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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rsday, 27 April 2017

还会有哪个国家的人比中国人更着急和不耐烦?

无国界生活听起来很洋气潇洒,但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这个词的背后其实更有一丝心酸和无奈的意味。
我身边就有很多这样的朋友,在美国上学工作呆了几年,虽然觉得美国好,但还是心心念念想回国;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国内的工作,在北京上海呆了几年之后,又觉得受不了,最后又千辛万苦搬回美国。
在美国的时候,想家想得发疯,总算回国了,以为可以摆脱多年的乡愁,可是没想到乡愁换了个名字,又重新回到了身边。
这样来回折腾,看起来是在两个国家之间穿越国界任意游走,但我更愿意把这种状态称为‌‌‌‌“漂在太平洋上空‌‌‌‌”,无论落脚在海洋两边的哪一块陆地,都有失落和许多的不适应。
英语里,把一个人移居到另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国家和文化中所遭遇到的种种不适应,称为文化震荡,culture shock。
但是当这个人在适应了那个不熟悉的新地方,再重新回到自己从小长大的母语社会后,同样又会遭遇到许许多多的不适应,这就是反向文化震荡,reverse culture shock。
这种反向的不适应,太普遍,太常见了,问任何一个有过海外生活经历的人,都能列举出一大堆。
有一个公众号‌‌‌‌“别处World‌‌‌‌”,前两天就做了一期关于‌‌‌‌“逆向文化震荡‌‌‌‌”的专题,列举了45件‌‌‌‌“回国后无法适应的小事‌‌‌‌”。
有人说,每次开车礼让行人时,都被后车按喇叭催促,每次行人都迟疑不走,弄得自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有人说,自己排队总是比别人慢一拍,总喜欢留出一段距离,但往往立马会杀出一票人挤在前面,‌‌‌‌“别人的速度永远在争分夺秒,而我像一只蜗牛傻眼旁观‌‌‌‌”。
还有人说,‌‌‌‌“回广州和妈妈坐地铁,出于礼貌让了一群人先上,结果门差不多要关了我还在门外站着,我妈伸出手把我拉了上去然后骂了我一顿‌‌‌‌”。
还有人说,‌‌‌‌“在慢节奏的西班牙生活了六年多,现在回国,跟以前的老朋友出来吃饭,周围的人全部在聊房子和钱,朋友吃饭都在看手机,很少有人静下心来沟通和交流‌‌‌‌”。
那篇文章的标题就叫,‌‌‌‌“回国才发现,是我太慢、太礼貌、太娇气了‌‌‌‌”。
换句话说,在很多人的印象里,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可能是太急、太无礼、太粗暴了。
像上面提到那些‌‌‌‌“急‌‌‌‌”的例子,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非要一点点罗列出来,难免有点小题大做,甚至会让人觉得矫情。
可是如果你曾经适应了那种不急不慢的节奏,再回到中国社会,这些每时每刻都会经历的小事就会汇聚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让你喘不过气的压力,逼着你也不得不急起来。

其实不需要出国也能知道,急,是中国人最大的特征
全世界的餐馆里,最爱催促服务员上菜的,大概是中国人。
全世界的飞机降落时,最迫不及待要站起来的乘客,大概也是中国人。
全世界的航班延误时,发生最多乘客抗议事件的,大概也是中国人。
大多数人对此不抱怨,一是因为我们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二是因为我们早就耳濡目染,自己也养成了急的习惯。
急什么急?挤什么挤?看着别人急不可耐,乱作一团的样子,不少人都会有这种置身事外的理智和清醒。可一旦自己身临其境,又会不自觉地生出焦躁,很自然地加入争抢大军。
要判断一个中国人,实在太简单了。
一个急性子的中国人,口上最爱做的动作必然是催,手上最爱做的动作可能是推,脚上最爱做的动作应该是赶。
催,推,赶,都是为了减少等待,中国人最爱和时间较量。
‌‌‌‌“赶时间‌‌‌‌”这个词,大概也是中文独有,至少英文里似乎就没有这么生动这么形象的说法能够媲美。
连时间都要赶,果真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只争分秒。
连在一起,体现的就是急的心态,和不耐烦的情绪。
说中国人是最着急最不耐烦的地球人,大概不为过。
几年前新周刊曾经做过一个封面专题,叫做《急之国》,描述了这种人人着急、人人不耐烦、人人焦躁不安、人人都不愿意等待的国民心态:
‌‌‌‌“最爱快进,狂点刷新。评论,要抢沙发。寄信,最好是特快专递。拍照,最好是立等可取。坐车,最好是高速公路、高速铁路、磁悬浮。坐飞机,最好是直航。做事,最好是名利双收。创业,最好是一夜暴富。结婚,最好有现房现车。排队,最好能插队。若不能,就会琢磨:为什么别人排的队总比我的快呢?
我们就像在超市收银台前的购物者,推着购物车在几条长龙之间踯躅,无论排队还是不排队都是两难。插位加塞挤来挤去,一分钟也不愿意等,焦躁不安。
而且,我们总觉得别人排的队比我们的快。‌‌‌‌”
能够在急这件事上打败中国人的,只有中国人。
如果要在中国这个急之国里评选一个急之都,大概非香港莫属。
你只需要在香港的茶餐厅吃一顿饭,就能感受到那种冠绝全球的香港急:所有人都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吃饭,即使是闲聊也不耽误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东西,没有人一边吃饭一边看报纸,更不会有人在吃完饭后还坐在桌子边上发一会儿呆。
只要你放下筷子看手机,不超过30秒,茶餐厅的老板娘就会过来清理桌子,她以为你已经吃完了,因为不会有香港人会在吃到一半的时候停下来做别的事情。

