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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24 July 2017

只要有茶在

一杯茶的香气从它出现在我的嗅觉中到它进入我的意识里,大概用了十多二十年的时间吧,因为喝茶的时间就有这么长。
我出生在一个以茶文化闻名全国的地方。祖太爷去世前十分钟仍在喝茶。小孩出世后不出足月,亲戚们会用筷子沾一点茶水放在他嘴巴里,看他吧唧着品味,仿佛他是个很风雅的婴儿。邀请别人来家里走动,不说“来做客”,只说“来喝茶”。噢,由于方言的缘故,我们说的是“来吃茶”。
柴米油盐酱醋茶。茶对吾乡人,就像柴米油盐一样必不可少但又平淡无奇。若要什么说头,倒也有,吾乡是有一些与茶有关的典故的,“韩信点兵”啦,“关公巡城”啦,用橄榄核来做木炭烧水啦,但那些典故与自己的生活有什么相干呢?对我们来说,喝茶的意义只是喝茶本身,就是茶杯一摆,水壶一坐,热气一氤氲的那种氛围,但凡这个场景一出现,心里就很笃定,说明生活不会坏到那里去。
林语堂说可以一起喝茶的人不多,不能是自以为通人,妄谈国事,不能有粗俗妇人,不能有小儿啼哭。吾乡情形恰好相反。任何人都是可以一起喝茶的人,任何话题都可以下茶。晚上一边乘凉一边喝茶,哪家闺女谈了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哪家儿子考了个什么样的公务员,都是必备的茶点。有时没啥新事体可说,电视里正播着新闻联播,顺便点评几句国家大事,做出很有见识的样子,那也是很常见。
在外地生活多年,小区里哪家杂货店的老板,不惜代价一定要在店门口搭一张桌子,放几张凳子,摆一套工夫茶具,尤其是夏天的时候,每晚都坐在那里一边摇扇子一边孜孜不倦地冲茶,还会招呼过路的熟人来喝。那可以确定,那一定是老乡吧。
如果要说乡愁是什么声音,那必定是盛夏晚上在房间里写作业,听到外面客厅里父母和邻居一边聊天一边轻叩茶杯时那种细微的瓷器碰撞的声响。那时父母很年轻,祖辈还在,日子显得悠长,邻里乡亲建立起最初的人伦关系,堪可怀念。
 
二、
后来才发现原来喝茶已经发展成一件神乎其神的雅事了。
刀尔登总结过这件雅事:“挂几柄大扇子,摆一架新制的古琴,再把圆桌弄方,方桌弄矮,软椅子改成硬木凳,硬木凳改成盘腿儿。如有院子,还要放几块石头,种两株花木,再挖一个沟,让自来水在里面流。”“张口文化,闭口人生,连茶壶做得稳一些,也能看出‘允执厥中’的意思。”
他骂得爽了,有点刹不住车,连皎然和陆羽都骂了:“皎然和尚说‘三杯便得道’,得的乃是胡说八道。”“陆羽就是在寺院里长大了,他把这一套带到世间,走到哪里,都是一大套讲究,……附和他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地位也越来越高,直到成了神仙。”对于某些茶客,他更加不放过:“我们可以看到各色人物,拿足架子,抿一口茶,轻轻摇动身子,做出两腋生风的样子,半闭上眼睛,好像有一些天外之想。”
暗暗觉得他骂得痛快。但也不全然赞成他,因为他是不喝茶的。没茶瘾的人,自然没有我们对茶的感情。我们虽也看不得妙玉式的装神弄鬼,但也深知很多身边的爱茶人对茶的情感牵系。
小区里有一间茶叶店,店主是个八零后女孩,去多了,便知道她的一些事。叫小燕,大学时学的是英语,毕业后到某家茶叶公司当翻译,慢慢地喜欢上喝茶,干脆便和男朋友,把本来是“结婚刚需”的买房子的钱,开了这家茶叶店。每个顾客买茶之前,小燕总是盛情邀请:“你先坐下来,我泡给你试试。”
我在这家茶叶店里试喝了很多以前从来没有喝过的茶种。水金龟,白鸡冠,竹叶青,紫笋茶,月光白,太平猴魁……,这个太平猴魁很特别,每一片比我的手指还要长,那么薄而脆又那么长的一片,随时都会被折断,真让人悬着心,味道却清而柔韧。月光白最奇怪了,名字白得这么彻底,却居然是一种红茶。
小燕爱喝茶,每年都会到各地的茶园茶厂茶庄看农民做茶,一去就是一个月。她说采茶是极辛苦的事情,以至于有一次看到一个茶农带着一岁的孙子上山采茶,她都觉得惊奇,因为采茶那么高耗力的工作是无暇兼顾孩子的。这倒令我意外了:我还以为采茶是很悠闲的事呢,咱们在电视里不是经常看到采茶女一边采茶一边唱歌嘛。背篓上放着一个小婴孩不也是很正常的事么?小燕摇摇头,很肯定地说:采茶真的很辛苦,虽然现在的茶农收入很高。
在小燕这种爱茶人的影响下,我对茶的了解慢慢地变得具体了点。茶对我的意义不再是家常饭后那一杯闲聊,正如那部著名的纪录片片名所示,是“一片树叶的故事”。
我想象一棵茶,在远方某座山中生长,在风中摇动,在雨雾里潮湿,它看见过天光,云彩,驻留过露水,或许还有一些什么气味,比如说它脚下那片泥土的气味,或者它所在的纬度上那个太阳的气息……。是在春季采下它,还是秋季?是在簸箕上蒸干,还是在大鼎中炒干?在敬亭绿雪和桐城小花之中能尝到不同的甜,但是它们的意义只在你喝的时候,喝它,便说出了它。
 
