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德里到纽约,席卷全球的疫情不只是在夺取人的生命和生计。它还动摇了美国例外主义的基本假设——凭借价值观与国力的巨大影响而成为全球领导者和世界榜样的美国,在二战后数十年扮演了一种特殊的角色。
如今它领先的地方却大不相同:超过84万名美国人被诊断患有Covid-19,至少46784人死亡,比世界其他任何地方都多。
随着灾难的展开,特朗普总统和州长不仅在争论该做什么,还在争论谁有权这样做。特朗普对科学顾问敦促采取的安全措施提出了抗议,几乎每天都在就病毒和政府的应对给出不实陈述,而本周,他以病毒为借口停止向寻求移民美国的人发放绿卡。
总部位于巴黎的蒙泰涅研究所(Institut Montaigne)的政治学家和高级顾问多米尼克·莫伊西(Dominique Moïsi)说:“美国的表现不是差,是指数级的差。”
在许多欧洲人眼中,在美国的疫情暴露了两个并存的重大弱点:特朗反复无常的领导——他贬低了专业知识并且常常拒绝听从他的科学顾问的建议,以及缺乏健全的公共卫生保健系统和社会安全保障。
“美国在准备的是另一种战争,”穆伊斯说。“它为新的9·11做了准备,但是来的是病毒。”
“这提出了一个问题:美国是不是已经成为一个本末倒置的不良大国?”他问。
自从入主白宫并将“美国优先”变成其政府的指导方针以来,总统动不动威胁要拆散数十年的联盟,撕毁国际协定,欧洲人不得不去适应他的这种随心所欲。他早已称北约是个“过时”的东西,并让美国撤出了巴黎气候协定和伊朗核协议。
然而,这一次的疫情,可能是一个多世纪以来第一次无人向美国寻求领导的全球危机。
在柏林,德国外交大臣海克斯·马斯(Heiko Maas)也这么说。
马斯最近对《明镜》周刊(Der Spiegel)说,中国采取了“非常专制的措施,而在美国,这种病毒久久没有得到正视”。
马斯说:“这是两个极端,它们都不能作为欧洲的榜样。”
曾经,美国带来的是希望的故事,不仅是带给美国人。像马斯这样在冷战前线长大的西德人熟悉这个故事,和世界上许多其他人一样,也相信这个故事。
但是近30年后,美国的故事陷入了困境。
这个国家在75年前帮助欧洲击败了法西斯,并在随后的几十年里捍卫了欧洲大陆的民主,如今在保护自己的公民方面却不如许多独裁和民主政体。
但是批评家们现在看到,美国不仅不能领导世界应对危机,还辜负了自己的人民。
“美 国没有全球领导,也没有国家和联邦领导,”哈佛国际发展中心(Harvard’s Center for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增长实验室主任里卡多·豪斯曼(Ricardo Hausmann)说。“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美国领导力在美国的失败。”
当然,病毒也使欧洲的一些国家不堪重负,意大利、西班牙和法国的Covid-19死亡数的人口百分比远高于美国。但是它们受到的打击更快,做准备和应对的时间更少。
美国和德国在应对上的差异尤其令人吃惊。
尽管总理安格拉·默克尔(Angela Merkel)因在欧洲未能发挥足够有力的领导作用而受到批评,但德国采取的近乎教科书式的应对——至少在西方标准上如此——受到赞誉。这要归功于强大的公共卫生保健系统,还得益于大规模检测战略以及可信和有效的政治领导。
默克尔做了特朗普没有做的事情。她清晰并诚实地对待她所面临的竞选风险,而且反应迅速。她让所有16位州长跟她并肩作战。作为科班出身的物理学家,她遵循科学建议,并从其他国家的最佳实践中学习。
默克尔不久前宣布这将是她的最后任期,被认为大势已去。而现在她的支持率是80%。
加顿·阿什说:“她拥有科学家的头脑,和一个牧师女儿的心灵。”
特朗普急于在大选年重启经济,已任命一个企业高管小组制定解除封锁的路线图。
默克尔也和所有人一样,想找到一条出路,但本周她警告德国人保持谨慎。她正在听取来自德国国家科学院的26名学者组成的多学科小组的建议。该小组不仅包括医学专家和经济学家,还包括行为心理学家、教育专家、社会学家、哲学家和宪法专家。
“你需要全方位地应对这场危机,”该学院院长杰拉尔德·豪格(Gerald Haug)表示。“我们的政客明白这一点。”
豪格是气候学家,曾在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做过研究。
他说,美国拥有一些世界上最杰出以及最聪明的科学人才。“区别是,他们的意见没有被听取。”
“这是一场悲剧,”他接着说。
一些人担心,大流行之后各国的历史将如何书写,目前还远远看不出端倪。
历史学教授加顿·阿什(Garton Ash)说,大流行是对政治制度的一种非常具体的压力测试。军事力量的平衡完全没有改变。美国仍然是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而且,在经历了严重的衰退之后,全球究竟哪个地区最具备启动增长的能力,还完全是个未知数。
“所有经济体都将面临可怕的考验,”他说。“没人知道最后谁会变得更强。”
大西洋理事会(Atlantic Council)的法国研究员本雅明·阿达(Benjamin Haddad)写道,虽然大流行正在考验美国的领导地位,但现在判断是否会造成长期损害还“为时过早”。
“美国可能会援用意想不到的资源,同时在与中国的战略竞争中,在外交政策上达成一种国家团结,美国目前缺乏这种团结。”
莫伊西指出,短期内还有一个不确定因素。美国将在11月举行大选。这件事,加上自上世纪30年代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的后果,可能也会影响历史的进程。
大萧条催生了美国的新政。莫伊西表示,或许新冠病毒会让美国引入一个更强的公共安全网络,并在建立更易得的医疗保健方面达成全国共识。
“欧洲的社会民主制度不仅更人性化,还让我们比实行残酷资本主义制度的美国更有准备,更适合应对这样的危机,”莫伊西说。
一些人担心,当前的危机可能会像一个历史的加速器,导致美国和欧洲影响力更快地下降。
“我们将在2021年的某个时候走出这场危机,然后到了2030年,”莫伊西说。“世界上亚洲的成分增多,西方减少。”
加顿·阿什说,美国应该从一长串帝国兴衰的故事中得到一个紧迫的警示。
“对于历史学家来说,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他说。“这是世界历史上经常发生的故事,一段时间后,一个大国会衰落。”
“你积累了很多问题,因为你是一股强大的势力,因此能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容纳这些机能的失调,”他说。“直到有什么事情发生,搞得你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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