所以,中国人为什么这么急?
有人觉得是规则意识不强,不懂得遵守和尊重基本的规则;也有人觉得是教育程度不够,相应地导致了文明礼貌意识的缺乏。
这些似乎都有道理,但无法解释一个现象:那些急急忙忙闯红灯、在服务柜台前脚踩一米黄线、飞机还没停稳就迫不及待要拿行李、乃至因为服务员上菜慢而出声呵斥的人里,绝对不缺乏有较高文化程度和社会地位,理应最讲文明和规则的中产阶级。
之所以急这件事在中国超越了阶级,成为所有中国人的国民性,其中深层的原因,我觉得是焦虑。
焦虑从哪里来呢?一方面来自历史的驯化。这一百多年,中国社会经受了太多的战争、屈辱和磨难,从1840年开始一直到1976年,让中国人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落后就要挨打,这样的焦虑早就深埋进了中国人的血液和DNA。
另一方面来自现实的教育。中国人太多,资源太有限,社会的竞争因此变得极度激烈,所有人都在做一种你死我活的零和游戏,一切都要你伸手去抢。一样东西抢到没抢到,结果可能会造成人生截然不同的分化。
现在大家都在说中产阶级焦虑。其实中产阶级焦虑的不是什么阶层固化、上升通道被堵死。恰恰相反,中国的中产阶级焦虑的是阶层没有固化,一不留神就有跌落到下一个阶层的风险,所以他们就只能像洄游的大马哈鱼一样,每天奋力地游向上游。
历史的反复驯化加现实的无情教育,急就成了我们集体无意识下的本能,乃至在遇到很多不需要急和抢的场合,我们都不由自主地开始急了起来。最明显的例子是坐飞机,明明所有人都有座位,但很多人就是急着要抢在最前面登机。

