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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31 July 2023

中国是一个颠倒的“罗刹国”

 

中国是一个颠倒的“罗刹国”

被称为“情歌王子”的歌手刀郎,在沉寂10年后携带他的《山歌寥哉》专辑重出乐坛,因为一曲《罗刹海市》走红大江南北。这个专辑的风格与他留给人们很深印象的带有西北粗狂情调的爱情歌曲明显不同,糅合了民歌、小调和摇滚。不过,刀郎此次广受好评,得到舆论极大热度的关注,不单是他唱法的改变,更多是《罗刹海市》的歌词让人刮目相看,被赋予一种特别的含义。有人把它解读成刀郎是用此歌嘲讽乐坛虚假繁荣,特别是曾经打压过他的四位歌手;有人认为,刀郎这首歌是用音乐描募当下这个美丑不分、黑白颠倒的世界,是对习近平治下中国的辛辣讽刺。

要理解《罗刹海市》的寓意,先得了解蒲松龄的同名文言小说。因为刀郎此歌正是取材后者,借用了蒲松龄小说的人物和部分情节。蒲松龄在这部小说中虚构了一个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罗刹国,某年某日,一位叫马骥的中国人在海外经商,因飓风误入了该国,发现这里的人长得奇形怪状,以丑为美,以丑选官,越丑官做得越大。这完全是个与人们对美丑的正常认知颠倒的世界。马骥是一个美男子,但在罗刹国,人人对他避之不及。后经人指点,他把自己的脸涂得漆黑,向丑看齐,众口反而赞誉,还被国王封为大夫。这是该部小说前半部分的内容。

借《罗刹海市》讥讽乐坛和时政?

刀郎在他的《罗刹海市》歌中说,“罗刹国向东两万六千里/过七冲越焦海三寸的黄泥地/只为那有一条一丘河/河水流过苟苟营/苟苟营当家的叉杆儿唤作马户/十里花场有浑名/她两耳傍肩三孔鼻/未曾开言先转腚/每一日蹲窝里把蛋来卧/老粉嘴多半辈儿以为自己是只鸡/那马户不知道他是一头驴/那又鸟不知道他是一只鸡/勾栏从来扮高雅/自古公公好威名/打西边来了一个小伙儿他叫马骥/美丰姿少倜傥华夏的子弟/只为他人海泛舟搏风打浪/龙游险滩流落恶地/他见这罗刹国里常颠倒……岂有画堂登猪狗/哪来鞋拔作如意……是我们人类根本的问题”。不难发现,他是要用蒲松龄的小说来达成自己的歌词意涵。后者通过这个看似荒诞不经的故事,来表达对他当时所处时代的愤懑。在蒲松龄看来,他生活的时代,是个以丑为美,美丑完全颠倒的时代。好人不得志,坏人飞黄腾达。一个人不同流合污,会被排斥,受到打击,戴上假面具之后,反倒被大家接受,正所谓“花面逢迎,世情如鬼,嗜痂之癖,举世一辙”。

刀郎或许与蒲松龄一样,对人性的冷暖有同感。他被很多人认为是要报10年前乐坛的四位“大腕”那英、高晓松、汪峰和杨坤对自己打压的“一箭之仇”。此四人被大众视作乐坛的既得利益者,当年是他们对刀郎的不公正指责让他在乐坛消失。现在刀郎携新歌重返乐坛,对四位进行了极尽嘲讽之能事,大快人心,得到舆论的呼应与支持。刀郎新歌中有没有这个意思在内?很难讲没有。歌词中一些明显的谐音、隐喻容易让人联想到他和四人曾经的恩怨。

然而,将刀郎的《罗刹海市》看成乐坛的私人恩怨,要报“一箭之仇”,显然拉低了这首歌的应有内涵及其深度,甚至它也不只是要抨击乐坛的以美为丑现象。于是一种说法认为,刀郎的新歌是在讥讽当下中国的现实。因为人们很容易拿歌词并进一步援引蒲松龄的小说来和当下现实对比,发现何等惊人的相似。习近平统治下的中国,同样像蒲松龄的小说描写的罗刹国,或者像刀郎歌中的马户一样,美丑不分,是非颠倒,把假的说成真的,真的反而变成假的,指驴为鸡到了一种非常严重的程度。

可以在现实中举出很多此类现象。比如,正常社会发生各种灾难事故,不管人为还是非人力造成的,标准的作业程序是及时向社会公布事故真相,安抚受害者,让他们知道他们的悲痛有人在倾听,并且在采取补救措施。然而中国出现了灾难,官方第一时间是瞒,实在瞒不住引发群集的舆论效应,派警察对受害者和家属进行维稳,生怕他们会出什么乱子。最近发生的齐齐哈尔一学校体育场馆倒塌,死了10个学生的事故,就是这种处理手法,它实际假定受害者或他们的家属会乱来,向政府提过分要求,让政府下不了台。换言之,官方如此处理事故,是预先假定受害者及其家属会是刁民。这样当然不是去解决矛盾,而是激化矛盾,让事情变得更难解决。官方其实也并非不知这种解决手法不好,但已形成定势,很难改正过来。

中国官员调子唱越高,坏事干越多?

