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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day, 23 November 2014

题破山寺后禅院



唐·常建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万籁此俱寂,但除钟磬音。

   

[作者简介]

    常建,唐代诗人。生卒年、字号均不详。或说长安(今陕西西安)人。开元十五年(727)进士。天宝中,官盱眙尉。后隐居鄂渚的西山。

    开元十五年与王昌龄同榜进士及第,但他的官运比王昌龄更差。《唐才子传》说他“大历中,授盱眙尉。仕履颇不如意,遂放浪琴酒,有肥遯之志。后寓鄂渚,招王昌龄、张偾同隐,获大名于当时。”他的生平,可知者只有这一段记载。但殷璠在《河岳英灵集》中说:“高才无贵仕,诚哉是言。曩刘桢死于文学,左思终于记室,鲍昭卒于参军。今常建亦沦于一尉,悲夫!”可见在天宝末年,常建已为县尉,可能就是《唐才子传》所谓盱眙尉。大约安禄山乱后,就失去官职,寄情琴酒,隐居作诗,这是他的晚年生活。
  
   常建与王昌龄、储光羲、孟浩然、王之涣,都是开元、天宝年间著名诗人,也同样都是潦倒不得意的诗人。他的诗现在只存五十多首,这首《题破山寺后禅院》是他的著名作品,几乎各个选本都选入的。破山寺在今江苏省常熟县虞山上,遗址犹存,因常建此诗而成为古迹。此诗可能是常建任盱眙尉时所作,因为在他的诗集里,这首诗之后就有《泊舟盱眙》一首,也是五言律诗,可能是同时所作。

  常建一生沉沦失意,耿介自守,不和名场通声气,交游中无达官贵人。文字唱酬,除王昌龄外也无知名之士。其诗意境清迥,语言洗炼而自然,艺术上有独特的造诣。殷□《河岳英灵集》首列常建诗,评论说:"建诗似初发通庄,却寻野径,百里之外,方归大道。所以其旨远,其兴僻;佳句辄来,惟论意表。"并举"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宿王昌龄隐处》)等句,称其"警策";尤推服《吊王将军墓》,认为善叙悲怨,胜过潘岳。欧阳修特别欣赏其《题破山寺后禅院》中"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一联,想仿效它而久不可得(《题青州山斋》)。他的诗现存57首。数量虽不多,而"卓然与王、孟抗行者,殆十之六七"(《四库全书总目》)。诗的题材比较狭隘,虽也有一些优秀的边塞诗,但绝大部分是描写田园风光,山林逸趣的。在盛唐诗派中曾有王、孟、储、常之称。

  今存《常建诗集》3卷,辑入《唐六名家集》。《常建集》2卷,辑入《唐百家诗》;《常建诗集》2卷,辑入《唐诗二十六家》。 (马茂元)

    常建小传(录自《唐才子传》):

  建,长安人。开元十五年与王昌龄同榜登科。大历中,授盱眙尉。仕颇不如意,遂放浪琴酒,往来太白、紫阁诸峰,有肥遯之志。尝采药仙谷中,遇女子,遍体毛绿。自言是秦时宫人,之入山来,食松叶,遂不饥寒。因授建微旨,所养非常。后寓鄂渚,招王昌龄、张偾同隐,获大名当时。集一卷,今传。

  古称高才而无贵仕,诚哉是言。曩刘桢死于文学,鲍照卒于参军,今建亦沦于一尉,悲夫!建属思既精,词亦警觉,"似初发通庄,却寻野径,百里之外,方归大道"。"旨远"、"兴僻","能沦意表",可谓"一倡而三叹"矣。

[注释]

