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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28 July 2018

疫苗案背后,国人应该如何监督权力?

疫苗事件已经发酵了好几天,引发的舆情也可谓触目惊心。尤其是随着网络的扒皮,不仅长春长生背后的官商勾结逐渐变得清晰,当年山西疫苗案背后的种种黑幕也被重新揪出,中国防疫体系的种种阴暗龌蹉,终于被扒的底裤朝天!
而大众在激愤的同时,又必须要问:为什么这个国家屡屡出现这种事?
洗白方的解释,是中国正处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发展阶段,经济高速发展过程中难以避免的贫富分化以及拜金主义,意味着这个国家很难在事实上形成一套稳定且规范的道德秩序;而人心人均8000多美元GDP的底盘,又决定了这个国家无论是官员还是民众,其素质与人均几万美元的发达国家相比。总而言之,这是阶段性国情导致的悲剧。
客观的说,这种解释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历史上,美国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正是美国公共卫生领域问题爆发的高峰——当时的美国,趁着第二次工业革命东风,经济爆发式增长,超越英国成为全球GDP第一,而这种经济的爆发性增长,以及随之而来的贫富差距增大,使得传统的道德规范被抛弃,追逐金钱成美国社会的共识。
鉴于美国当时的社会文明发展水平又远远不如欧洲,大量涌入的新移民也都是在旧大陆混不下去的下流阶层,这意味着,当时美国不具备欧洲主流社会那样的公民素质。在这种环境下,腐败的美国卫生机构的官僚们,与同样利欲熏心,缺乏道德底线的商人沆瀣一气,制造出了一件又一件骇人听闻的公共卫生事件。
当前的中国,其社会发展阶段与100年前的美国有高度的相似性。从这个角度来说,中国出现今日这种疫苗事件,某种意义上确实不可避免。
而从哲学的现实化表示来看,正所谓物质第一性,意识第二性——这句话换个难听点的说法,其实就是钱是第一位的,道德和法律是第二位的。
当人人足够富裕,财富增长也缓慢且有规律时,道德和法律还能够起到足够的约束作用,大家还有更强的意愿去遵守道德和法律——毕竟这种社会环境下,违反道德和法律,也没有太多暴富的机会——这意味着自己不容易一下子捞到太多,而一旦东窗事发,则会让自己丧失既有的物质享受。
但当人人还不够富裕,却又赶到一个财富暴增期,社会存在大把一夜暴富的可能性时,无论是官员还是民众,道德在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眼中就只是一个价码而已——只要价码足够,道德完全是可以出卖的。如果非要说二者有什么区别,就是大多数时候,有资格出卖道德和良心谋利的,只是掌握资源的官员和商人,而民众往往只能沦为看客乃至受害者。
马克思说:当利润达到10%的时候,他们将蠢蠢欲动;当利润达到50%的时候,他们将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100%的时候,他们敢于践踏人间的一切法律;当利润达到300%的时候,他们敢于冒绞刑的危险。
暴富的机会摆在眼前,社会文明发展水平又明显滞后,官商利益集团的无耻勾结,自然也就“顺理成章”。
当然,对于洗白方的论调,反对者是不能认可的。反对者更倾向于将其归咎于体制。疫苗行业的特许准入机制,以及中央集权体制下政治权力的大包大揽以及缺乏有效监督,造成了政府监管部门不仅不能有效的履行职责,反倒会肆无忌惮的利用手中的权力官商勾结,构建利益集团,进而从中谋利。
从舆情来看,后一种观点在当下无疑更符合民间主流认识。毕竟不管它是不是带路党,也不管它究竟有没有别的动机,但其论据同样是充分且符合事实的——而且它更符合大众的直观感受。
这无疑让朝廷感到沮丧,甚至恐惧——毕竟这种认识背后,折射出的是政府公信力的急剧流失,甚至是民众对体制的失望背弃——这是任何一个政府都无法承受的。
但它又很难通过简单的洗白来化解。因为大众的焦虑需要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来化解。洗白方的解释虽然符合历史规律和逻辑,但却并不能切实的解决问题,而运动式的查处,无论其有多严厉,都会被失望的民众认定为治标不治本。
而反对方的解释,却含糊其辞的给了大众一个解决问题的方向。
当然,从理智的角度来说,这个方向其实是行不通的——真要去朝这个方向走,不仅过程铁定会血流成河,就算最后侥幸成功,下场也不过就是第二个俄罗斯,甚至还不如(毕竟俄罗斯只有一亿多人,还有大把的资源可以卖了换钱)。
但问题是,民众从来就是一个感性超过理性的群体,也缺乏足够的政治辨识能力。这也就是说,即便这确实是一条死路,但如果无法有效安抚民众,他们依然会向死路方向迈进,最终双方两败俱伤,一起毁灭。
