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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26 February 2013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作者:林徽因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一句爱的赞颂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声点亮了四面风;
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
星子在无意中闪,
细雨点洒在花前。
.
那轻,那娉婷,你是,
鲜妍百花的冠冕你戴着,
你是天真,庄严,
你是夜夜的月圆。
.
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
新鲜初放芽的绿,你是;
柔嫩喜悦,
水光浮动着你梦中期待的白莲。
.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
是燕在梁间呢喃,
——你是爱,是暖,是希望,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梁从诫先生在《倏忽人间四月天》中说:“父亲曾告诉我,《你是人间的四月天》是母亲在我出生后的喜悦中为我而作的,但母亲自己从未对我说起过这件事。”对于这首诗的创作意图,梁先生说得很客观。目前的学界对于林徽因女士此诗创作意图的理解基本趋于同一,即这首诗是一首情诗,是为已在天国的徐志摩而作。但是笔者却并不认同。结合林徽因对徐志摩的情感有关表述及她的情感历程,联系她当时的心境,仔细揣摩分析《你是人间的四月天》诗中的意象和情感,笔者认为这样的动情之作如作为她为徐志摩写的情诗,在他去世之后几年才出现,是不太符合现实和情感逻辑的;林徽因是一个母亲,有着对孩子强烈的母爱,为孩子写一首这样轻快灵动的诗是绝对可能的。故而笔者认为《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不是一首情诗,而是一首表达母爱的亲子之诗,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首对生命的赞歌。
在笔者看来,林徽因与徐志摩的情感因为徐志摩的突然遇难,而发生了一定的变化。徐志摩去世之前,林徽因对他有着由于他对自己的痴恋和他的才华而产生的心灵相通的欣赏和恋慕之情;徐志摩去世之后,林徽因对他是追念和感怀之情。生死大限,古今同情。

徐志摩遇难后,林徽因写了《悼志摩》,寄托对他的突然去世的震惊与哀思。她说:“我们中间没有绝对信命运之说的,但是对这不测的人生,谁不感到惊异,对着那许多事实的痕迹又如何不感到人力的脆弱,智慧的有限。世事尽有定数?世事尽是偶然?对这永远的疑问我们什么时候能有完全的把握?”
徐志摩去世四年之后,1935年,林徽因写了散文《纪念志摩去世四周年》,还有一首诗《别丢掉》,散文表达的是同志式的怀念和伤感,而诗歌则暗示性的表达了她内心丰富的情感,写出了她对徐志摩的那份情感,她不会丢掉“那份过往的热情”,她要他相信她会永远记得他的爱:“你仍要相信,山谷中流着,有那回音。”“回音”就是对他过去在《你去》中说的“我爱你”,那一句话的铭记。这首怀人诗用情很深,足以见她对徐志摩的情谊。
因为阴阳相隔,林、徐之昔日情感在林徽因的心目中成了“此情可待成追忆”,余下的只是追念。蓝棣之在《作为修辞的抒情》中说:“林徽因与徐志摩的感情故事,在1932年夏天写过《别丢掉》之后,从诗歌这方面来看,虽然不能说已经丢掉,但是就差不多不再记起来了。”如果认为《你是人间的四月天》是写给徐志摩的,此语显然就值得推敲了。《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作于1934年,是林徽因发表《别丢掉》和作《纪念志摩去世四周年》前一年,这段感情因为徐志摩的早逝,已经不能再相互激发,而是演变成林徽因对徐志摩的追念和感怀。徐志摩已经缺席,没有心灵的交流与碰撞,林徽因不会再为他写出动人的情诗。因此这首诗只能是亲子之诗,是为儿子的出生而作的生命赞歌,这可以从林徽因作为诗人和母亲双重身份及其心理得到确证。