    破山寺:就是兴福寺,在江苏常熟的破头山,所以又叫破山寺。
    曲径:弯曲的小路。
    幽处:幽静的处所。
    禅院:即庙宇。
    禅房:僧侣的住房。
    花木深:指禅房深藏在花木丛中。
    潭影:指山光和天色倒映在潭里的清澈淡秀的影子。
    山光:指初日照射下山上美丽的景色。
    悦:娱乐。
    人心:指尘心,俗念。
    万籁:各种声响。
    钟磬:寺院中诵经和斋供时用以敲击发出信号,钟响开始,磬响停止。
    磬:和尚念经时敲的一种乐器。

[译诗、诗意]

    清晨我信步来到破山寺,朝阳映照着高高的树林。

    曲折山道通向幽静处所,禅房深藏之处花卉缤纷。

    山光秀丽怡悦群鸟性情,碧潭映影净化人的心灵。

    自然界的声音全然消失,只听到院里的钟磬声音。
  

    清晨我漫步走到这座古寺,初升的太阳照耀着高耸的丛林。一条曲折的小路通向幽静的远方,那里是被花木浓荫覆盖着的禅房。山光明净,鸟儿欢悦地歌唱,深潭倒影,更使人觉得心境的空灵。万物一片沉寂,只听到那悠悠钟磬的回声。

[赏析]

    破山在今江苏常熟,寺指兴福寺,是南齐时郴州刺史倪德光施舍宅园改建的,到唐代已属古寺。诗中抒写清晨游寺后禅院的观感,笔调古朴,描写省净,兴象深微,意境浑融,艺术上相当完整,是盛唐山水诗中独具一格的名篇。

  这首诗题咏的是佛寺禅院,抒发的是寄情山水的隐逸胸怀。诗人在清晨登破山,入兴福寺,旭日初升,光照山上树林。佛家称僧徒聚集的处所为“丛林”,所以“高林”兼有称颂禅院之意,在光照山林的景象中显露着礼赞佛宇之情。然后,诗人穿过寺中竹丛小路,走到幽深的后院,发现唱经礼佛的禅房就在后院花丛树林深处。这样幽静美妙的环境,使诗人惊叹,陶醉,忘情地欣赏起来。他举目望见寺后的青山焕发着日照的光彩,看见鸟儿自由自在地飞鸣欢唱;走到清清的水潭旁,只见天地和自己的身影在水中湛然空明,心中的尘世杂念顿时涤除。佛门即空门。佛家说,出家人禅定之后,“虽复饮食,而以禅悦为味”(《维摩经·方便品》),精神上极为纯净怡悦。此刻此景此情,诗人仿佛领悟到了空门禅悦的奥妙,摆脱尘世一切烦恼,象鸟儿那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似是大自然和人世间的所有其他声响都寂灭了,只有钟磬之音,这悠扬而宏亮的佛音引导人们进入纯净怡悦的境界。显然,诗人欣赏这禅院幽美绝世的居处,领略这空门忘情尘俗的意境,寄托自己遁世无闷的情怀。

  这是一首律诗,但笔调有似古体,语言朴素,格律变通。它首联用流水对,而次联不对仗,是出于构思造意的需要。这首诗从唐代起就备受赞赏,主要由于它构思造意的优美,很有兴味。诗以题咏禅院而抒发隐逸情趣,从晨游山寺起而以赞美超脱作结,朴实地写景抒情,而意在言外。这种委婉含蓄的构思,恰如唐代殷璠评常建诗歌艺术特点所说:“建诗似初发通庄,却寻野径,百里之外,方归大道。所以其旨远,其兴僻,佳句辄来,唯论意表。”(《河岳英灵集》)精辟地指出常建诗的特点在于构思巧妙,善于引导读者在平易中入其胜境,然后体会诗的旨趣,而不以描摹和词藻惊人。因此,诗中佳句,往往好象突然出现在读者面前,令人惊叹。而其佳句,也如诗的构思一样,工于造意,妙在言外。宋代欧阳修十分喜爱“竹径”两句,说“欲效其语作一联,久不可得,乃知造意者为难工也”。后来他在青州一处山斋宿息,亲身体验到“竹径”两句所写的意境情趣,更想写出那样的诗句,却仍然“莫获一言”(见《题青州山斋》)。欧阳修的体会,生动说明了“竹径”两句的好处,不在描摹景物精美,令人如临其境,而在于能够唤起身经其境者的亲切回味,故云难在造意。同样,被殷璠誉为“警策”的“山光”两句,不仅造语警拔,寓意更为深长,旨在发人深思。正由于诗人着力于构思和造意,因此造语不求形似,而多含比兴,重在达意,引人入胜,耐人寻味。

