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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20 April 2015

党国历史上的粗口岁月

CCTV名嘴毕福剑在一场私宴上,唱了个京剧样板戏段子,其中有句插话对毛泽东爆了粗口,按历代王朝律法,皆当以“大不敬”坐罪。于是他主持的节目 被停播了,据说饭碗也将不保。事件一下子激活了三个禁忌话题:一是“评毛”,毛泽东到底有没有“害苦了”我们?二是“告密”,我们是否依然生活在“一九八 四”?三是“人格分裂”,体制中人为何场面上讲官话,私下里才说真话?这场偶然触发的大辩论,几乎撕裂了中国社会。每个经历过毛时代的中国人,心中自然有 杆秤。
抚今追昔,冷暖自知。墙倒众人推,是中华民族的国民性精粹;将人骂成狗,则是伟大文明古国的“国骂”之一。抗战时期,延安《解放》周刊造谣中伤陈独 秀是“日本人的走狗”,每月从日本人那里拿300元津贴云云。“文革”中刘少奇被打倒,名字被写成“刘少狗”,在街头巷尾的标语口号中随处可见。中共党史 上历任倒台的领袖,挨批受骂自不在话下,至今仍是党文化的特色之一
至于骂在位领袖的故事,当年也是有掌故的。开骂的原因,是陕甘宁边区的公粮五年间涨了二十倍,民间怨声载道。1941年6月,延川县代县长在延安杨 家岭小礼堂遭雷击身亡。同日,安塞一农家毛驴也被雷击毙,老农逢人便说:“老天爷不开眼,响雷把县长劈死了,为什么不劈死毛泽东?”保卫部门拟作为反革命 事件追查,毛得知后加以阻止,说“骂人也是一种提意见的方式嘛!”不久,清涧县农妇伍兰花的丈夫又遭雷击身亡,悲痛中她诅咒“世道不好”、“共产党黑 暗”、“毛泽东领导官僚横行”……。康生管辖的中央社会调查部将伍兰花押到延安,由保卫部门建议判处死刑。此事又被毛制止,命手下将她带来谈话。伍称自家 困难多、缴不起公粮,一时气愤怒骂,且反映村民负担重、生活苦。毛派专人护送她回家,还带上公文,向当地政府证明其无罪,是讲真话的好人。政府随即豁免伍 家的公粮,还组织互助组帮她种田。伍兰花转而见人就说毛的好话。
体恤民瘼从善如流的佳话,发生在中共夺取政权之前,毛泽东展示了他的“雅量”。而一旦得了天下,“雅量”却随着地位的变化而消失。1953年,当梁 漱溟为生活困苦的农民讨说法时,伟大领袖雷霆震怒,当众骂梁“是野心家,是伪君子”,“伪装得最巧妙,杀人不见血的,是用笔杀人。你就是这样一个杀人 犯”;“你一生一世对人民有什么功?一丝也没有,一毫也没有。而你却把自己描写成了不起的天下第一美人,比西施还美,比王昭君还美,还比得上杨贵妃”…… (毛泽东:《批判梁漱溟的反动思想》)。
洋洋洒洒连骂三天,令在场的党外人士心惊肉跳。领袖顾及尊严,发挥语言大师天才,夹枪带棒不着一个脏字,竭尽侮辱斯文之能事。而在党内会议上,毛泽 东的山大王“虎气”毕露,丝毫不掩饰对知识分子的厌恶,将异议者的批评斥为“放屁”:“他们有屁就让他们放,放出来有利,让大家闻一闻,是香的还是臭 的……”(毛泽东:《在省市自治区党委书记会议上的讲话》)。
“放屁”可谓毛氏口头禅,晚年有权任性,以“不须放屁”入词作,谀者赞曰大俗大雅。据保健医生王鹤滨回忆,他初到领袖身边工作,毛高声发话:“王医 生,在我这里工作不要拘束,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啊?”最后的“啊”字他发音成“ǎ”音,表示这样可以吗?这句话说出后,他失控地咯!咯!咯!地笑了起 来,笑得连双肩和颈部也抖了起来……王一时不知如何应答(王鹤滨:《走近伟人:毛泽东的保健医生兼秘书的难忘回忆》)。另据美国前总统老布什回忆:“…… 毛泽东也来自农村,在外交会谈正常进行中,经常用一些粗话,比如在谈论另一个话题时,他把美中关系中的某个特殊问题,说成是比‘放狗屁’还无关紧要。他的 一位负责的女翻译照翻不误。这个词甚至在哈里·杜鲁门的粗话词汇中也找不到。”
虽说是内外有别,但在毛泽东封神之前,党内老伙计对领袖撒野骂街,也是有先例的。庐山会议上彭德怀中了“老毛”的招,当众大吼:“在延安,你操了我 四十天娘,我操你二十天的娘还不行?”毛泽东回应:“(延安时)华北座谈会操了四十天娘,补足二十天,这次也四十天!满足操娘要求,操够……”(李锐: 《庐山会议实录》)。读过张正隆《雪白血红》的读者想必记得,四野某著名战将的口头禅就是“娘卖X的”;即便打下江山议事庙堂,当年的草莽语境也未必改得 了。无产阶级革命家也是人,千万别迷信神坛有多神圣。元帅“大不敬”,圣上很记仇;拒下“罪己诏”,后果很严重——几千万人口随后消失,你们都懂的。(指所谓“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中国饿死的农民近4000万人)
即便在毛泽东高踞神坛的“文化大革命”时期,妾妇般委曲求全的周恩来,也私下对他的瞎折腾爆过粗口。1972年批判林彪时,伟大领袖御笔一挥,将原 定的批极左改定为批极右。据周的秘书回忆:“总理从第一页开始,一页一页翻看,翻得很快,看得也很快。几份材料翻完,猛地朝办公桌上拍了一下,劲儿很大, 连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接着,把文件‘啪’地朝侧右后方摔去,我听到一句:‘妈的,怎么不是极左,就是极左嘛!’”(纪东:《难忘的八年》)
从“骂人也是一种提意见的方式”,到当下党媒对老毕私宴粗口的严厉声讨,见证了跌宕起伏的党国言论史。中共原是一个农民占90%以上的秘密社团,内 部表达情绪时,爆粗在所难免。至于动粗,当年也是有掌故的:毛自己曾讲到,中央苏区时期有一次和毛泽覃争论,气急处举手就要打,毛泽覃说了一句“共产党不 是毛家祠堂”,对他触动很大(陈晋:《读毛泽东札记》)。
“共产党不是毛家祠堂”——看来毛家还是有明白人,可惜不长寿。毛泽覃死后,就难得有小弟敢朝大哥这样吼了。自毛泽东坐定神坛伊始,共产党真成了 “毛家祠堂”。“文革”中像毕福剑这样的粗口,肯定不止是砸饭碗,定个“恶攻罪”判上十年八年算是走运,弄不好连“吃饭的家伙”(脑壳)也给摘了。
铁打的江山,流水的龙廷。伟大领袖驾崩后,陈尸于“毛主席纪念堂”享受党国祭祀。弹指三十九年过去,红色后代们对毛泽东仍怀有一种复杂的感情:尽管神祇光环已逝,但祠堂依然是镇护权力的神庙;尽管自己的父辈也曾被教父“害苦了”,可教父永远是教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