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做事，心安为念

 

1

1934年，35岁的李苦禅收到一封信件。拆开一看，并无只言片语，只是两张剪报。一张剪报上写着：“凌嵋琳与李苦禅因志趣区别，夫妻感情实难维系，特此登报离异。”宣布了两人六年婚姻的破裂。

另一张剪报则是结婚宣言：“张若谷与凌嵋琳已于上周正式娶亲，组建家庭。至亲好友不及一一奉告，特此敬告。”

张若谷是李苦禅的学生，学生与师母喜结良缘，事主居然一无所知。民国年间的人士真是洒脱，结婚离婚都与民政部门无关，只要登报声明，事情便算解决。搁在一般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总要闹到剑拔弩张。但李苦禅居然说服自己平息了怒气，从南方教书的学校回到北方的家中，并不与前妻纠缠，也不责骂有夺妻之恨的学生，只带上自己的两个儿子，便离开了家门。

2

一日，朋友聚会，席上气氛融洽。酒过三巡，有人对李苦禅说，想借他收藏的明代书画家祝枝山的手书长卷《梅花篇》看看，李苦禅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时过多日，他自己想要看了，却不见返还，只好前往索取。那人却说：“你不是说好送我的吗？”一句话呛得李苦禅不知如何说好。事后他安慰自己说：“许是我酒后失言，答应送他了。送给别人的东西怎么能出尔反尔，姑且罢了。”只因他这一罢，那人后来拿这幅手卷卖给荣宝斋，赚大了。

3

俗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借了不还，全家死完。

有个同事，从李苦禅那里借走了三幅很名贵的浙江和尚山水画。几天后，这个同事送来30块钱，直截了当地说：“那几幅画我买了。”那人走后，家里人很气愤：“哪有这么不要脸的，赶紧把钱退给他，要他把画还回来！”李苦禅知道自己遇见“人不要脸，鬼都害怕”这样的无赖了，苦笑着说：“算了，别跟他计较，以后不打交道就是了。”过后听说，此人卖出其中一幅山水，牟利千元。

4

这天，李苦禅与师弟许麟庐在京西画店谈画，一陌生人亦趋前攀谈。李苦禅回家时，此人一路相随，满怀真情地说：“我特别喜欢您老画的雄鹰，可惜买不起……”李苦禅说：“不必买，我今天就给你画。”回到家中，铺纸研墨，待画成一幅《雄鹰图》时，已是中午12点过了。李苦禅又留那人在家用饭，拿出收藏多年的泸州老窖款待客人，时值三年经济困难时期，猪肉每月半斤定量，也买了来做菜待客，家里人则在另一屋吃素。客人酒足饭饱后携画道别，苦禅先生热情相送，至大门外方才返回。家人问：“这人是谁？怎么没见过？”李苦禅说：“哎哟，忘了问名字了！”

5

有一次，李苦禅正在家中作画，老友突然来访，两人相交多年，关系不同一般，李苦禅赶紧放下画笔，泡茶相待。俩人天南海北，话说当年，回忆故人旧事，相谈甚欢。等到起身告辞，老友才委婉说道：“实不相瞒，我今天是来求画的，但看你作画甚忙，想来求画者太多，实在难以启齿……”

李苦禅这才醒悟，不待老友说完，立刻承诺：“老友不必客气，你我多年交情，一幅画算得了什么？来日定然奉上，还请多多指教！”老友连声道谢，两人揖手而别。

有一天，老友的儿子突然登门，臂戴黑纱，泪流满面地告知其父已于日前病故，李苦禅悚然一惊，想起老友生前所托之事，尚未如愿，不免深感内疚，禁不住悲伤不已。

老友的儿子走后，李苦禅已经夜不能寐，应人之事未了，而所应之人已去，此心如何安放？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李苦禅独坐于书房，神情凝重，缓缓地铺开一张宣纸，把一腔怀念之情研于墨中，然后挥毫作画，时而运笔如风，时而精细描画，画成之后，纸上是一百枝卓尔不俗的荷花。

画毕，又郑重地题上老友慧鉴的落款，盖上印章，携画来到后院。斟上一杯水酒，点燃一支高香，洒酒于地，双手举画，对天遥祭道：“吾友见谅，苦禅疏懒，未得一了心愿，今日惊闻老友仙去，悲哉痛哉，追悔莫及。今作《百莲图》，焚之以追偿所愿，老兄在天有知，苦禅岂敢无信？”祭拜完毕，李苦禅划着了火柴，将精心绘制的荷花图，化身而为一团鲜红的火焰。

儿子早已注意到父亲奇怪的举动，此时忍不住出来询问，李苦禅详述了事情经过，连连叹息。儿子劝慰他说：“你这又何必呢？又不是故意不给他画。再说，老友已经亡故，你画了画给他，他也无从知晓啊？”李苦禅摇了摇头，正色道：“应人之事，岂可食言？老友无知，而我心有知。”

言毕，李苦禅嘱咐儿子：“今后再有老友要画，你要及时催我，断不可失信于人！”

6

文革时期，破四旧抄家，李苦禅也未能幸免，许多珍贵的画作都被抄走。拨乱反正后，有关部门通知李苦禅前去领回查抄的书画作品。清点时，儿子李燕发现，拿回来的画作中有两幅署名“李可染”的作品。李可染也是著名画家，以画牛见长。李燕对父亲说：“真没想到，竟有如此意外之喜！”

李苦禅当即告诉儿子，把画送还李先生。李燕问父亲：“李叔叔见画后，定然特别开心，我可不可以请他画一幅水牛图相赠？”李苦禅说：“赠不赠画，要看人家心意，若是有心赠，当然也可有心收，但收下后一定要有回赠。万万不可主动要求人家赠画，这是规矩。”

纵观苦禅先生一生，做人做事，心安为念。世上男人，千千万万，论真男人，有多少？

2023-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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