  盛唐山水诗大多歌咏隐逸情趣,都有一种优闲适意的情调,但各有独特风格和成就。常建这首诗是在优游中写会悟,具有盛唐山水诗的共通情调,但风格闲雅清警,艺术上与王维的高妙、孟浩然的平淡都不类同,确属独具一格。(倪其心)

常熟兴福寺

    兴福寺,位于北郊虞山山麓。南齐时由邑人、郴州刺史倪德光舍宅为寺,初名大慈寺,梁大同三年(537年)改名兴福寺,唐咸通九年(868年)懿宗赐“破山兴福寺”额。唐代诗人常建作《题破山寺后禅院》诗后,寺名声更盛,历代文人名流题咏甚多。寺屡经兴废,“文革”中尽毁。1980年起,特别是1983年列为全国重点寺院后,兴福寺得到全面恢复,成为常熟最大、最著名的寺院及游览胜地。

    清晨入古寺,初日明高林。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都寂,但馀钟磬音。这首五言律诗题为《题破山寺后禅院》,是唐代诗人常建所写。破山寺,就是常熟的兴福寺。在唐代诗人的笔下已称之为“古寺”,可见它历史的久远。

    据地方文献记载,在佛教大盛的南北朝的南齐时,郴州刺史倪德光舍宅为寺,初名“大慈寺”。至梁大同年间,拓建寺基时挖到了一块石头,清除石上泥土后,发现此石纹路左看如“兴”字,右看象“福”字,于是,这块“兴福石”便保留了下来,而寺名也因此而改成了“兴福寺”。常建称之为“破山寺”:据古籍载,相传唐代贞观年间,虞山出现一条白龙,白龙变化为白胡子老翁,常到兴福寺听高僧讲经。高僧问他从何处来,老翁答:我不是人,是龙。问:可以看看你的本相吗?答:可以,但你别害怕。老翁现出原形,果是一条张牙舞爪的白龙。高僧见了感到恐惧,连忙口诵咒语,召来揭谛神,揭谛神化作一条黑龙与白龙相斗,白龙不能胜,冲山而去,寺前山坡为之破裂,故称“破山”。破山寺因此而得名。而寺前破裂的山坡则形成了一条山涧,称为“破山涧”,因与龙有关,又称为“降龙古涧”。由此可知,兴福寺改为破山寺当是唐贞观后的事了。

    唐代的武则天倡导佛教,但到会昌年间,武宗李炎却厌恶佛教,诏废天下寺庙,破山寺遭到了极大破坏。唐宣宗即位,佛教又得以复兴。咸通三年(公元862年),唐懿宗特赐破山寺一口大钟。咸通九年又赐“兴福寺”匾额,于是又恢复了兴福寺原名,延用至今。

    兴福寺自常建题诗后,名声远播,慕名来游寺者络绎不绝,其中不少名士骚客文人诗僧,或步韵题咏,或赋文作记,如唐代皎然、吴融、皮日休,宋代仲殊、李光、居简、莫俦、高翥、真山民,元代周才、张著,明代吴讷、魏冲、黄淳耀,清代钱谦益、吴伟业、陈瑚、毛晋、邵陵、钱曾、钱陆灿、汪绎、汪应铨、王应奎、邵齐熊、邵齐然、孙原湘、翁心存、翁同龠禾,清末民国陈三立、康有为、张鸿、杨圻、蔡寅、于右任等;为寺留墨题字的有翁同龠禾、康有为、陆抑非、沙孟海、田桓、朱剑芒、沙曼翁、赵朴初、陈从周、谢稚柳等。