再如,习近平每每对他的党员和干部要求重温建党的初心和使命,并把初心和使命解释成为人民谋幸福,为民族谋复兴。但实际上,有多少党员和干部心理真正装有人民,真诚为这个国家做事,群众明白得很。现实中调子唱得越高的官员,背后干的坏事可能越多,通过各种貌似“合法”和不合法手段窃取人民的财产够其子孙后代享用几十、上百年甚至更长。所谓初心和使命不过是用来攫取个人和家族利益的一块遮羞布而已。看看这些年反腐让多少贪官现原形就够了。在中共这个腐败的官僚群体中,最虚伪的就是作为总代表的习近平,他口口声声高喊人民利益至上,强迫官员要和人民打成一片,可本人对人民却害怕得要死,不敢近距离和人民接触一步;口口声声依法治国,宪法至上,可自己的权力不受法律约束,高居宪法之上;口口声声中国实行的是全过程民主,这个民主比西方民主好上一万倍,却从来不敢开放一场真正的投票选举,全过程当中没见到群众的半点影子;口口声声要保护个人的私有财产,可当局随便找个什么“罪名”,就可以把企业家的合法的私人财产剥夺

因此,诚如刀郎在歌词中唱的“勾栏从来扮高雅,自古公公好威名”。尽管每一个政体言行不一的现象都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然而,中共的问题在于,它明知不会去做,却偏用一个崇高的目标去诱骗人,为自己的统治涂脂抹粉,习近平在这方面更进了一层,他把虚伪当真诚,个人真的相信,他的一整套指驴为鸡、有背民心的统治术,是为民众好,为国家和民族好

这是许多对现实不满的人从刀郎的《罗刹海市》歌词中读出的含义。至于刀郎本人是否有此意,敢于影射中国现实,只有他知道。然而,问题不在于他要表达的真实含义到底是讽刺乐坛的不良现象,包括曾经遭受的不公压制;还是讥讽习近平治下的中国。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舆论作如是想。显然,有一股力量看到了刀郎歌词中的辛辣的讽刺性可以用来嘲讽当下现实,嘲讽习对中国的黑白颠倒的统治,推动这首歌让更多的人了解和传唱,将刀郎塑造成一个带有符号意义的当局的讽刺者的角色。

就此而言,他们是要借刀郎的歌这个酒杯,浇自身块垒,就好像刀郎借蒲松龄的小说浇自身块垒一样,以表达对习政权的强烈不满。他们知道,面对舆论赋予刀郎这首歌此种讽刺意涵,当局将处于尴尬状态:如果因此把刀郎的歌封了,正好坐实当局做贼心虚,是歌词讽刺的那种样子;如果不敢封,这首歌将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喜爱和传唱,歌声的力量会让更多人在心里培养起对当局不满和反抗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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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刹海市

【原文】
 
马骥,字龙媒,贾人子。美丰姿,少倜傥,喜歌舞,辄从梨园子弟,以锦帕缠头,美如好女,因复有“俊人”之号。十四岁,入郡庠,即知名。父衰老,罢贾而居,谓生曰:“数卷书,饥不可煮,寒不可衣。吾儿可仍继父贾。”马由是稍稍权子母。
 
从人浮海,为飓风引去,数昼夜,至一都会。其人皆奇丑,见马至,以为妖,群哗而走。马初见其状,大惧,迨知国人之骇己也,遂反以此欺国人。遇饮食者,则奔而往,人惊遁,则啜其馀。
 
久之,觉马非噬人者,始稍稍近就之。马笑与语,其言虽异,亦半可解。马遂自陈所自。村人喜,遍告邻里,客非能搏噬者。然奇丑者望望即去,终不敢前。其来者,口鼻位置,尚皆与中国同,共罗浆酒奉马。马问其相骇之故,答曰:“尝闻祖父言:西去二万六千里,有中国,其人民形象率诡异。但耳食之,今始信。”问其何贫,曰:“我国所重,不在文章,而在形貌。其美之极者,为上卿;次任民社;下焉者,亦邀贵人宠,故得鼎烹以养妻子。若我辈初生时,父母皆以为不祥,往往置弃之,其不忍遽弃者,皆为宗嗣耳。”问:“此名何国?”曰:“大罗刹国。都城在北去三十里。”马请导往一观。于是鸡鸣而兴,引与俱去。
 
天明,始达都。都以黑石为墙,色如墨。楼阁近百尺。然少瓦,覆以红石,拾其残块磨甲上,无异丹砂。时值朝退,朝中有冠盖出,村人指曰:“此相国也。”视之,双耳皆背生,鼻三孔,睫毛覆目如帘。又数骑出,曰:“此大夫也。”以次各指其官职,率狰狞怪异,然位渐卑,丑亦渐杀。
 
无何,马归,街衢人望见之,噪奔跌蹶,如逢怪物。村人百口解说,市人始敢遥立。既归,国中无大小,咸知村有异人,于是搢绅大夫,争欲一广见闻,遂令村人要马。然每至一家,阍人辄阖户,丈夫女子窃窃自门隙中窥语,终一日,无敢延见者。村人曰:“此间一执戟郎,曾为先王出使异国,所阅人多,或不以子为惧。”造郎门,郎果喜,揖为上宾。视其貌,如八九十岁人,目睛突出,须卷如猬。曰:“仆少奉王命,出使最多,独未尝至中华。今一百二十馀岁,又得睹上国人物,此不可不上闻于天子。然臣卧林下,十馀年不践朝阶,早旦,为君一行。”乃具饮馔,修主客礼。酒数行,出女乐十馀人,更番歌舞。貌类如夜叉,皆以白锦缠头,拖朱衣及地。扮唱不知何词,腔拍恢诡。主人顾而乐之,问:“中国亦有此乐乎?”曰:“有。”主人请拟其声,遂击桌为度一曲。主人喜曰:“异哉!声如凤鸣龙啸,得未曾闻。”翼日,趋朝,荐诸国王。王忻然下诏。有二三大臣,言其怪状,恐惊圣体,王乃止。即出告马,深为扼腕。
 