在笔者看来,如林徽因不曾对梁思成先生说过这首诗是为儿子出生而作,依梁思成先生的性格绝不会无中生有的。假如这首诗真是为徐志摩而写,林徽因绝不会说是为儿子写的。因为,无论徐志摩是多么的有才华,以世俗的眼光来看,毕竟也只是一个短命的诗人。林徽因是才女,但不是仙女,更何况她又是一个母亲。虽然她将徐志摩失事现场捡回来的飞机残片一直保留作为纪念,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作为一个母亲,她会将写给一个已经在天国的昔日恋人的诗说成是写给她亲爱的儿子的,这应该是她要忌讳的。作为一个母亲,她希望自己的儿子平安、健康、幸福。尽管林徽因少女时代就游学英国,但她毕竟在中国的传统大家庭长大,传统文化的影响必然存在。她曾在给胡适的信中说过:
我的教育是旧的,我变不出什么新的人来,我只要“对得住”人——爹娘、丈夫(一个爱我的人,待我极好的人)、儿子、家族等等,后来更要对得起另一个爱我的人(按:即金岳霖),我自己有时的心,我的性情弄得十分为难。前几年不管对得起他(即徐志摩)不,倒容易——现在结果,也许我谁都没有对得起,你看多冤!
这几天思念他得很,但是他如果活着,恐怕我也待他仍不能改的。事实上太不可能。也许那就是我不够爱他的缘故,也是我爱我现在的家在一切之上的确证。志摩也承认过这话。
在这段话中,她将自己对徐志摩的感情与自己对家人的感情对比,并且在爹娘和梁思成以及金岳霖和徐志摩之外,还特别提到了“儿子”,可见“儿子”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因此她的佳作当中,有一首是写给儿子的,就非常合情合理了。她在1938年给费正清夫人费尉梅的信中说到自己的孩子:“宝宝(梁再冰)常常带着一副女孩子的娴静的笑,长得越来越漂亮,而小弟是结实而又调皮,长着一对睁得大大的眼睛,他正好是我所期望的男孩子。他真是一个艺术家,能精心地画出一些飞机、高射炮、战车和其他许许多多的军事发明。”她赞美自己的“所期望”的儿子是个“艺术家”,疼爱之心充溢字里行间。由此可以看出,在林徽因的心目中,儿子有着很重要的地位,她不会舍得以儿子的名义来纪念徐志摩。再者,既然林徽因可以在给胡适的信中坦白地说起徐志摩、金岳霖、梁思成这三个爱她的男人,并且曾经向梁思成坦白过她爱上了金岳霖的事实,因此,假如这首诗真是为徐志摩而作,她根本没有必要也不会向梁思成隐瞒自己写作这首诗的真实意图,也就更没必要将写给徐志摩的诗说成是写给自己儿子的。故而从作者性情之真及她的母亲心理这两个角度来分析,这首诗绝不会是情诗。


蓝棣之在《文学创作的有意识与无意识》中说,事隔四年,林徽因对徐志摩之死的那种伤感已经淡化,她相信徐志摩已经是一个自由的精灵了,所以写出这样的诗。如果写给儿子的,不会这样写,可能会写一些祝福期望之类的话,而不是写这样的话。这好像不太吉利。正如前面所说,如果这首诗不吉利,那林徽因为什么还说是写给自己儿子的呢?何况这首诗中我们看不到不吉利的意象,如果说诗中有意象不适合比喻孩子的话,那只能是“黄昏”、“夜晚”、“月亮”、“白莲”这样的意象,但是,诗中“黄昏”是吹着“软”风的,“夜夜的月圆”却又是吉祥美满的;“白莲”也是“梦期待”的、“柔嫩喜悦” 初放在“水光浮动”之上的。它们尽管是冷色的,但纯净美好,充满生机。

我们可以比较《别丢掉》和《你是人间的四月天》这两首诗中的意象,很明显,前一首中的意象和情感非常符合怀念故去徐志摩的写作意图,“幽冷的山泉底”、“黑夜”、“山谷”、“渺茫”、“隔山灯火”、“月明”等凄清幽冷的意象描画的就是内心对死者的怀念和“叹息”,有些怀亡者的凄凉况味,也足以见她对于徐志摩之死的伤痛之深。后一首诗中的意象和意味则截然不同,如“春”、“笑响”、“细雨点”、“鹅黄”、“新鲜初放的芽的绿”、“柔嫩喜悦”、“花开”、“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等等,这些意象温馨美好洋溢生机,而且诗歌的内在情感节奏轻灵欢快,我们可以感受到作者内心的欢欣与喜悦,而迥然不同于《别丢掉》那种忧伤幽缓的叹息。徐志摩的死在林徽因的心灵里投下了很深的关于死亡阴影,故而《别丢掉》里的弥漫着忧伤叹息,其散文《纪念志摩去世四周年》写到经过徐志摩的故乡时的伤感、1935年发表的小说《钟绿》对美人钟绿及其男友韶华之年早去人间的幽幽感叹,都显示了作者心灵里对于徐志摩之死的震动、伤感与思索。以情诗来解,就很难理解林徽因为什么能将对已故的徐志摩的怀念之情写得如此轻灵生动,文学史上也罕见有用这样轻快灵动的风格来写一个离开人间不久的逝者。因此,在笔者看来,这首诗写给徐志摩是不可能的。它不可能是一首情诗,因此只会是一首亲子之诗,是一首对生命的赞歌。
蓝棣之先生说:“写给孩子的诗会提出期望什么的。”纵观中国文学史上诗人们为孩子们写的诗,确有其例,但并不尽然。兹略举几例:

