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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30 September 2020

嵇伟:德拉瓦湾


  【按:嵇伟,三十年的老友,当年她执鞭上海《文汇》月刊报告文学,1988年底《河殇》大震荡后,我寄『龙年的悲怆』给她,该刊十二月号发表。来年就是八九年,我又发给她『世纪末回眸』,记录《河殇》续集《五四》拍摄过程,刊于当年五月号,我还是封面人物。接下来就是屠杀、逃亡、流亡,她也被审查、撤职、流亡,这本杂志被封掉。我们再相遇时,我告诉她:这期的封面照,居然被用在对我的通缉令上,因为据说公安部竟然一时找不到我的证件照片。她发来此文后,我告诉她“读得泪水涟涟”,也征得她允诺贴出来。】

昨晚读完了《寂寞的德拉瓦湾》,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很久很久没有睡着。
首先是为你高兴,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担心你的一蹶不振,现在看到这本书,算是松了一口气。我看过《离魂》,也看过《屠龙年代》,但是德拉瓦湾,却让我重新看见三十多年前的你。
告诉我有这本德拉瓦湾的朋友说“惨得读不下去”。但可能因为我多少了解你们这些年的情况,所以我不这么看,我觉得你在这本书中所细致描绘的你和傅莉的生活,虽然在一般意义上可能会被认为“惨”,但是我看到的却是你们俩从陷入谷底的暗黑中坚强地循着阳光走上来的路途。
很多年来,我读中文书时,除了科技性强的文章,别的从来都是一目十行。但是德拉瓦湾,我却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下去的。不仅因为这本书比起离魂来,感情上更深沉,尤其是关于你父母的那些段落,时常让我鼻酸;更是因为你在这本书中如此清晰地解剖了自己的挣扎,在害怕失去傅莉的恐惧中挣扎,在流亡生活中所承受的精神上文化上的无依无靠中挣扎…… 能理解你的挣扎,因为这多多少少也是我自己的亲身体会。并没有人让我流亡,但是在辞职后,我仍然不愿意像很多人一样选择回中国生活,这种精神上的自我流亡,源自对中国现状方方面面的失望和厌恶。而你的这本书,很多时候也反映了其他自我流放者的心境。
这本书让我对傅莉的情况有更多了解。记得有一年,大概是你们搬到德拉瓦湾之后,我去美国出差前,曾打电话给你,说可能要去看你们,但是你说傅莉自闭,不愿意见人。我当时很不理解,因为出国后两次见她,一次在普林斯顿你们家,一次在纽约你们开会的旅馆房间里,傅莉给我的印象是,虽然走路不稳,说话声音有点含糊,但是脑子非常清楚,给我的建议非常明智。直到看了这本书,才知道当她给我建议的时候,是她潜意识中认为自己能帮助别人的时候,就跟她在关心她大妹妹的时候一样。现在我知道了,那些年,要照顾一个完全依赖于你的像孩子似的傅莉,你身上的担子有多重。期望在你的下一本书里,能看到傅莉的情况有更多好转。
《德拉瓦湾》中让我最感动的,与其说是你对傅莉的不弃不舍,不如说是你灵魂深处对道德对良心对责任的根深蒂固的遵守和执着。就像你写到的那样,换作别人,是可以找一个借口把她推给疗养院,或者留在中国,你可以自由自在,过正常人的生活。但是在你,这绝对不可能发生,你把傅莉的伤残看作是由你而起,所以你必须为她负一辈子责任。这种人格和道德上的崇高,是令人无限感动的。
还要提一句,你对刘晓波的评价,我觉得非常精彩,非常贴切。
以上是我看完了德拉瓦湾后的感受,想让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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