居久之,与主人饮而醉,把剑起舞,以煤涂面作张飞。主人以为美,曰:“请客以张飞见宰相,宰相必乐用之,厚禄不难致。”马曰:“嘻!游戏犹可,何能易面目图荣显?”主人固强之,马乃诺。主人设筵,邀当路者饮,令马绘面以待。未几,客至,呼马出见客。客讶曰:“异哉!何前媸而今妍也!”遂与共饮,甚欢。马婆娑歌弋阳曲,一座无不倾倒。明日,交章荐马。王喜,召以旌节。既见,问中国治安之道,马委曲上陈,大蒙嘉叹,赐宴离宫。酒酣,王曰:“闻卿善雅乐,可使寡人得而闻之乎?”马即起舞,亦效白锦缠头,作靡靡之音。王大悦,即日拜下大夫。时与私宴,恩宠殊异。
 
久而官僚百执事,颇觉其面目之假,所至,辄见人耳语,不甚与款洽。马至是孤立,[忄+间]然不自安,遂上疏乞休致,不许,又告休沐,乃给三月假。于是乘传载金宝,复归山村。村人膝行以迎。马以金资分给旧所与交好者,欢声雷动。村人曰:“吾侪小人受大夫赐,明日赴海市,当求珍玩,用报大夫。”问:“海市何地?”曰:“海中市,四海鲛人,集货珠宝,四方十二国,均来贸易。中多神人游戏,云霞障天,波涛间作。贵人自重,不敢犯险阻,皆以金帛付我辈,代购异珍。今其期不远矣。”问所自知,曰:“每见海上朱鸟来往,七日即市。”马问行期,欲同游瞩,村人劝使自贵,马曰:“我顾沧海客,何畏风涛?”
 
未几,果有踵门寄赀者,遂与装赀入船。船容数十人,平底高栏。十人摇橹,激水如箭。凡三日,遥见水云幌漾之中,楼阁层叠,贸迁之舟,纷集如蚁。少时,抵城下,视墙上砖皆长与人等,敌楼高接云汉。维舟而入,见市上所陈,奇珍异宝,光明射眼,多人世所无。一少年乘骏马来,市人尽奔避,云是“东洋三世子”。世子过,目生曰:“此非异域人。”即有前马者来诘乡籍。生揖道左,具展邦族。世子喜曰:“既蒙辱临,缘分不浅!”于是授生骑,请与连辔。乃出西城。
 
方至岛岸,所骑嘶跃入水,生大骇失声。则见海水中分,屹如壁立。俄睹宫殿,玳瑁为梁,鲂鳞作瓦,四壁晶明,鉴影炫目。下马揖入。仰见龙君在上,世子启奏:“臣游市廛,得中华贤士,引见大王。”生前拜舞。龙君乃言:“先生文学士,必能衙官屈、宋。欲烦椽笔赋海市,幸无吝珠玉。”生稽首受命。授以水精之砚,龙鬣之毫,纸光似雪,墨气如兰。生立成千馀言,献殿上。龙君击节曰:“先生雄才,有光水国多矣!”遂集诸龙族,宴集采霞宫。酒炙数行,龙君执爵而向客曰:“寡人所怜女,未有良匹,愿累先生。先生倘有意乎?”生离席愧荷,唯唯而已。龙君顾左右语。无何,宫人数辈,扶女郎出。珮环声动,鼓吹暴作,拜竟睨之,实仙人也。女拜已而去。少时,酒罢,双鬟挑画灯,导生入副宫,女浓妆坐伺。珊瑚之床,饰以八宝,帐外流苏,缀明珠如斗大,衾褥皆香耎。天方曙,则雏女妖鬟,奔入满侧。生起,趋出朝谢。拜为驸马都尉,以其赋驰传诸海。诸海龙君,皆专员来贺,争折简招驸马饮。生衣绣裳,驾青虬,呵殿而出。武士数十骑,皆雕弧,荷白棓,晃耀填拥。马上弹筝,车中奏玉。三日间,遍历诸海。由是“龙媒”之名,噪于四海。
 
宫中有玉树一株:围可合抱;本莹澈,如白琉璃;中有心,淡黄色,稍细于臂;叶类碧玉,厚一钱许,细碎有浓阴。常与女啸咏其下。花开满树,状类薝蔔,每一瓣落,锵然作响,拾视之,如赤瑙雕镂,光明可爱。时有异鸟来鸣,毛金碧色,尾长于身,声等哀玉,恻人肺腑。生每闻辄念乡土,因谓女曰:“亡出三年,恩慈间阻,每一念及,涕膺汗背。卿能从我归乎?”女曰:“仙尘路隔,不能相依。妾亦不忍以鱼水之爱,夺膝下之欢。容徐谋之。”生闻之,泣不自禁。女亦叹曰:“此势之不能两全者也!”
 