三、
有人说,如果一间房有窗帘,就能时常看到一些平常不容易看到的事物的形状,比如:风,日光,还有月亮。也许经验就是一种窗帘一样的东西吧,老茶客,一杯茶一入口,就能说出它大致的价钱,说出它的火侯,他们称之为“茶力”不同。经验和岁月能让你看到它出现之前你没有看到的东西。
在岁月之后,人们慢慢地喝出茶的香气,这可称为“像茶一样的察”。但是茶仍是那杯茶,不为文化人专属。它仍是我的家乡里,邻居阿伯、远方表婶以及她侄女婿来我家窜门时扯着嗓子“吃茶”聊天时的那一杯。
丰子恺画茶,没有任何“茶道”,只画简陋的茶楼,八仙小方桌上茶壶一盏茶盅三只,“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或是“青山个个伸头看,看我庵中吃苦茶”,朴素里更兼自嘲。他晚年画的一幅由黑白变为彩色,但还是那间茶楼,还是一钩新月,只是茶壶茶杯由陶器变成玻璃器,桌旁的藤椅也变得崭新。作家何立伟为此画,配了一首诗:
没什么
只是月亮等我们
没什么
只是新茶等故人
没什么
只是岁月等春风
山河等古今
没什么
只是藤椅等笑语
茶壶等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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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福建盛产茶,福建人对茶自然情有独钟。闽南民间有‌‌“宁可百日无肉,不可一日无茶‌‌”的俗语。人们均有早晚饮茶的习惯,不管是待客或日常对茶的依恋几乎到了迷醉的地步。家乡是铁观音的出产地,祖辈世代做茶,这样的环境潜移默化,耳濡目染下以茶结缘。
有和做茶老师傅一起寻觅老茶树的经历,翻山涉水,不妄此行,山顶空气湿润清新,放眼望去,有枝繁叶茂的老茶树,也有葱郁茂盛蔓藤,周旁古木参天、茂林修竹、生态链自行衍生、循环,大自然一切井然有序。会让人由内而外的产生对自然本真的欢喜,敬重。和对本地茶起源历史的翩翩联想。
一直欣赏在这追求经济效益高的时代,能坚持手工制茶的。从采摘、杀青、炒火,揉捻到烘烤、包装都由人工完成。现代制茶,采用机器制作缩短加工时间使得效率高,但这种急功近利,必然在口感留下痕迹,留下缺陷。两者相比较,手工茶显得珍贵多了,是不可复制的。
对传统工艺的继承,对古早口味的坚持。所以手工茶不是冰冷的,它有情怀。有茶农对自然的感恩,有茶人的惜物之情,有茶客千里迢迢的奔赴。
茶深似海,慢慢摸索,茶山之前我还是外人,看人制茶,喝茶品茗,但却已经来到了门槛处,能更近距离瞻仰这些茶山、茶树、茶人、茶本身。没有附庸风雅的念头,真真切切的在体验。茶并非浑然天成辛苦,其中更多的是先辈制茶的智慧和茶农的辛苦,茶粒粒皆辛苦,真心不容易。
新茶做好后,沸水试茶最喜人。抓一把那碧绿卷曲的青茶,放入白瓷碗里,开水一冲才柔顺地沉入水底香气化开,未入口,先有香气入鼻醒脑,热腾腾的草木之香,热腾腾地散播开来,袭人心肺,口中的回甘绵延不绝。身体在慢慢发热,洗涤了疲惫,整个人身心舒畅。
如是,爱喝茶。说随心性也好,学人附庸风雅也罢,至今仍不敢称‌‌“品‌‌”而只称‌‌“喝‌‌”,却也由只喝得出茶的苦涩,到‌‌“嗅‌‌”得出茶的清香。
偷得浮生半日闲,呼朋唤友,三五成群,对壶沏茶,茶席上消磨时间,山泉泡茶,看猫捉鸟,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那种不追不赶,由着性子过活的感觉真好。想起木心那首《从前慢》: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真欣慰自己生长在这阳光充沛、雨露充足,制茶历史悠久的茶乡。祖辈们对茶树的爱护,使得这茶历代以原始的姿态繁衍生息,而茶用它娇小的身躯,使得人们止渴润喉,唇齿留香,无声的山水文化滋养了一代又一代的家乡人。所以对茶树是敬畏的,对大自然我们也应该存有这种敬畏之心,有茶,感恩、相依。
也曾羡慕那些把茶讲得头头是道的人,而我只能虚晃地从茶的起源上渲染一二,似是而非,但茶真的没那么复杂。你只要备好清水、白瓷,以最好的心情来饮之,便是最惬意的美好。希望每个人是在用力生活,而不是过日子。愿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盏茶,永远保持纯粹,清心,做一个始终相信梦想和有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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