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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19 August 2017

弗州集会背后的美国极右翼份子群像

夏洛特维尔的白人至上主义集会,算是把蜇伏已久的美国极右翼推到了前台。然而几乎是预料之中的,媒体再次不加区分地把新纳粹、3K党、另类右翼等群体炖成了一锅杂汤。事实上,参与这次动员的右翼组织极为多元,绝不是纳粹两个字可以简单概括。而李将军雕像和集会的关系,类似于突尼斯小贩和之后的革命,前者只是引子,后者的成功才更值得深究。因此,笔者希望藉此文来梳理下这场集会的动员过程,并绘制一幅简要的极右群像。

“非凡小人物”的崛起

在极右翼的名人圈里,来自夏洛特维尔的80后Jason Kessler直到2016年都默默无闻。甚至有人爆料说,他曾经报道和参与过占领运动,是奥巴马支持者,后来才“吞下了红药丸”成为右翼。去年末,媒体还在对Richard Spencer带领智库成员行纳粹礼大做文章的时候,平时以独立博主和记者示人的Kessler策划创办了自己的组织保卫统一和安全的美国(Unity and Security for America),不过影响力有限。同时,他也是当年Vice杂志创始人Gavin McInnes领导的挺川组织骄傲男孩(Proud Boys)的成员。

从表面看,Kessler是那种很难脱颖而出的右翼小人物,他既没有Milo的长相也没有Spencer的财力,不过夏洛特维尔官方拆除李将军和杰克逊雕像的争议让他看到了机会。5月14号,他参加了第一次抗议拆除雕像的烛光集会,然后在短暂被捕后以独立记者的身份写了一篇夹带私货的报道。六月初,他在FB上建立了第二次烛光游行的页面,并开始和各种右翼人士眉来眼去、发送邀请,包括Spencer、McInnes、新邦联主义团体南方联盟(League of the South)核心Michael Hill、被称为Baked Alaska的另类右翼巨魔Tim Gionet等。最后,大部分人不仅接受了邀请,还帮忙转发消息,动员自己组织的成员参与。

Kessler不仅善于联合右翼人士,还懂得如何募集到外围资源。他在宣传Unite the Right过程中,还请到了机车帮会Warlocks Motorcycle Club的车手为集会保驾护航。这些帮会的成员很多是退伍军人,对保守派有天然的好感。在Kessler的各方斡旋下,两个月的时间里,人力和物资源源不断输送到夏洛特维尔。

活跃在极右翼中的年轻小人物可不止Kessler一人,新白人民族主义组织传统青年网络(Traditionalist Youth Network)的负责人Matthew Heimbach(这位仁兄在Vice的夏洛特维尔纪录片中有短暂出镜)出生于1991年,2013年才从巴尔的摩的陶森大学毕业,目前已经是美国新纳粹极右阵线Nationalist Front(和法国的没有关系)的主席,致力于联合欧美各大右翼组织。早在本科就读期间,他就在学校建立了一个白人学生会,并频繁邀请右翼人士到学校开讲座。Heimbach作为主要发言人出席了这次夏洛特维尔的集会,他毫无疑问已经是美国极右翼的中坚力量。

更年轻的后起之秀有Colton Merwin。1997年出生的Merwin是史蒂文森大学学生,今年六月和Richard Spencer一起组织了华盛顿林肯纪念堂前的言论自由集会。那场集会同样吸引到了好多组织参加,算是这次夏洛特维尔集结的试水。Merwin同时参与多个线下组织,包括自由意志者的政治团体追求自由的美国青年(Young Americans for Liberty),和上文提到的骄傲男孩(Proud Boys)。其他右翼也利用了他的在校学生身份,希望通过他来招募到更广泛的校园支持者。

从Kessler到Heimbach再到Merwin,他们的共同点是善于交际、身兼数职。他们在知名度上不及Spencer和David Duke等前辈,但是却构成了极右翼网络的关键传播节点,把分散的极右团体拉拢到一张谈判桌前。

夏洛特维尔的极右群像

在夏洛特维尔的游行队列中,我们可以发现几股不同的势力。一是传统组织,包括3K党和纳粹党,因为着装显眼,他们是公众最早注意到的人。有着百年历史的3K党运动自不用多说,尽管长期受到打压,目前美国依然有40多个活跃组织。美国的各种纳粹团体也是资格老成员多,并受到宪法第一修正案的保护。

事实上,美国因为没有经历过纳粹岁月,对纳粹抱有好感的人一直不在少数。美国纳粹党成立于1959年,目前依然在各州有活动。在伯克利大学的民权运动数据库中,保存着好多他们的历史资料。在1968年这样的左翼革命之年,美国纳粹党的入党申请表上公然要求申请人注明自己是纯种的白人,没有黑人和犹太血脉,并忠于希特勒和国家社会主义。另外一个主要的新纳粹组织是国家社会主义运动(National Socialist Movement),这是60年代从美国纳粹党分化出来,并于1994年重组的一个组织,目前是全美最大的新纳粹组织。