明日,生自外归。龙君曰:“闻都尉有故土之思,诘旦趣装,可乎?”生谢曰:“逆旅孤臣,过蒙优宠,衔报之诚,结于肺肝。容暂归省,当图复聚耳。”入暮,女置酒话别。生订后会,女曰:“情缘尽矣。”生大悲。女曰:“归养双亲,见君之孝。人生聚散,百年犹旦暮耳,何用作儿女哀泣?此后妾为君贞,君为妾义,两地同心,即伉俪也,何必旦夕相守,乃谓之偕老乎?若渝此盟,婚姻不吉。倘虑中馈乏人,纳婢可耳。更有一事相嘱:自奉裳衣,似有佳朕,烦君命名。”生曰:“其女耶,可名龙宫;男耶,可名福海。”女乞一物为信,生在罗刹国所得赤玉莲花一对,出以授女。女曰:“三年后四月八日,君当泛舟南岛,还君体胤。”女以鱼革为囊,实以珠宝,授生曰:“珍藏之,数世吃着不尽也。”天微明,王设祖帐,馈遗甚丰。生拜别出宫,女乘白羊车,送诸海涘。生上岸下马,女致声珍重,回车便去,少顷便远。海水复合,不可复见,生乃归。
 
自浮海去,咸谓其已死,及至家,家人无不诧异。幸翁媪无恙,独妻已他适。乃悟龙女“守义”之言,盖已先知也。父欲为生再婚,生不可,纳婢焉。谨志三年之期,泛舟岛中,见两儿坐浮水面,拍流嬉笑,不动亦不沉。近引之,儿哑然捉生臂,跃入怀中。其一大啼,似嗔生之不援己者,亦引上之。细审之,一男一女,貌皆婉秀。额上花冠缀玉,则赤莲在焉。背有锦囊,拆视,得书云:“翁姑计各无恙。忽忽三年,红尘永隔;盈盈一水,青鸟难通。结想为梦,引领成劳;茫茫蓝蔚,有恨如何也!顾念奔月姮娥,且虚桂府;投梭织女,犹怅银河。我何人斯,而能永好?兴思及此,辄复破涕为笑。别后两月,竟得孪生。今已啁啾怀抱,颇解笑言;觅枣抓梨,不母可活。敬以还君。所贻赤玉莲花,饰冠作信。膝头抱儿时,犹妾在左右也。闻君克践旧盟,意愿斯慰。妾此生不二,之死靡他。奁中珍物,不蓄兰膏;镜里新妆,久辞粉黛。君似征人,妾作荡妇,即置而不御,亦何得谓非琴瑟哉。独计翁姑亦既抱孙,曾未一觌新妇,揆之情理,亦属缺然。岁后阿姑窀穸,当往临穴,一尽妇职。过此以往,则‘龙宫’无恙,不少把握之期;‘福海’长生,或有往还之路。伏惟珍重,不尽欲言。”生反复省书揽涕。两儿抱颈曰:“归休乎!”生益恸,抚之曰:“儿知家在何许?”儿亟啼,呕哑言归。生望海水茫茫,极天无际,雾鬟人渺,烟波路穷。抱儿返棹,怅然遂归。
 
生知母寿不永,周身物悉为预具,墓中植松槚百馀。逾岁,媪果亡。灵舆至殡宫,有女子缞绖临穴。众方惊顾,忽而风激雷轰,继以急雨,转瞬间已失所在。松柏新植多枯,至是皆活。福海稍长,辄思其母,忽自投入海,数日始还。龙宫以女子不得往,时掩户泣。一日,昼暝,龙女忽入,止之曰:“儿自成家,哭泣何为?”乃赐八尺珊瑚一树、龙脑香一帖、明珠百颗、八宝嵌金合一双,为作嫁资。生闻之,突入,执手啜泣。俄顷,疾雷破屋,女已无矣。
 
异史氏曰:花面逢迎,世情如鬼。嗜痂之癖,举世一辙。“小惭小好,大惭大好”,若公然带须眉以游都市,其不骇而走者,盖几希矣。彼陵阳痴子,将抱连城玉向何处哭也?呜呼!显荣富贵,当于蜃楼海市中求之耳!
 
【翻译】
 
马骥字龙媒,是商人的儿子。他生得风度翩翩,仪态优雅,从小风流倜傥,喜欢歌舞,经常跟梨园弟子一起演戏,扮成锦帕缠头的旦角,就像美女一样好看,所以他又有“俊人”的雅号。十四岁时,马骥在郡中考取了秀才,很有名气。父亲年老体衰,停了生意,在家闲居,他对马骥说:“就凭这几卷书,饿了不能当饭吃,冷了不能当衣穿。我儿还是接替老爹经商吧。”马骥从此便逐渐学起做买卖来。
 
马骥跟人到海外经商,船被狂风吹走,经过几天几夜,来到一座都市。那里的人都丑得出奇,看见马骥来了,认为是妖怪,连喊带叫,纷纷逃跑。马骥刚看到这种情景,也大为恐惧,及至知道这是该国人害怕自己时,反而借此来欺负该国人了。遇到吃东西的,马骥就跑上前去,人们惊慌逃跑,马骥便吃剩下的食物。久之,入山村。其间形貌亦有似人者,然褴缕如丐。马息树下,村人不敢前,但遥望之。
 