    兴福寺高僧名师,代不乏人。唐怀述、常达,经历了武宗灭法之劫,寺宇被拆,佛塔被毁,僧众被逐,但他们奉佛信教立志修行之心始终不渝,后来佛教中兴,他们重披迦裟,为恢复兴福寺而殚精竭虑。五代彦,出家后,严奉戒律,刻苦修行,唯善是从,有为虎拔箭疗伤劝猎户不杀生之美谈。宋晤恩慧根极深,精通佛典,演绎天台宗教义,在兴福寺建宗教院阐述佛学,宏扬佛法终身。这四位被称为兴福寺“四高僧”,墓塔留存至今,永为后世僧俗尊崇。四高僧之外,还有智宏、格庵、希鲁、无著、洞闻、道源、雪鉴、惠宗、月霞、应慈、持松等等,或以律显,或以禅称,或表天台之法,或阐华严之宗,讲席宏开,名闻遐迩,兴福古寺亦因此而跻身名刹之列。

    在兴福寺山门前隔破龙涧的坡地上竖有两座佛教石刻“尊胜陀罗尼经幢”,其中一座因是唐代遗物,故又称“唐幢”,是佛教艺术珍品。兴福寺前的一条山涧就是有名的破龙涧,过涧上的石桥,就到了寺门口。寺门外一对石狮是用绿石雕刻成的,不多见,是1983年由别处移来的。寺门上“兴福禅寺”四字,原匾毁于“文革”中,现为陈从周请当代书法家沙孟海补书的。匾下砖刻“毗尼法界”四字是清初邑人孙朝让所书。寺门两侧“山中藏古寺;门外尽劳人”,原为藏海寺联,今集翁同龠禾字,移于此处。

    兴福寺的现存主体建筑为明清遗构,布局跟一般寺院大同小异,山门、天王殿、三佛殿(大悲殿)、大雄宝殿都依中轴线而建。天王殿大门两侧楹联“解脱门开谁肯入;浮生梦觉自知归”,八十年前由持松法师撰书,现由曹大铁重书。殿内当门而坐的是袒腹露脐、笑口常开的弥勒佛像;两厢是“风、调、雨、顺”四大天王像;弥勒佛背后是面对大殿的护法韦驮塑像。三佛殿内莲座上趺坐的是观音、文殊、普贤三大士。“大雄宝殿”匾原为清代陶浚宣书,亦毁于“文革”,现为田桓补书。大殿里高高的莲花宝座上三尊佛祖——释迦牟尼如来佛、药师佛和阿弥陀佛,金身趺坐,妙相庄严,阿难、迦叶分立两旁。大殿东西两壁十八罗汉,形神各异,栩栩如生;三佛祖身后背壁上是鳌鱼观音和海岛诸神浮雕,七彩斑斓。大殿香案上终日烛火长明,青烟袅袅,清净佛地,香气弥漫。殿柱上有楹联二,一联是“愿尽未来,普代法界一切众生,备受大苦;誓舍身命,弘护南山四分律教,久住神州。”沙门弘裔(弘一)撰书。另一联是“破宇宙人生大谜,舍我佛谁敢置喙;证实相色空真理,在诸仁自觉皈心。”持松法师撰书。大殿后门内地上有一块隆起于地面的岩石,大如伏牛,纹筋纵横,这就是“兴福石”。导游至此每每止步,讲解此石来历,于是游客俯身抚摸,希望能沾点福气。

