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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20 September 2023

蘇暁康:路(road)


【按:「路」的隱喻,忽然豐富起來,首先自然是當下高頻率出現在中文裡的那個「潤」,又關聯著英文 Run ,其實譯回中文去,準確點,應該是「逃」,但是中國人又要把它的意義,昇華成「用腳投票」,彷彿令逃字「高尚」一些,其實不必的,因為大家在那個國度本來就沒有投票權嘛。精英首先離開中國,那數字很嚇人,據說如今中国人里,拥有年收入十万至百万者,近乎一亿;收入上万者,约三亿,这四亿人有能力离开中国另讨活路,最有錢的富人,自然直接移民西方了,此外還有三条逃亡路线:第一条,北方接壤的西伯利亚,比整个中国还要大三分之一,可以吸收三、四亿人,且可步行达至,是最主要的迁居地;第二条,沿丝绸之路,经西亚、中东进入欧洲,可养活两亿人;第三条,必须跨越太平洋,渡向北美、澳洲的,是最后的三亿人。上述規劃,恐怕還是小說裡的虛構,最近火爆的叫「走線」,據說大多是中產階級,帶上所有積蓄,全家人飛到南美洲某處,再穿越熱帶雨林,偷渡進美國。甚至,美國人也開始「逃離」,最近逃離加州成熱門,因為害怕加州關於膚色和性別的左傾政策,大家紛紛逃往德州和亞利桑那。預言地球生態崩潰後的人類逃生,已是文學和電影的熱門,而今人類尚在「制度與文明的生態崩潰」階段,不知道路在哪裡?我則因個人的劫難,最近在一本新書裡,寫了「我們在路上」一點體會,書尚未出版,只摘出一段貼上臉書。】

I-95,從緬因州直到邁阿密,橫跨十五個州,美國東岸的交通大動脈,也稱「東北走廊」。此刻我們去哪裡?在下一個落腳處沒找到之前,我們只是「在路上」(On the Road),這路也就是九十五號國道
從「六四」二十週年(2009)到二十五週年(2014),五年裡我們頻繁往返DC 與德拉瓦,逢到九十五號高速上塞車,就重設GPS,向北方走一號洲際公路,從馬里蘭駛向賓夕法尼亞。
夜幕下的北美鄉村一片漆黑,除了間忽擦過的路口加油站燈火通明之外,高速兩畔隱隱只有燈光微明的農舍,已在二十一世紀了,北美曠野仍舊冷寂空疏,所以年輕人都待不住,紛紛擠進大都市去,農村彷彿依舊沉睡在往昔的田園牧歌裡,環境污染輕,人性維持淳樸,反襯出現代化其實是西方先進造成的一種謬誤取向……寧靜的原野和村莊,沉默中透露出肅穆的秩序,農人家庭在此耕田/養牲畜,耐一生之寂寞,非有一個強大的精神源頭支撐而不能,那一定是基督教,然而這莽莽原野的冷寂,不也顯示了這個信仰的寒意?
或是另一番景象,如進入巴爾的摩隧道之前的一段高速公路,映照在金黃刺眼的強烈夕陽光線之下,我帶著墨鏡,放下遮陽板皆無效,未知上班族的眼睛長期如此灼射損傷怎樣?
然而,出來隧道又跌進夜色中,這回是對面射來的車前燈光了,比陽光更加刺目,你必須故意去看右側白線以躲避;同時,夜幕下尖峰時刻,連無數的車尾燈閃爍都刺眼,我開得心力交瘁,覺得不只眼累,心都是累的。
開進DC已經精疲力盡,又慌著先去中國超市採購,在一個紅燈前等待時,右側一輛巴士的司機手指我車頭,我開車窗問怎樣?turn on your light! 原來我一直不知道我沒開車大燈;還有一次前面的車遇紅燈停下,我竟踩油門衝上去,差點撞上。這都是疲勞而令反應遲鈍,車禍的主因。我在五十五歲已經高血壓,一個肇因或許跟高速駕駛的疲勞有關。
正當此際,二〇一五年五月二十五日《紐約時報》消息,「美麗心靈」納什(John F. Nash)攜妻,二十三日在新澤西州收費高速公路(NJ Turnpike)位於 8A 出口路段,他們乘坐的計程車「試圖超車時失控撞到護欄和另一輛車」,「被拋出車外的夫婦二人被當成宣布死亡。新澤西州警察局表示,事故發生時,兩人可能沒係安全帶。」從 8A 出口下高速,顯然他們要開去西溫莎,據說他們就住在Princeton Junction,火車站那一帶,林培瑞搬去加州之前,也住那裡。這個8A 出口也是我從德拉瓦返回普鎮必經之路。
路是什麼?
有一部電影 The Road,那幾天我又在奈飛(Netflix)上再看了一遍,每次都深為動情,好萊塢的這些小製作,細膩而深邃,雖然不大眾化。
它突出地球生態崩潰後,一對父子的逃亡之路,母親為了節省資源而自行離去,消失在黑暗之中,顯示母性在此絕境下唯有犧牲的生物自覺。
父親的責任則是保護後代存活。文明早已解體,人類蛻化到野獸階段,只剩下尋找食物的本能,因為大自然枯竭不提供食物了,人類只有自相吞噬,則幼童成為最誘人的目標,此乃這部電影的核心,而兒子的天真善良,與父親應對各種攻擊的嚴酷,形成巨大張力,乃是導演刻意表現的焦點。
父親終因受傷、染病而在海濱亡歿,但也算把兒子送到了希望的大海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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