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中国科学家屠呦呦获得2011年度拉斯克临床医学奖,理由是“发现青蒿素——一种用于治疗疟疾的药物,挽救了全球特别是发展中国家数百万人的生命”。由于拉斯克奖被许多人认为是生物医学领域仅次于诺贝尔奖的大奖,屠呦呦的获奖在国内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国内有的媒体在报道这一事件时把青蒿素称为中药,并说它让人们重新燃起中药创新的希望。其实青蒿素不是中药,而是从植物中提取的成分单一、结构明确的化学药。有很多化学药最初都是以植物为原料提取或合成的,例如阿司匹林、达菲,我们不能因此就说它们是中药。
所谓中药,应该是指中医传统上使用的、用来治疗相同疾病的药物。中医虽然传统上也用青蒿治疟疾,但是中医所用的那种青蒿(又名香蒿)并不含青蒿素,已被证明对治疗疟疾无效。青蒿素是从与青蒿同属的黄花蒿(又名臭蒿)提取的。中医几乎不用黄花蒿入药,用的话也只是用来“治小儿风寒惊热”,从不用它治疟疾。青蒿素一开始也称为黄花素或黄花蒿素,后来为了表明其与中药的关系,才统一叫做青蒿素,再后来干脆在药典里把黄花蒿改叫青蒿,定为青蒿的正品,让人误以为青蒿素真的是从青蒿提取的。
即便黄花蒿被用来代替青蒿使用,里面的青蒿素也起不了作用,因为中医是把药物煎成汤药来治疟疾的(最著名的是以青蒿、知母、桑叶、鳖甲、丹皮、花粉煎成的青蒿鳖甲汤),而一旦加热到60摄氏度,青蒿素的结构就被破坏,失去了活性,杀不死虐原虫了。
青蒿素的发现是许多人分工合作、相互竞争的结果,究竟谁的功劳大,至今争论不休。不过,大家都公认屠呦呦起到的关键作用就是发现青蒿素受热就失去活性,想到 了要用乙醚提取。屠呦呦称,她是在东晋葛洪《肘后备急方》一书中看到“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的说法,才恍然大悟不能加热青蒿。由于这个故事,人们会说青蒿素的发现至少受到了中医的启发,葛洪也因此成了“东晋名医”。其实葛洪是个炼丹的术士,《肘后备急方》则是收集民间的偏方,并没有用到 阴阳五行、辨证配伍,与中医中药没有关系。
事实上,葛洪记载的这个偏方是否真的能治疟疾,也是很可疑的。青蒿素几乎不溶于水(所以 屠呦呦才用乙醚提取),用两杯水(东晋的“升”很小,当时一升大约相当于现在的200毫升,也即一杯)浸泡一把青蒿,即使用的是黄花蒿,也不太可能泡出能 达到药理浓度的青蒿素。如果葛洪只记载了青蒿能治疟疾,我们也许能认为有其合理性。但是葛洪共在书中搜集了43个治疗疟疾的偏方,其中有草药,也有巫术。 青蒿一条是其中很不起眼的,只出现了一次(而草药“常山”出现了13次),也没有说其疗效有多灵。
即使葛洪记载的青蒿偏方真的对治疗疟疾有效,它并没有被葛洪特别关照,在随后的一千多年间,也差不多被淹没了。虽然某些中医典籍中也会抄录它,但是并不看重它,只是作为文献备考。中医和民间仍然不停地在寻找治疗疟疾的方法,屠呦呦课题组搜集了808个可能抗疟的中药,而同时的云南小组搜集的中草药单方、验方竟多达4300余个。这么多的偏方正说明没有哪个有突出的效果,否则就都用它了。而当时的实验也证明它们无一有效。
的确,虽然偏方如此之多,在历史上中国古人从 来就没能抗击疟疾,每次疟疾流行都死人无数。直到1950年,全中国还有疟疾病人3000万,每年病死数十万人。有人以青蒿素的发现来说明“西医西药没进入中国时,中国人也活得好好的”,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事实是,没有一种中药能够有效地治疗疟疾,这个史实很能证明这一点:1693年,康熙皇帝患疟疾,所有宫廷御医和民间中医都束手无策,最后是靠吃法国传教士提供的金鸡纳树皮粉末治好的。从金鸡纳提取的西药奎宁进入中国后,成了最受热捧的、最著名的药物 之一。在京剧《沙家浜》里,新四军赖以治疗疟疾的药物是奎宁,而不是青蒿或别的中草药。