    兴福寺的后禅院分为东西两园。在大雄宝殿旁向东可去东园。先经过“四高僧殿”,殿门上有“为甚到此”四字,这里是出家人剃度的地方。殿后墙壁上有康有为等人的题诗石刻。往东有米碑亭。亭内竖一块石碑,上刻常建那首《题破山寺后禅院》诗(此诗与《全唐诗》所载吻合,与《唐诗三百首》所载略有不同),为宋代书法家米芾手迹,由清乾隆时名刻手穆大展刻。名诗名书名刻,此碑堪称“三绝”,为兴福寺一宝。东园北有清水一泓,名“竹香泉”,常盈不涸;园之中部有一池,就是因常建诗句“潭影空人心”而名播四方的“空心潭”。潭上石板曲桥名“景心桥”。潭里产绿毛龟、无尾螺,为稀见之物。泉与潭之间有亭名“空心亭”。园之南部有救虎阁,就是彦拔箭救虎之处。阁前放生池名“白莲池”,池内种植莲花,历史上曾开出过名贵的千叶重萼白莲花和罕见的双头白莲花。整个东园浓荫蔽日,空气清新,环境幽雅,是游人品茗、会友、休闲的好地方。

    西园是从大雄宝殿往西,走过一个名“无漏泉”的小潭,拾级向上进入一门洞,里面是一条曲廊,循廊而行,右侧是陡峭的山坡,树木蓊郁,修篁斜插,块块嶙峋的山岩从绿草青苔中凸现,山岩之中现一泉水,名“君子泉”,干旱不涸,久雨不溢,如君子之大度,故名。再往前行,有“印心石屋”、“日照亭”等建筑,还有放生池,池内有石舫。池之北有清冷室、廉饮堂,往东,则有五观堂。兴福寺西园环境幽静,游人每至此小憩、拍照。