不久后,马骥进了一座小山村。那里也有相貌像人的,但是都衣衫褴褛,像乞丐。马骥在树下休息,村人不敢上前,只是在远处看他。时间长了,村人觉得马骥不会吃人,才逐渐凑上前来。马骥笑着和他们谈话,语言虽然不同,但仍能听懂一半。于是马骥讲述自己的来历。村人大喜,遍告邻里说,来客并不捉人吃。不过,奇丑的人看一看就走,终究不敢近前。那些近前的人,五官位置还都和中国人相同,他们一起摆下酒食来请马骥。马骥问他们怕自己的原因,回答说:“曾听祖父说,由此往西二万六千里,有一个中国,当地人的样子大都长得非常奇怪。但只是听说,今天才相信这是真的。”马骥问他们为什么穷,回答说:“我国所看重的,不是文章,而是体貌。那些体貌最美的当中央的上卿,次一点儿的当地方官,再差一点儿的也可以求得贵人的宠爱,能有残羹冷炙来养活妻子儿女。像我们这些人,刚生下来就被父母看作不祥之物,往往被抛弃了,那些不忍心抛弃的,其实都是为了传宗接代。”马骥问:“这国家叫什么?”回答说:“叫大罗刹国。都城在此地以北三十里处。”马骥请求领他前去观光。于是人们鸡叫起身,带领马骥一同前往。
 
天色大亮后,他们才抵达都城。都城用黑石砌成城墙,颜色如墨。楼阁高近百尺。但屋顶很少用瓦,而是用红石覆盖,拣来红石碎块在指甲上磨,和丹砂没有两样。当时正值宫中退朝,朝廷中驶出一辆伞盖华美的车子,村人指点说:“这是相国。”马骥一看,相国的双耳都长反了,有三个鼻孔,睫毛盖着眼睛,像帘子一样。接着又有几人骑马出宫,村人说:“这是大夫。”并依次分别指明他们的官职,都长得狰狞怪异,然而随着职位逐渐降低,也相应不那么丑了。
 
没过多久,马骥走上归程,街上的人望见马骥,都连喊带叫,跌跌撞撞地逃跑践踏,像遇到怪物似的。村人极力解释,街上的人才敢在远处站住。马骥回村后,国中无论大人小孩,都知道村中来了异人,于是士绅官宦争着要开开眼界,便让村人邀请马骥前去做客。然而马骥每到一家,看门人就关上大门,男人女人都偷偷地从门缝中边看边议,过了一整天,还是没人敢接见马骥。村人说:“这里有一位执戟郎,曾为先王出使外国,见过的人多了,或许不会怕你。”马骥登门拜访执戟郎,执戟郎果然很高兴,把马骥奉为贵宾。一看执戟郎的长相,像个八九十岁的人,眼睛凸出,胡须卷曲浓密,就像刺猬。执戟郎说:“早年我奉国王之命,承担出使的使命最多,唯独不曾到过中国。现在我已一百二十多岁,又得以见到上国人物,这不能不上报天子。不过,我退隐山林,十馀年没踏朝廷的台阶了,明天早晨,我为你走一遭。”说罢摆上酒饭,尽主人待客之礼。酒过数巡,执戟郎叫出歌姬舞女十馀人,轮番表演歌舞。这些人长得像夜叉似的,都用白锦缠头,红衣拖在地上。她们也不知道唱的是什么歌词,唱腔与节拍都很离奇古怪。执戟郎看得高兴起来,问马骥:“中国也有这些音乐舞蹈吗?”马骥说:“有。”执戟郎请马骥学着唱一唱,马骥便敲着桌子唱了一支曲子。主人高兴地说:“真奇妙!歌声如同凤鸣龙啸,我从没听过。”第二天,执戟郎前往朝廷,把马骥推荐给国王。国王欣然下诏接见。却有两三个大臣说马骥长得古怪,恐怕使圣体受惊,国王才没下诏。执戟郎出宫告知马骥,表示深为惋惜。
 
过了很长时间,马骥与执戟郎喝酒喝醉了,舞起剑来,把煤涂在脸上,扮作张飞。执戟郎认为这样很美,说:“请你以张飞的面目去见宰相,宰相一定愿意任用你,丰厚的俸禄就不难得到啦。”马骥说:“唉!当作游戏还行,怎能改换面貌去谋求荣耀显达呢?”执戟郎坚持要他这么做,马骥才答应下来。执戟郎摆了宴席,邀请执政的要员喝酒,让马骥画好脸等待。不久,执政要员来到,执戟郎叫马骥出来见客,执政官员惊讶地说:“真奇怪!怎么原先丑陋,现在变漂亮啦?”便与马骥一起喝酒,喝得非常高兴。马骥婆娑起舞,唱起弋阳腔,满座无不为之倾倒。第二天,执政要员纷纷上奏章推荐马骥。国王大喜,派使者手持旌节去召马骥。见面后,国王问中国的治国安邦之道如何,马骥一一陈述,大受嘉许赞叹,便在离宫设宴款待马骥。酒兴正浓时,国王说:“听说你善于演奏雅乐,可以让寡人听一听吗?”马骥立刻即席起舞,也学着歌姬舞女的样子以白锦缠头,唱了一些靡靡之音。国王大悦,当天任命马骥为下大夫。马骥时常参加国王的私宴,受到的恩宠极不寻常。
 