所以朝廷必须想办法安抚住群众。而安抚的办法,除了运动式的查处,杀一儆百外,就是要给民众一个希望——既它在治标的同时,也会治本!说的更简单点,它会承诺改革,让新的机制乃至体制,满足民众的安全诉求。
但这又是十分艰难的。政府作为一个庞大的科层化管理组织,天然的存在着极强惰性;同时,组织在长期的运作过程中,会自然而然的形成庞大的利益集团,一旦改革,内部结构重新洗牌,这意味着既有利益集团会被打破,它们的既有利益会被剥夺。
这无疑会在内部招致极大的反对。对于金字塔顶端的决策者而言,他们当然愿意打破利益集团的掣肘,重建组织结构。但问题是,决策者的权力,本身就是构筑在组织体系之上的,他不可能像革命者一样把一切推到重来——这意味着自己也会被扫除。但在内部清理过程中,它不仅要与阻扰者做斗争,将他们打败,还要注意控制这种斗争的范围和烈度,以免斗争扩大化,让组织陷入瘫痪,进而给外部革命者趁虚而入,颠覆政权的机会。
既要扫清蛀虫,又不能把斗争扩大化,这个难度就太大了。纵观中国几千年集权史,除了汉武帝,似乎没有哪个最高决策者能成功——要么如北魏孝文帝一样,以玉石俱焚之决心强推改革,强势打压了鲜卑集团的同时,也摧毁了政权统治根基,导致政权轻易被军阀控制;要么如明朝诸帝一样,在文官集团的掣肘下无法挣脱,任由政府被利益集团侵蚀,最后在体制外的流寇和满清围剿下油尽灯枯,崇祯皇帝跑到煤山上吊死了事。
这是中央集权的局限——正如西式民主会在约束政治权力的同时,导致效率降低,政治决策弱智化一样;东方的中央集权在提高效率,保证政治决策权由专业人员掌握,不至于被政治相对弱智的民众带偏节奏的同时,也会让自己无可避免的陷入精英内部基于私利的倾轧当中,最终让政府脱离正确轨道。
每个制度都有利必有弊,世上没有完美的制度。疫苗案背后的那些不可描述,除了历史阶段的特殊局限性以外,也切实折射出了中式中央集权制度的弊端。
那么,如何改进?前文中云石君已经说了,换方向不具备现实可行性——且不说西式民主同样有各种弊端,仅就中国现阶段国情,就无法与其友好相融,非要强融,下场就是俄罗斯再往下降几个档次。
所以,所谓的改进,只能在中央集权体制下想办法。在古代,这种办法主要是靠儒家——让士大夫基于伦理纲常和天下大同的信仰而约束自身;物质上则通过体制的力量,给予官员一定的荣誉感和物质待遇。
这个办法在王朝开国之初通常还有用,但随着王朝稳定,经济发展,朝廷配给的那点物质待遇,和跟社会上伸手捞一把比起来,实在少的可怜。这时候光靠儒家那点伦理约束就不管用了,久而久之,礼崩乐坏就成为潮流。
今日之国朝,虽开国尚未满百年,但正处在经济高速增长期,社会财富爆发之猛烈可谓前所未有,这种环境下,礼崩乐坏在所难免。在高速增长期结束,社会发展重归平稳状态之前,道德约束很难发挥大用;至于法律约束,由于中央集权制度的天然bug,也难有治本之效。
所以,来自民权的外部制衡,就成为能够纠偏的重要办法。
当然,这个说易行难。自古以来,民众都是一盘散沙,要将他们思想认识统一起来,要么得依仗政府组织的力量,要么得在体制外另起炉灶,组织煽动——而前者由于朝廷内部的争斗,很难发动成功;至于后者,那就意味着革命。
但现代网络的出现,倒是使之成为一种可能。网络时代,尤其是移动互联网时代的来临,以及社交新媒体的出现,大大消解了传统媒体的权威,民众第一次获得了独立发声的可能。虽然平时,民众的兴趣会被大千世界的各种事件所分散;但当某种热点形成,大家的目光高度一致,这时候就极容易形成一致的声音。
当民众声音形成一致,其就具备了力量。而当这种声音对准某项机制乃至体制弊端时,其就能形成强大的威慑力。
当然,这种威慑力仅仅是舆论层面的,并没有转化成现实层面的组织发动。但也正因为如此,它能够被朝廷所容忍,官民不会因此走向不可调和的对立和冲突。
而这股威慑力的存在,虽然不能直接危及政权,但它蕴含的潜在可能,依然会给朝廷提供足够的震撼,进而影响到朝廷的决策,这其中的逻辑在于,在朝廷内部围绕改革缠斗时,如果民众舆论能够为改革方提供有力的声援,那么改革方就可以借此拉拢中间派、并分化顽固利益集团,让他们基于维护政权的利益考量,而选择支持改革方,进而最终将利益集团拆解。
这是最现实的解决路径,民众的诉求得以实现,官民不至于走向对立,进而两败俱伤。唯一的遗憾就是,威慑力的形成,需要以民众目光的聚集和愤怒的爆发为前提——而这一前提的产生,又必须是一个重量级的恶性事件。此次长春长生疫苗案,就成为这样一个遗憾的引爆点。
从这个逻辑来看,此次疫苗案,其后续处置的良性效果应该会强于十年前的三聚氰胺事件。毕竟今天舆论的爆发力和穿透力,已远非10年前的传统互联网时代可比。同时,民众的整体认知水平和诉求的深度,也超过了10年之前。而从官府对这波舆情的容忍程度来看,至少决策者也确实有借舆情力量,争取足够内部支持,拆解防疫系统利益集团,乃至改革机制的意愿。
所以,还是先拭目以待吧。希望此事过后,大家看到的,是一个更加健全的系统。而不要像三聚氰胺的后续处理,以及山西疫苗案那样,沦为遮盖子和和稀泥。毕竟,在礼崩乐坏的大时代,挽回民心的机会,真的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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