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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day, 29 December 2019

予我生机处即为吾乡,赋我权利者方为吾国


  世界上没有几个种族如中国人这样重视故乡。在数千年的小农经济体系中,相对封闭的环境,重视农本的传统,使我们和故乡之间形成了血肉相连的某种关系。这种关系,通常我们叫做乡愁。就像于右任的那首诗里面吟唱的一样:葬我于高山之上兮, 望我故乡; 故乡不可见兮, 永不能忘
  人类社会近百年来的飞速进步,不仅使得天涯咫尺成为可能,更重要的是在经济上,政治上,最根本的是在观念上,彻底瓦解了故乡这个概念。我们可能终其一生,会在许多的城市,甚至国家中流转,出生、生活、工作、终老或许都不在同一个地方。再说故乡,恐怕就很难。
  坦率的说,我并不喜欢自己的故乡——虽然我们家在那里生活了十代,三百年。它留给我的印象,始终是阴冷的气候,彪悍的民风,无法言说的压抑。从开始懂事起,我就一心想逃离故乡,对于外面世界的向往成为少年时学习的最大动力。我喜欢自己生活的城市远远胜于故乡,因为故乡只是生了我,而后者养了我。
  其实我们对一个地方产生感情,可能来源于什么呢?一份谋生的职业,让人舒适的社会关系,温馨和谐的社区,宜居的气候……甚至某一件事,某一个人,不一而足。如果它足以满足我们对于故乡的所有期盼,它为什么不能是另一个故乡?而一个地方仅仅是因为祖辈在此,出生于此,就一定要赋予故乡的寄托,那就象某种一厢情愿,谈不上真正的热爱。
  扩展开来说,祖国这个概念又何尝不是?
  很多次我参观广东清代或民国的很多老建筑时都会有很多的感慨。这些建筑的主人,多半是当年迫于生计下南洋的人,难舍故国情怀,把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换回在故土的一砖一瓦。而今大部分都已经易主,或充公,或坍塌。故土既不能给予他们生机,更不能给予保护,甚至连寄托都不行
  当年孙文闹革命,十之八九的革命经费都来自海外华人,他们很多人倾囊相助甚至倾家荡产,为的并不是孙文,而是他画出来的那个关于祖国未来的愿景。但残酷的是,这样的愿景,到今天都还没有实现。
  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再去看李嘉诚的出走可能就会更释然,更佩服。去到一个契约精神的诞生地,对私有财产、个人权利保护得力的国度,这才是对自己、对家人、甚至对文明社会负责的长远大计。如果有一个国家,在你用自己血汗建设/纳税之余,愿意给予一个现代公民应有的所有权利,和求之不得的安全感,为什么不能作为自己的祖国呢?
  换句话说,一个你尽到了公民的所有义务却依然要想一想该不该说话的地方,再说什么祖国就成了一种讽刺。
  人类走出非洲不过十五万年。所以严格的说,如今都是源于一个超级母亲的现代智人,真正的祖国就是东非的那一片已经消失的森林。但显然,热爱东非的,愿意回到那片森林的,恐怕没有几个了。以人类发展的速度,不用再过十五万年,也许几百年,国家这种东西是否依然存在可能都要打上问号。热爱祖国这种概念,就跟热爱地球对等了。
  作为一个现代的人,只有跳出地域的局限,从个人权利、自由、平等的角度去看待故乡和祖国,也许才能更好的喊出那句热爱。
2017/10/8
——作者脸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