时间长了,朝中百官对马骥假扮的面目颇有察觉,无论马骥走到哪里,总是看见人们交头接耳地议论他,与他不甚亲密。马骥至此感到孤立,才惴惴不安起来,随即上疏请求辞官退休,国王没有答应;又要求短期休假,国王便给他三个月的假。于是他乘坐驿车,载着黄金和珠宝,又回到山村。村人跪着迎接他。他把钱财分给往日与自己交好的人,村人欢声雷动。村人说:“我们这些小民受了大夫的赏赐,明天我们去赶海市,应能找到珍宝玩物来报答大夫。”马骥问:“海市在什么地方?”回答说:“那是海中的集市,四海的鲛人聚集在那里出售珍宝,四方十二国都来那里贸易。还有许多神人游戏其间,那里云霞遮天蔽日,间或波涛大作。贵人看重自己的性命,不敢经受艰难困苦,都把钱财交给我们,让我们去代买奇珍异宝。现在离赶海市的日子已经不远了。”马骥问他们怎么知道哪天有海市,回答说:“每当看见海上有朱鸟飞来飞去,七天后便有海市。”马骥问出发的日期,想与村人一起游观海市,村人劝马骥看重自己的身份,马骥说:“我本是漂洋过海的客商,还怕风浪吗?”
 
不久,果然有人登门交钱托购珍宝,马骥便与村人把钱财装上船。船能容下几十人,平平的船底,高高的栏杆,十人一齐摇橹,激起层层浪花,船行如箭。大约走了三天,远远看见水云荡漾的海中,楼阁层层叠叠,贸易的船只密集如蚁。不一会儿,他们抵达城下,只见城墙上的砖都与人一样高,城楼高耸云天。他们系船停泊,登岸进城,只见海市上陈列的奇珍异宝光彩耀眼,大多是人间没有的。这时,一个少年骑着骏马过来,市上的人纷纷奔逃躲避,说此人是“东洋三太子”。太子经过这里时,看着马骥说:“这不是异邦之人。”当即有为太子开道的人来问马骥的乡籍。马骥在路边行礼,把自己的籍贯姓氏一一陈述。太子高兴地说:“既然承蒙光临,真是缘分不浅!”于是给马骥一匹马,请他与自己并肩骑马同行。他们出了西城。
 
刚到海岛的岸边,他们骑的马嘶叫着跳进水中,马骥恐骇异常,惊叫失声。只见海水向两边分开,如同屹立的高墙。不久马骥看见一座宫殿,以玳瑁装饰屋梁,以鲂鱼的鳞铺成屋瓦,四壁亮晶晶的,光可照见人影,十分耀眼。马骥下马拱手行礼,进入宫殿。抬头看见龙王高高在上,太子启奏说:“臣在集市闲逛,遇到一位中国的贤士,领来进见大王。”马骥上前拜舞行礼。龙王说:“马先生是才学之士,文章定能超过屈原与宋玉。我想有劳马先生挥动如椽大笔,写一篇《海市赋》,万望不吝倾珠泻玉的妙笔,成此美文。”马骥伏地叩头,接受命令。于是给马骥拿来水晶砚、龙鬣笔,纸张光洁似雪,墨气芳香如兰。马骥立即写下一千馀言,献到殿上。龙王十分赞赏地说:“马先生才能出众,为水国增光不少!”便召集各支龙族,在采霞宫聚饮。酒过数巡,龙王向马骥举杯说:“寡人有个心爱的女儿还没有如意的对象,希望能嫁给先生。先生或许还有意吧?”马骥离开坐席,充满感激,惭愧不安地应承下来。龙王对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不久,便有几个宫女把龙女扶了出来。于是珮环“叮咚”作响,乐曲骤然奏起,拜礼结束后,马骥偷偷一看,龙女真是一位漂亮的仙女。龙女拜完后,起身离去。不多时,酒宴结束,头结双鬟的小宫女打着彩绘的宫灯,领马骥走进旁宫,龙女浓妆艳抹地坐在那里,等待马骥的到来。只见珊瑚床上装饰着金银、珍珠、玛瑙等八种珠宝,帷帐上的流苏缀着斗大的明珠,被褥芳香而轻软。天刚亮,妖艳年少的宫女便跑来侍候,在他们身旁站满。马骥起床后,赶紧快步走出上朝拜谢。马骥被封为驸马都尉,那篇赋被传送到诸海。诸海龙王都派专人前来祝贺,争先恐后地送请柬叫驸马赴宴。马骥穿着锦绣的衣裳,骑着无角的青龙,前面有人喝道,后面有人簇拥,一行人出得宫来。数十名骑马的武士一律身佩雕弓,肩扛白杖,光彩闪耀,填塞道路。一路上马上有人弹筝,车中有人吹笛。只用了三天,便游遍了诸海。从此“马龙媒”的名号响彻四海。
 
龙宫中有一棵玉树:粗可合抱;树干像白琉璃一样晶莹透明;中间有淡黄色的树心,稍微比胳膊细些;树叶类似碧玉,约有一枚铜钱那么厚,细碎的叶片垂下浓密的树荫。马骥经常与龙女在树下歌唱吟咏。树上开满花,类似栀子花。每落一瓣,都发出清脆的金玉之声,拾起花瓣一看,如同红玛瑙雕镂的,亮光闪闪,逗人喜爱。龙宫时常有一种奇异的鸟飞来鸣叫,此鸟生着金碧间杂的羽毛,尾上的翎子比鸟身还长,发出的叫声如同玉制乐器奏出的凄清曲调,动人肺腑。马骥每当听到这种鸟的叫声,就会想念故乡,于是对龙女说:“我外出三年,远离父母,每当想到这里,就泪洒衣襟,汗流浃背。你能跟我回家去吗?”龙女说:“仙凡道路阻隔,我不能陪你回去。我也不忍心因夫妻之爱,夺去你与父母的天伦之乐。容我慢慢想个办法。”马骥听了不禁流下了眼泪。龙女也叹息说:“这势必不能两全其美了。”
 