    出兴福寺,沿破龙涧溯流而上,就可以登虞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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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建,长安人,开元十五年与王昌龄同榜进士及第,但他的官运比王昌龄更差。《唐才子传》说他“大历中,授盱眙尉。仕履颇不如意,遂放浪琴酒,有肥遯之志。后寓鄂渚,招王昌龄、张偾同隐,获大名于当时。”他的生平,可知者只有这一段记载。但殷璠在《河岳英灵集》中说:“高才无贵仕,诚哉是言。曩刘桢死于文学,左思终于记室,鲍昭卒于参军。今常建亦沦于一尉,悲夫!”可见在天宝末年,常建已为县尉,可能就是《唐才子传》所谓盱眙尉。大约安禄山乱后,就失去官职,寄情琴酒,隐居作诗,这是他的晚年生活。
  常建与王昌龄、储光羲、孟浩然、王之涣,都是开元、天宝年间著名诗人,也同样都是潦倒不得意的诗人。他的诗现在只存五十多首,这首《题破山寺后禅院》是他的著名作品,几乎各个选本都选入的。破山寺在今江苏省常熟县虞山上,遗址犹存,因常建此诗而成为古迹。此诗可能是常建任盱眙尉时所作,因为在他的诗集里,这首诗之后就有《泊舟盱眙》一首,也是五言律诗,可能是同时所作。
  这首诗只是从正面描写一所冷落岑寂的山中古寺,没有寓意,因而只是赋体,没有比兴。自从南朝的鲍照、谢灵运创始了山水诗以来,直到唐代,诗的领域里形成了山水风景诗一派,甚至影响到艺术领域里,从王维起产生了山水画派。
  这一派山水诗与陶渊明的田园诗不同。陶渊明作田园诗是表现了他的人格的。他对农民,对田园生活和生产劳动有同情,有欣羡,也有怜悯。而鲍、谢诸人的山水诗大多是客观的描绘,不反映与人民有密切关系的社会现实。甚至可以说,这些诗没有主题思想。诗人在写作时,注意的只是如何用精美的词句来刻划自然风景。尽管诗的结尾有时也抒发一点感慨,但从全诗的写作态度来看,却并不是重点,不过借此来做结束而已。因此,这一派的诗,往往只有好的句子,少有好的全篇。鲍、谢等人所作,都是五言古体诗,描写的句子较多,但也不能句句都突出地好。锺嵘《诗品》称谢灵运的诗“名章迥句,处处间起;典丽新声,络绎奔会”,称鲍照“善制形状写物之词”,称谢眺的诗“一章之中,自有玉石,然奇章秀句,往往警遒”,这些都是指出他们的优点是有美善的章句。所以谢灵运的诗最为人传诵的是“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谢眺的名句是“鱼戏新荷动,鸟散馀花落”、“馀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之类。在全篇中虽是警句,而全篇却并不都好。刘彦和总论宋齐间的诗风说:“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此近世所竞也。”(见《文心雕龙·明诗》)也说这些山水诗的创作倾向在于刻意雕琢新奇的对句。初、盛唐诗人继承并发展了这个传统,几乎每人都有些描写山水风景的诗,不过已不用古诗体的五言,而改用律诗体的五言了。五言古诗篇幅较长,可以“俪采百字之偶”,五律则工夫都得放在中间二联二十个字上。随着诗人们的争奇斗胜,五言律诗在唐诗中成为艺术标准最高的一种诗体。
  山水诗既以创造秀句为工,这一风气在文学批评上导致了一种极不好的倾向。即评论诗篇,不谈思想内容,不谈全篇的完整统一,而只摘取其一二“奇章秀句”。《世说新语》记录了一件谢安石的秩事:他问子弟们:《诗经》里那一句最好?他的儿子回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此句最好。谢安石说:我以为“纡谟定命,远猷辰告”这一句最好,因为有雅人深致。这是摘句论诗的开始。其后锺蝾作《诗品》,常常举出各个诗人的秀句。到唐代,殷璠作《河岳英灵集》,高仲武编《中兴间气集》,他们评论当时诗人.都举出其传诵一时的名句。宋元以后,许多人作诗话,经常举出某诗人的一二联诗句,致其赞赏,绝不论及全篇的思想内容,似乎诗的好坏,关系全在有无佳妙的联句。这样的文学批评,就犯了纯艺术观点的错误。