青蒿素是“文革”期间集中全国力量用人海战 术研发出来的。动用了数十个单位的500多名科研人员,用5年的时间筛选了4万多种化合物和草药,最后才发现了青蒿素。中医和中医典籍提供的众多药方没有派上用场,和拿着一本《中国植物志》一个一个往下筛选的效率差不多。有人从青蒿素的发现认识到“中药是尚未充分开发的宝库”,中药中当然完全可能含有某些还未被挖掘出来的化学药,但是青蒿素的发现过程恰恰说明想从中医典籍的记载中找到真正有用的药物极为困难。青蒿素发现之后的40年间,虽然有无数的科研人员试图从草药中再创奇迹,却再也没能找到第二种能被国际公认的新药,也就并不奇怪了。
2011年0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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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蒿素热中的冷思考
屠呦呦由于在近40年前发现治疗疟疾的药物青蒿素,最近获得了美国颁发的拉斯克临床医学奖。拉斯克奖在生物医学领域地位崇高,其基础医学奖被许多人认为仅次于诺贝尔奖,算是中国本土科学家距离诺贝尔奖最近的一次,在中国媒体上着实热闹了一阵。这本来是值得高兴的事,但有些说法不见得很科学,易引发争议。例如,南方一家报纸发表评论,把青蒿素说成是中药制剂,把屠呦呦的获奖说成中医药终于被西方所认可。其实青蒿素是从植物提取的成分单一、结构明确的化学药,也就是俗称的西药,中国药监局给它的是化学药准字号,国外也都认为它是西药。而且国外早就认可青蒿素,例如世界卫生组织在2002年已把青蒿素的衍生物列为基本药物清单中。
还有媒体报道称,青蒿素在国外被称为“中国神药”。我不知道是真有这种说法还是国内记者的杜撰。即使真有此说,也一定很罕见,因为我读了很多有关青蒿素的国外文献,都没见到青蒿素有此称号。历史上倒是有另一种抗疟药奎宁曾被称为神药,不仅外国人觉得神,中国人也认为很神,当年毛委员在苏区得了疟疾,就是靠让人专门去上海买了奎宁治好的。不过,奎宁用得太久、太滥,疟原虫对它有了抗药性,已经不那么神了,青蒿素才取而代之成为抗疟疾的一线用药。
青蒿素药效很快,能够迅速杀死疟原虫,缺点是它的半减期(药物进入体内后活性减少一半的时间)极其短,摄入体内后很快就失去效果。青蒿素衍生物中抗疟效果最好的蒿甲醚一般只在三天内有效,如果三天内没有把疟原虫全部杀死,就会反弹,并很容易让疟原虫产生抗药性。现在在某些地方的疟原虫已对青蒿素有抗药性。因此世界卫生组织呼吁不要单独使用青蒿素,而应与半减期较长的其他抗疟化学药联合使用,避免疟原虫出现抗药性。
早在1982年瑞士科学家已经成功地用化学方法合成了青蒿素,但是合成的成本太高,所以到现在青蒿素还是靠从青蒿中提取。这样做会受很多限制,成本也不低,有时1千克青蒿素能卖到1千多美元。2006年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科学家用遗传工程的方法,让酵母菌生产青蒿素前体,再进而用以合成青蒿素,这样可以大大地降低成本,据估计可以降低到一剂药的成本只有0.25美分。用这种方法大规模生产青蒿素的项目已在去年启动,预计明年可以上市。
中药中当然完全可能含有某些还未被挖掘出来的好东西,但青蒿素是特定时期集中全国力量搞人海战术搞出来的。自青蒿素发现40年来,开发中药的努力从来就没间断过,但是却再也没能发现第二种获得国际公认的药物。国外试图从植物中发现新药的努力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事实上,人类已经告别了盲目寻找药物的阶段,现在研发新药的主流是理性设计药物,即通过在分子水平上研究疾病的机理,在计算机的帮助下有针对性地设计出药物,然后据此合成一系列化合物进行筛选。这也应该成为中国研发新药的主流,而不是把财力、人力浪费在期盼奇迹的出现。屠呦呦的获奖是对40年前一次奇迹的表彰,切不可因此迷失方向。
2011年09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