第二天,马骥外出归来。龙王说:“听说你想家了,明天早晨整装启程行吗?”马骥表示感谢说:“作为旅居外乡的孤臣,承蒙错爱,加以优待宠爱,衔环报恩的心愿郁结在肺腑之中。请让我暂时回家探亲,我会想办法再来相聚。”晚上,龙女摆下酒宴,与马骥话别。马骥要订日后相会的日期,龙女说:“情缘已经了结啦。”马骥悲伤异常。龙女说:“要回家奉养父母,体现了你的孝心。人生的聚会离散,一辈子就像一朝一夕一样,作小儿女伤心哭泣之态又有何用?从此以后,我为你守贞,你为我守义,两地同心,就是夫妻,何必朝夕厮守,才算白头偕老?如果谁违背了今天的盟誓,婚姻就不吉祥。假如担心无人料理家务,纳一个丫环做妾就可以了。还有一事相告,自结婚以来,我似乎有了身孕,请你现在就为孩子起个名字。”马骥说:“是女孩,可叫龙宫;是男孩,可叫福海。”龙女要马骥留下一件信物,马骥拿出在罗刹国得到的一对红玉莲花,交给龙女。龙女说:“三年后的四月八日,你可乘船到南岛来,那时我把亲生骨肉还给你。”便拿出一个鱼皮袋子,装满珠宝,交给马骥说:“把这东西珍藏起来,几代人吃穿也用不完的。”天刚微微发亮,龙王摆下饯行的酒宴,送给马骥许多礼物。马骥施礼告别,出了龙宫,龙女坐着白羊车,把马骥送到海边。马骥登上海岸,跳下马来,龙女说了一句“请多珍重”,回车便走,一会儿就走远了。海水重新合拢,龙女再也无法望见,于是马骥返回家乡。
 
自从马骥乘船出海以后,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死了,等马骥回到家里,家人无不感到诧异。幸好父母健在,只是妻子已经改嫁。马骥这才明白龙女说要他“守义”的话,是已经预知今日之事。父亲想让马骥再婚,马骥没同意,只是收了个丫环做妾。马骥牢记三年的期限,届时乘船来到南岛,看见两个小孩坐在水面上漂浮着,拍水嬉笑,位置不动,也不下沉。马骥近前去拉孩子,一个孩子呀呀地笑着,拽住马骥的胳膊,跳到他的怀里。另一个孩子大声哭泣,似乎在埋怨马骥没有来拉自己,马骥也把这个孩子拉上岸来。仔细一看,孩子是一男一女,全都容貌秀美。孩子头戴花冠,花冠缀着美玉,美玉便是那红玉莲花。孩子的背上有个锦囊,打开一看,有一封信,上面写道:“想来公婆均平安无恙。匆匆三年过去,一道红尘把我们永远隔开,一湾清浅的海水使我们音信难通。对你思念不已,终于郁结成梦;时时引领远望,徒然只增劳顿。面对蔚蓝的茫茫大海,满腔怨恨又能如何!想起奔月的嫦娥还在月宫孤身独处,投梭的织女仍在惆怅地面对天河。我是何人,却能与你永远相爱?一想到这里,我又总是破涕为笑。分别两个月后,竟生了一对孪生儿女。他们现在已经能在母亲怀里咿呀学语,对大人的言笑也颇能领会其意;已会找枣吃,抓梨吃,离开母亲也能生活了。所以我把他们恭敬地送给你。我把你赠送的红玉莲花缀在花冠上作为标记。当你把孩子抱在膝头时,就像我也在你身边一样。听说你能履行往日的盟誓,我的心愿得到抚慰。我这一生决不变心,至死也决无二心。梳妆盒中珍藏的物品,不再是芳香的润发香油;镜里照见新近的打扮,也久已不施粉黛。你像远行的游子,我是孤守空房的妻子,即使不能亲近,两地分隔,又怎能说不是夫妻和谐?只是我还在想,虽然公婆已经抱上孙子孙女,却不曾与儿媳见面,按情理推断,也算缺憾。一年后婆婆去世,我会亲临墓穴送葬,以尽媳妇之道。从此以后,‘龙宫’平安无事,不会没有见面的日子;‘福海’长生不老,或许还有往来的途径。请多加珍重,说不尽的心里话就说到这里。”马骥反复看信,直抹眼泪。两个孩子抱着马骥的脖子说:“回家吧!”马骥愈加悲恸,抚摸着两个孩子说:“你们知道家在哪里?”两个孩子哭个没完,稚声稚气地只喊回家。马骥望茫茫海水,辽阔无际,与天相接,只是美丽的龙女却渺无所见,如烟的波涛间并无道路可通。只好抱着孩子登船返航,怅然回到家里。
 