  对于诗人自己的用力于锻炼句子,我们的看法应当一分为二。大诗人也讲究做精警的句子。杜甫就说他自己作诗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又说他是“为人性僻耽佳句”。还说李白的诗很多佳句:“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又寄高适诗云:“美名人不及,佳句法如何?”又答岑参诗云:“故人得佳句,独赠白头翁。”这些特别强调“佳句”的资料,反映出盛唐时期诗人极重视锻炼句法,而这所谓“佳句”,往往是律诗中的二联。有人说做诗不宜苦思,苦思则丧失自然风韵。但诗僧皎然却在他的《诗式》中说:“此亦不然。夫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取境之时,须至难至险,始见奇句。成篇之后,观其气貌,有似等闲,不思而得。此高手也。”这一段话,大可注意。皎然以为:作诗取境,必须经过苦思,方能炼得奇句。但在全诗完成以后,要使这个奇句,并不显得突出,好象是随便写来,不见苦思的痕迹,这才是高手。由此可见,他是要求奇句与全篇面貌一致的。锻炼奇句,不是作诗的目的,而是作好诗的手段。所以,象杜甫那样的耽于创造惊人的佳句,我们应当肯定的。
  中、晚唐诗人渐渐无视句与篇的关系。他们作律诗,往往先有中间二联,然后配上头尾。他们并不是先有一种思想感情,而后用诗的形式来表达,而是先有佳句,然后配上合适的思想感情。这是一种虚伪的文学。尽管象贾岛那样“二句三年得”,而不能使人“一吟双泪流”,也就等于纸扎花果,徒费精神,无补实用。这样的追求佳句,就不足为法了。
   我们每读一首诗,第一总得研求它的主题思想。纯用赋体的叙事或写景小诗,就以它的诗意为主题。如果是一首用比兴方法写的诗,尤其应当研求它所寄托的意义,即所谓言外之意。其次才赏鉴它的章法、句法,乃至用字的艺术手法。宋元以后的诗话,很多的是摘句论诗,所以很少有高明的见解。
  现在,我们回头来解释常建这首诗。第一联是很好的流水对,初读时不觉得它是对句。“初日”照应上句的“清晨”,“高林”照应下文的“竹径”和“花木”。第二联和第三联是平列的,用几个具体形象来表现古寺的幽静。第一联不必对,作者却做了对句;第二联必须对,作者却不对。这种形式,称为移柱对,又名偷春对,是律诗的变格,一般都出现在五言律诗中,七言律诗中如此者极少见。第三联说清晓的山光使鸟雀都感到喜悦,澄沏的池塘使人心也同样空虚。“山光、潭影”都是描写一个“清晨,初日”。在朝阳临照之处,亮的地方是光,暗的地方是影。“悦”与“空”都是动词。“山光悦鸟性”这一句的平仄是“平平仄仄仄”。虽然说一、三、五不拘,但连用三个仄声字,毕竟音节太硬。因此,下句就不能连用三个平声字。作者用“潭影空人心”,这个“空”字不能作平声读,才可以挽救上句“悦”字的拗口。从前有许多人不了解,以为作者用的是平声的“空”字,引起过一些辩论。沈德潜说;“空字平声,此入古句法。”吴昌祺也说:“空字只作平声读,自佳。”他们都以为这是古诗句法,不知其他七句都是律诗音节,怎么可以在此插入一句古诗?
  沈德潜解释这一联云:“鸟性之悦,悦以山光;人心之空,空因潭水。此倒装句法。”他只知道“悦”和“空”都是状词,因此他把“悦鸟性”解作“鸟性悦”,把“空人心”解作“人心空”,所以说这两句是倒装句。我们现在知道这个“空”字在诗律上必须读作仄声,那么它肯定是一个作动词用的字。“空人心”,意为使人心地空虚。王昌龄诗云:“萧条郡城闭,旅舍空寒烟。”也是应读去声的。同样,“悦”字也是一个动词。
  第四联结尾。大意说:这个地方除了寺里钟磬声音之外,一切都是寂静的。“此”字用在这里,可以省去下面的名词。不论此事、此物、此地、此时、此人,都可以单用一个“此”字,反正看上文总可明白。“寂”字是全诗的中心,因为整首诗写的只是一种寂静气氛。“但馀钟磬音”的“馀”字,一般都讲作“剩馀”。“但馀”就是“只剩”。但锺伯敬却强调这个“馀”字,解作“多馀”。他说:这里一切都是非常寂静,只有寺里的钟磬音是多馀的。我以为这样讲法,没有摸清作者的思路。作者并不以为寺里的钟磬音是破坏寂静境界的多馀之物,反之,他以为寺里的钟磬音加强了此地的寂静。王籍《入若耶溪》诗:“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亦即此意。
  诗就这样讲过,诗意也就这样表白无遗。你如果问,这首诗的主题是什么?这个问题,就很难回答。一个文艺作品,不可能没有主题。否则,作者为什么写它出来呢?但这首诗是纯客观的描写,对读者既没有任何教育意义,也没有什么启发。甚至一点不用夸张手法,说它的创作方法是赋,也似乎说不上。这首诗只是冷冷地勾勒几笔,描绘出一个山中古寺的幽寂境界。这就算是它的主题了。王维、孟浩然、储光羲等盛唐诗人,都有这样的诗。历代评论家对这些诗都非常赞赏,说它们清秀、古淡、闲雅、朴素。“竹径通幽处”一联,更是欧阳修十分欣赏的,他自己说,竭力摹仿,也写不出这样好的句子。
  这一派的诗,对后世有相当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