二是由以上传统组织演化分裂出来的各大新极右组织,他们构成了这次游行的主力。2002年,成立于70年代,曾经是美国影响力最广、财政收入最稳定的新纳粹组织National Alliance领导人William Pierce去世。因为领导层交接方面的问题,该组织迅速缩水,在接下来几年中陆续分化成好多个小团体。这次深度卷入夏洛克维尔集会的美国先锋(Vanguard America)就是其中之一。与比较收敛的传统新纳粹组织不同,美国先锋崇尚武力,鼓励成员公开携带枪支。这次开车撞人的肇事司机Fields因为扛着VA的盾牌,就被怀疑和美国先锋有关系。另一个参与集会的全新组织是2016年成立于加州的欧洲身份(Identity Evropa),名字源于欧洲反移民的认同运动(Identitarian movement)。此前,他们已经在伯克利抗议上展露过头角。在动员策略上,不管是VA和IE都把宣传对象设为25岁以下的年轻人。IE在许多大学校园都建起了分部,包括弗吉尼亚大学。与成员年龄偏大、不善用网络的3K党、纳粹党相比,这些新组织对年轻人的吸引力要大得多。


VA现在已经锁推转移到Gab,至于Gab的历史可以看我之前写的另类右翼文章

三是主要由另类右翼构成,4Chan背景浓重的Kekistan联盟。Kekistan是4Chan上的极右翼们构想出来的一个虚拟王国,有自己的图腾Kek、国旗和虚拟国土。Kek源于希腊神话中的暗黑神,被另类右翼们认为与悲伤青蛙存在着形态和内涵上的关联。于是,各种关于Kek的Meme和帐号被大量生产出来。


Kekistan国旗

Kek亚文化大约出现于去年,到今年正式形成规模,4Chan、Reddit和Twitter上的很多极右账户都包含Kek字样,并自称为Army of Kek和Kekistani,立志与左翼做坚决的对抗。以至于法国大选期间,有人根据推特做了一个社会网络分析,发现Kek军团在相关讨论中占到了很大一部分。


法国大选讨论中的Kek军团,by Jacob Steinblatt

四是零散的右翼民兵和武装性力量。传统的另类右翼主要在互联网活动,今年初的伯克利川粉集会上,一个叫做Kyle Chapman的人因为手持棍棒和印有美国国旗的盾牌击打Antifa成员的头部而一战走红,被另类右尊称为Based Stickman。之后,另类右翼内部分化出一帮崇尚武斗和暴力守卫的成员另类骑士(Alt-Knights),其中就有Chapman领导的另类骑士兄弟社(Fraternal Order of the Alt-Knights,FOAK),这是Chapman从Proud Boys成员中招募并独立运作的分部。这次夏洛特维尔的动员,Chapman也一直是坚定的吹鼓手,他与组织者Kessler也是长期的好朋友。


另类骑士们

泛极右翼阵线的诞生

来自不同组织的极右翼如何协调配合?除了线下创办国民阵线这种泛极右联盟,利用社交平台建立即时通讯群组早就不是新鲜事了。不过由于极右翼在各大主流平台不受待见,时不时被删号团灭,他们摸索出了比左派组织更隐蔽的传播途径。比如夏洛特维尔的动员,除了依托Reddit等传统平台,还借助了Discord软件。Discord本来是给游戏玩家在线合作用的群体聊天工具,但从今年开始因为传图和建群方便,被极右翼所攻占,用于集会的秘密组织。因为Discord的群组都是邀请制,不同立场的用户很难混入,不过泄漏出来的聊天记录显示,极右翼在上面讨论集会的地点选择,并组织去夏洛特维尔的拼车和住宿。


夏洛特维尔的Discord动员群之一截图,居然有人自称White Trash…

Discord只是恰好被曝光的一款软件而已。这两年,随着美国互联网隐私保护的倒退,各种秘密即时通讯软件被开发出来。因此,我们其实不知道右翼同时在使用多少聊天工具:他们毕竟习惯了在各个平台间流亡。

夏洛特维尔的警示意义,在于让众人发现在Unite the Right的母题下, 已经浮现出一个泛极右的统一阵线。只靠一个组织,极右翼没法动员起这么多人,很多另类右翼并不认同3K党和光头党太纯粹的种族主义背景,很多极右团体,比如上述提到的Proud Boys,则认为另类右翼的立场都过于极端。然而,正是靠着Kessler和Heimbach这样的关键小人物牵线,依托各种平台的秘密通讯群组,泛极右翼团体得以在“言论自由”的共识基础上组织起来。这正如年初的Women’s March求同存异,联合起多元的左翼团体,创造了参与规模上的记录。

经过夏洛特维尔一役,美国极右翼进一步演练了自己有序集结、快速撤退的能力。即使主流媒体和公众舆论大肆鞭挞,他们也可以全身而退,换个马甲再来。阅读前述历史也可以发现,极右组织经常分分合合,解体重组,他们的分裂反而为动员带来了优势,因为一个组织被打掉,其他组织和个人可以通过发表无关声明、删除旧文等与之切割。

19日,自称为The New Free Speech Movement的右翼将在波士顿举行言论自由集会,他们声称与夏洛特维尔的组织方没有关系。而Kessler则被发现和Kyle Chapman会面,筹划月底在湾区的集会。这些后续集会即使达不到同样的动员规模,也是绝好的招募广告。每一次线下的聚会,都让网络上那一个个孤岛寻找到久违的大陆。可怕的是,我们不知道有多少个孤岛,正在屏幕前搜寻着下一场战斗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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