马骥知道母亲活不长了,就把殡葬时所用周身衣物用品都预备齐全,在墓地种了一百多棵松树和槚树。过了一年,母亲果然去世。当灵车来到墓穴旁边时,只见有一个女子披麻戴孝,站在墓穴前面。大家正在惊讶地打量她时,忽然急风骤起,雷声轰鸣,接着下起暴雨,转眼之间,那女子已不知去了哪里。而新种的松柏原先枯死许多,至此全都活了。儿子福海渐渐长大,常常想念自己的母亲,有一次忽然自己跳到海里,几天后才回来。女儿龙宫因是女孩,不能前往,就时常关上房门流泪。有一天,白天骤然变暗,龙女忽然走进门来,劝龙宫说:“你自己也要成家的,为什么哭哭啼啼的?”便给她一株八尺高的珊瑚树、一包龙脑香、一百颗明珠、一对八宝嵌金盒,作为嫁妆。马骥听见龙女的声音,突然闯进屋里,拉着龙女的手哽咽哭泣。不一会儿,一声惊雷破屋而入,龙女已经无影无踪。
 
异史氏说:装出一副虚假的面孔去迎合风俗,人情与鬼无异。有爱吃疮痂癖好的人,天下哪里都有。自觉屈意取悦小有惭愧的文章,人们说文章还不错;自觉大为惭愧的文章,人们说文章特别好。如果公然作为一个须眉男子到都市游玩,人们不被吓跑的恐怕很少。那被封为陵阳侯的痴人卞和,将抱着价值连城的璧玉到哪里去痛哭呢?唉,荣华富贵只能到蜃楼海市中去找了!
 
【点评】
 
本篇在故事上有三个地点:罗刹国、龙宫、人世。故事的重点在罗刹国,艺术表现中有创意、令人耳目一新、具有强烈讽刺意味的地方也是在罗刹国。
 
罗刹国虽然早在《文献通考》就有所记载,但蒲松龄所赋予的“我国所重,不在文章,而在形貌”,形貌则颠倒妍媸,变乱黑白,越是狰狞怪异,越以为美,越显荣富贵,“位渐卑,丑亦渐杀”,则是蒲松龄在科举制度下怀才不遇,指桑骂槐的产物。马骥在罗刹国的遭遇含有寓言的性质,写得丰富生动,恣肆浪漫。像罗刹国“黑石为墙,色如墨”的怪异,丞相“双耳皆背生,鼻三孔,睫毛覆目如帘”的丑陋,夸张、荒诞,具有奇诡的想象力,后来的《镜花缘》显然受到了它的影响。马骥刚入罗刹国时对此大惑不解,进而“反以此欺国人”,“以煤涂面作张飞”,令人忍俊不禁,富于喜剧色彩,写得细腻曲折,引人入胜。马骥在龙宫里才华得到了认可,所写的《海市赋》被龙王称“先生雄才,有光水国”,“驰传诸海”,被封为驸马都尉。马骥的奇遇,抒发了蒲松龄对有朝一日才华能得到发现和肯定的渴望与期盼。马骥与龙女的悲欢离合显而易见受到唐传奇的影响,也写得曲尽人情。其中龙女用骈文形式写给马骥的信,缠绵真挚,显示了蒲松龄在骈体文方面的深厚功力。
 
《罗刹海市》对于后代影响很大,稿本无名氏评称“《罗刹海市》最为第一,逼似唐人小说矣”;道光二十年(1840),观剧道人将《罗刹海市》改编为《极乐世界》,为中国第一部京剧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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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純鈎:人妖顛倒的世道,才是人類根本的問題

《羅剎海市》的要害,就是一個人妖顛倒的國度,偏安於正常人世之外,有自己一套美醜觀﹑價值觀,一套遠離正常人世的孤僻生活,因為缺乏見識,觀念固化,要改變更難。中共國便是今日的「羅剎海市」,遠離普世價值,遠離符合人性與時代潮流的世界,以人民的名義壓迫與剝削人民,以謊言與暴力維持一黨之私
中共統治中國七十多年,前期以革命化的灌輸剝奪國人的自由意志,後期借改革開放,引入資本主義市場經濟,更引入物慾至上野蠻掠奪的資本本性。在中國土地上,封建主義的落後與封閉遠未根除,社會主義的殘暴無人性大行其道,再加上資本主義物慾膨脹與瘋狂掠奪,大陸遂成為古往今來一切惡質文化的集中地,中共遂成為當今世界惡之集大成者
《羅剎海市》整首歌戲謔不堪,俗得流油,到最後突然冒出一句「那馬戶又鳥,是我們人類根本的問題」。這句歌詞彷彿從天而降,與整首歌毫不搭調,但想深一層,沒有這句話,整首歌就落不到實處。前面都是嘻皮笑臉,最後突然板起面孔,前面都是無中生有,最後突然講大道理,前面都是表述現象,後面突然挖到本質。
什麼是「人類的根本問題」?唱歌的人唱到最後,都不免有此一問,然後回頭咀嚼歌詞,你就會發現,這個人妖顛倒的世道,就是人類面臨的根本問題,一切痛苦和憤懣,都源自一個價值觀被重塑的體制。「馬戶又鳥」是誰,馬戶是妓院老鴇,又鳥是雞(妓),污泥濁水霸佔主流當道,正直百姓失去安身立命之地,說到底,中國人的生路何在,不問可知。
《羅剎海市》不過是一首歌,但流行文化的殺傷力,有時足以摧枯拉朽。問題不僅是這首歌本身,是這首歌掀起民間熱潮的巨大規模,這才是會令中共寒心的社會文化現象。習近平周身唔聚財,若有閒情去品味一下這首歌,大概也會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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