。之 所以会形成此种风貌,应当和他深切膺服老庄美学思想有密切的关联。 陶诗在平淡自然绝不是人们常说的单调乏味的平淡,只是寡淡无趣,面目可憎,其妙处高处在于寄至味于平淡,有象外之象,境外之境,平却平得有趣,淡却淡得有 味。例如《移居诗》其一:“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怀此颇有年,今日从兹役。敝庐何必广,取足敝床席。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 昔。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这首诗只是描述了移居南村及其与邻里交往的寻常情景,但其中汩汩流淌着至深至浓的人情。
    正因为陶诗意味淡而实厚,因此历代诗论家认为,读懂陶诗需有两个基本条件:一是要有一定的人生况味和生活阅历。黄庭坚《跋渊明诗卷》说:“血气方刚时读此 诗,如嚼枯木。及绵历世事,知决定无所用智。”一是反复咀嚼,领会其中的蕴涵。清伍涵芬《读书乐趣》写道:“陶渊明诗语淡而味腆,和粹之气,悠然流露,最 耐玩味。……人初读,不觉其奇,渐咏则味渐出。”

    陶渊明有“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的诗句,那是一些“素心人”的乐事,“素心人”当然是雅人,也就是士大夫。这两句诗后来凝结成“赏奇析疑”一个成 语,“赏奇析疑”是一种雅事,俗人的小市民和农家子弟是没有份儿的。然而又出现了“雅俗共赏”这一个成语,“共赏”显然是“共欣赏”的简化,可是这是雅人 和俗人或俗人跟雅人一同在欣赏,那欣赏的大概不会还是“奇文”罢。这句成语不知道起于什么时代,从语气看来,似乎雅人多少得理会到甚至迁就着俗人的样子, 这大概是在宋朝或者更后罢。
    原来唐朝的安史之乱可以说是我们社会变迁的一条分水岭。在这之后,门第迅速的垮了台,社会的等级不像先前那样固定了,“士”和“民”这两个等级的分界不像 先前的严格和清楚了,彼此的分子在流通着,上下着。而上去的比下来的多,士人流落民间的究竟少,老百姓加人士流的却渐渐多起来。王侯将相早就没有种了,读 书人到了这时候也没有种了;只要家里能够勉强供给一些,自己有些天分,又肯用功,就是个“读书种子”;去参加那些公开的考试,考中了就有官做,至少也落个 绅士。这种进展经过唐末跟五代的长期的变乱加了速度,到宋朝又加上印刷术的发达,学校多起来了,士人也多起来了,士人的地位加强,责任也加重了。这些士人 多数是来自民间的新的分子,他们多少保留着民间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他们一面学习和享受那些雅的,一面却还不能摆脱或蜕变那些俗的。人既然很多,大家是 这样,也就不觉其寒碜;不但不觉其寒碜,还要重新估定价值,至少也得调整那旧来的标准与尺度。“雅俗共赏”似乎就是新提出的尺度或标准,这里并非打倒旧标 准,只是要求那些雅士理会到或迁就些俗士的趣味,好让大家打成一片。当然,所谓“提出”和“要求”,都只是不自觉的看来是自然而然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