对孩子提出期望的有李商隐《骄儿诗》:“儿当速成大,探雏入虎穴。当为万户侯,勿守一经帙。”思念孩子的也有,李白《寄东鲁二稚子》以生动细腻的笔触写出了一位慈父思念小儿女的骨肉真情:“娇女字平阳,折花倚桃边。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小儿名伯禽,与姊亦齐肩。双行桃树下,抚背复谁怜?”写出儿女娇态,表达父爱的也有,如南朝左思的《娇女诗》:“吾家有娇女,皎皎颇白皙。小字为织素,口齿自清历。鬓发覆广额,双耳似连璧。明朝弄梳台,黛眉类扫迹。浓朱衍丹唇,黄吻澜漫赤。……”由此看来,父母对幼小的孩子的感情不只局限于期望一类。父母之爱子,历来符合自然和社会的法则,也一直在人类社会中绵延不息。柔嫩的婴儿以其幼小、稚嫩以及新鲜的生命力和对世界孩子气的好奇和探索唤起父母心中浓烈的爱怜,故而文学家们都会感受和表现出孩子们的童趣的一面。在母亲眼里,孩子就更是很奇妙的天使。正如印度诗人泰戈尔《开始》中说:

你的温柔在我年轻的肢体上开花了,像一道曙光在太阳出来之前划过天空。
天堂里的第一个宠儿与晨曦一同降临,你沿着世界生命的溪流漂浮而下,终于在我的心头停泊。
当我凝视你的脸时,神秘感震撼着我,原属于一切的你,竟成了我的。
因为怕失去你,我把你紧紧地拥在怀里。是什么魔法把这世界的宝贝牵引到我这纤弱的臂膀中呢?
在母亲的怀里,幼小的孩子就更是一切纯洁和美好的化身,就是有生机的一切,“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西蒙·波伏娃《女性的秘密》中说:“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男人在他们陌生的自然和历史中只不过是一个孤独的个体。他们只有一具躯体有限的生命。女人也同样受到限制,而且同男人一样,她也被赋予了心灵与精神。但是她属于自然,无限的生命之流穿过她的身体,因此她是个人与宇宙的调解人。”林徽因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宇宙的生命之流穿过林徽因的身体,为她带来了一个新的生命。她又是个诗人,有着非常敏感的心灵。徐志摩的英年早逝,刺激了她的诸多感慨,但最真切的莫过于使她感受到了生命的无常,这是她在《悼志摩》中已经表达过的生命体验。因为最好的、可以有精神共鸣的朋友的意外死亡,她对于生命、对于做母亲就有了更为深刻的体验。林徽因曾与徐志摩一起接待过访华的泰戈尔,泰戈尔诗中对生命的感悟也许在她亲身感受了生命的无常与神秘之后才在她的心目中更加清晰起来。体验了死亡和失去之痛后,更明白新生之生命的欢乐和意义,即更能感觉到雪化后那片“鹅黄”的可贵。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的写作,正是出于此种心境。它确实是一首母亲为孩子出生所做的诗,林徽因没有明确说明是为儿子的出生而作,是因为母亲的公允不允许她作这样的说明。如一定要说与徐志摩有关,那么只能用蓝棣之所说的“文学症候式分析”来假设,即在女诗人的心目中,徐志摩消逝了的生命经过宇宙的生命之流,在她的身体中获得了新的生命,即生命在轮回。这是中国传统的生死轮回观念。以荣格的集体无意识理论为据,在林徽因的潜意识中,这一定是存在的。[3]

作品赏析
林徽因现存的诗作有五十余首,大抵和《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一样富有个性,别具一格。读她的诗和散文甚至小说,丝毫没有距离感,仿佛作者就在对面——她的作品喜欢用“你”字,时刻提醒你注意。读她的作品就像和她谈话,就像置身她的沙龙,林徽因极具逻辑和富有思想的话就仿佛在耳畔。她用词亦非常严谨,为准确表达思想,她在好多作品里使用了英语词汇。同样,为了准确表达思想,她的文章句法多变而欧化。
这首诗发表于1934年的《学文》上。关于这首诗有两种说法:一是为悼念徐志摩而作,一是为儿子的出生而作,以表达心中对儿子的希望和儿子的出生带来的喜悦。

四月,一年中的春天,是春天中的盛季。在这样的季节里,诗人要写下心中的爱,写下一季的心情。诗人要将这样的春景比作心中的“你”。这样的季节有着什么样的春景呢?
这样的四月,该如苏东坡笔下的江南春景。那鹅黄,是韧放的生命;那绿色,蕴含着无限的生机;那柔嫩的生命,新鲜的景色,在这样的季节里泛着神圣的光。这神圣和佛前的圣水一样,明净、澄澈,和佛心中的白莲花一样,美丽、带着爱的光辉。这样的季节里,“你”已超越了这样的季节:“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伴春飞翔的燕子,美丽轻灵,带着爱、温暖和希望。
这首诗的魅力和优秀并不仅仅在于意境的优美和内容的纯净,还在于形式的纯熟和语言的华美。诗中采用重重叠叠的比喻,意象美丽而丝毫无雕饰之嫌,反而愈加衬出诗中的意境和纯净——在华美的修饰中更见清新自然的感情流露。在形式上,诗歌采用新月诗派的诗美原则:讲求格律的和谐、语言的雕塑美和音律的乐感。这首诗可以说是这一原则的完美体现,词语的跳跃和韵律的和谐几乎达到了极致。
林徽因的诗歌体裁融西方和古典于一炉,表达出深邃久远的灵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