但是,不管深层的原因是什么,一急,就难免显得不够有风度。
在英文问答网站Quora上,我就看到有人在问:为什么中国人这么粗鲁?
我在纽约的时候,也经常会有同事和朋友来找我投诉,说自己在坐地铁的时候被后面一个中国人往前推。
碰到这种情况,我也只能微笑敷衍过去。该怎么和他们解释呢?总不能给他们上一堂中国近现代史和国情教育,从鸦片战争讲到文革,再讲到今天的现状?
纽约的地铁虽然也经常是人山人海挤得密不透风,高峰期的时报广场地铁站,一点不比北京上海人少。但是再挤,人和人之间也会尽量留出一个拳头的距离,推着前面的人往里走的情况更是少见。
这一个拳头的空间,在我看来,就是一个不急躁的社会所应该有的优雅。
再举一个坐电梯的例子。在中国坐电梯,经常会有人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按关门键,有时候甚至会因为按得太快而夹住了正在往里冲的其他人。
在欧美这样的事情不能说没有,但是极少,那个关门键在绝大多数时候是摆设,很少会有人真的去按。有些时候,电梯里甚至根本就没有设置关门键。
更常见的情况是,在电梯要关门前,经常会有人伸手按住开门键,等上一两秒钟,让电梯外面的人不必奔跑,从容走路也能赶上电梯。
这一两秒钟的等待,在我看来,也是一个不急躁的社会所应该有的优雅。
在北京的地铁里,我有几次都被人不小心踩到脚,对方的反应通常都是漠然地回头看一下我,然后继续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我愿意相信他们不是粗鲁或者没有礼貌的人,我知道他们只是在潜意识里觉得任何一秒钟都不能失去,所以连停下来说声对不起的时间都不舍得。
在纽约的地铁,我也有类似的经历,只不过那次是我不小心踩到了别人的脚。我转过头去正想要和对方说对不起,让我意外的是那个金发碧眼的姑娘裂开嘴角,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无比灿烂的微笑。
这一个充满耐心和体谅的微笑,在我看来,也是一个不急躁的社会所应该的优雅。
类似这样的优雅,在北京不是没有,但是不多见,很稀缺。
在所有人都急急忙忙的环境里,从容和淡定,体谅和善意都没有了生长的土壤。
是急,让我们失去了生活原本应该有的优雅。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中国能够成为世界移动互联网最发达、竞争最激烈的顶级战场?
有人说这是因为后发优势——电脑在中国不够普及,因此中国才能没有包袱地跨过电脑时代,一步到位地进入智能手机的时代。
我不太同意这样的看法,毕竟十年前中国一二线城市家庭的电脑普及率并不比欧美国家要低多少。
真正的原因,我觉得还是因为中国人性子急。
手机上那么多好用的能够让生活变得方便无比的APP,归根结底,做的都是同一件事:帮我们节省时间,减少等待。
无论是外卖,打车还是电商,都是如此。而欧美人没有那么强烈的减少等待的心理需求,那些APP自然也就没有那么流行。
所以急,有急的好处。如果不是因为急,深圳不可能在短短几十年里从一个小渔村变成千万人的超级都市,北京上海不可能在短短十几年里建好十几条地铁、建起世界上最复杂的城市轨道交通网,动车和高铁也不可能如此迅速地铺到这么多的地方。
中国的商业比拼的是速度。一家初创企业能够在一夜之间就把几万辆单车铺满北京上海的每一个角落,这是只有在中国才可能发生的神迹。
但是速度的竞争其实只是低水平的竞争,因为消费者的需求简单,大部分公司只能靠速度来抢占空白市场。
而欧美的情况则是,消费者除了速度以外还有更加复杂精细的需求,商业企业光靠速度不可能立足,取胜的唯一途径是精耕细作,在品质上精益求精。
很多人抱怨中国制造质量不高,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急性子的我们本身对产品质量的要求就不高,快是第一需求,质量反而是其次。
不光是商业企业,其实我们每个人对成功的渴求都一样,那就是要快,要速度。所以我们失去了脚踏实地的耐心,不愿意按部就班地努力,大家想的都是怎么走捷径。所以我们最信奉成功学和速成班,学英语最想问的是有什么快速背单词的诀窍。
为什么所谓的匠心现在这么受推崇?就是因为我们的社会太缺少工匠精神,大家都没有细细打磨的耐心,不管需要打磨的是产品还是我们自己。
是急,让我们失去了我们原本应该享有的品质。

所以,别急,要耐心,要慢,要等待。
不光是优雅和品质,世间所有的美好,都一样。
中国人到了日本,不管喜欢不喜欢这个国家,都无一例外会被日本人的安静和淡定所震撼。日本人似乎天生有一种慢和等待的能力。
但中国文化的骨子里,其实也不缺那样的境界啊。
《我在故宫修文物》的导演曾经讲过他对工匠精神的理解,他说,就是三个字,‌‌‌‌“不能烦‌‌‌‌”。
片子里的钟表修复师,修一块散架成上千个齿轮零件的西洋钟表,花了两百多天,最后钟表上的小鸟重新展翅鸣叫,这就是一个不断重复、缓慢又繁琐的过程。
随便翻开古诗词集,每朝每代,都能遇到许多等待之美。
王维出使边塞,在行军途中写下千古名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不懂得欣赏的人在塞外大漠只看到连绵的黄沙,只有不急、懂得等待的人,才会发现它的雄浑壮丽。
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李白的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讲的都是等待的境界。
所有的美轮美奂,都像酿酒一样,需要浸润时光的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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