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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14 October 2023

蘇暁康:黑暗之心

 中國的現代史,充分顯露出人類的史無前例的殘暴,和文明解體,它並沒有返回原始巫術狀態,而是變成高度組織化和軍事化,歐美現代科技武力所無法戰勝的,是那裡的人心僵死、是非善惡消解,那才是「黑暗之心」。


中國現代史顯露出「人類史無前例的殘暴」,究為「文革」還是「六四大屠殺」,我們暫且擱置不論,不過,八十年代我涉足「文革」暴虐历史,一上来就碰到两大血案:安徽黄梅戏剧团女演员严凤英自杀后被剖腹、北京师大女附中校长卞仲耘被活活群殴致死。震惊之余,我仿佛听到历史深处有一股咆哮──如此沉冤若不能被公义所纾解,天良岂能安宁?一个文明几千年都在乎「人命关天」,难道吞咽得下这「茹毛饮血」的几十年?

接下来二十年表面繁荣,内里依旧血腥。我不敢妄言上帝是否莅临中国,但我看到天良的挣扎,她拒绝隐没──那民族创伤,驱动历史记忆如地火,在民间暗自流转,塑造着「记忆社会化」,推动受害者言说,渐渐显身为公开论述,其中最着名的,包括丁子霖寻访「六四」死难者、王友琴调查「红八月」罹难受虐教师、胡杰独立制作纪录片《寻找林昭的灵魂》、五七年右派向共产党公开索赔、廖亦武对倖存地主群体的口述实录等等,而追寻数千万死於飢饿民众的杨继绳《墓碑》,可谓最新一次宏大的高潮

前述两大血案受害者,一位是盛誉天下的名演员,一位是京城排名第一的女子中学校长,说明政治尚未转型,即便是受害者,也是身后社会资源丰厚者,先出头天,引起社会关注,而千万普通受害者还在无人问津的境地。卞仲耘被害一案,更由於该校女红卫兵宋彬彬,曾是「八一八」重大历史「真人秀」的主角,而注定要被公共话语锁定。荣辱在转瞬之间,便是历史的冷酷,可歎当年花季少女们不可能了悟於此。

當代評毛史家首推余英時,雖然筆墨不多,卻皆為點睛之筆,我記憶尤深的,是他寫的這一段話:

『毛澤東由於無知所犯下的種種錯誤如「大躍進」、「人民公社」、「全民煉鋼」都還是有形的、也是比較容易補救的。唯有他為了遂一己奪權之私,不惜玩弄純潔的孩子們,搞所謂的「文化大革命」這一絕大的騙局使大多數中國人今天都對中共政權基本上失去了信心,更使青年們對一切理想主義都不再發生興趣,則幾乎可以說是一個無可救治的精神崩潰癥。』

這就是中國的「黑暗之心」。

奇異又在於,被毛澤東「玩弄了純潔心靈的孩子們」,如今成為中共政權的「紅二代」,於是中國的情形,要比余英時教授所擔憂的嚴重千百倍。習近平政權已經強大到令自由世界忌憚且無奈,它也要組織一個類似二戰「德意日」軸心國的邪惡聯盟,來對抗民主自由社會,今次巴勒斯坦對以色列偷襲之巨大背影中似有中共的影子,因為北京公然與德黑蘭結盟,也為敘利亞屠夫阿薩德鋪紅地毯,後兩者都是跟以色列死磕的伊斯蘭強權

毛泽东當年在天安门城楼之上,對一個名叫「彬彬」的女紅衛兵,随机發了一句「要武嘛」的毛式戏谑之语,饒是双关语之巧妙,也生动地深嵌进历史,當年便霎那间成为虐杀天下无数苍生的一道权杖,難不成今天便是「紅二代」肆虐天下的令箭?據稱這「彬彬」如今已是習近平的「老大姐」。

北京师大女附中卞仲耘案的施暴者,當年是不諳世事的女孩子,我曾用一个不太贴切的比喻-代罪羔羊(Scapegoat)形容她們,说的是犹太教赎罪日献祭两只羔羊,令其带走以色列人的罪孽;到基督教这里,耶穌便是「代罪羔羊」。这个中東的宗教典故引入不信教的中国语境里,似可暗示毛泽东未被清算之前,他造下的种种罪孽,须得由「代罪羔羊」暂时认领下来,然而今天他們則是一個「我們自己的子弟」的接班世代,接班世代没有認領毛澤東和共產黨的罪孽,而是认领了整個中國的山河和巨大財富,那麼「羔羊」就是人民大眾了,大眾不興用洋名,早就為自己起好了一個最土的名號: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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