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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30 March 2022

李怡:六四內幕之外



1992年我在洛杉磯見到出走兩年的許家屯,他講到六四前後趙紫陽犯了幾個錯誤。
一是他在民運興起時,不該出國訪問,把主持中央的大權交給李鵬,以至李有可乘之機;
二是他不該在5月16日見蘇聯領袖戈巴契夫時說,‘鄧小平雖然退了,但中共13大有個決定,在重大問題上要聽小平的意見’,這就把鄧擺到檯面上來,而鄧的原意是垂簾聽政,有決策權卻不須負任何責任,在民運沸騰時期說這樣的話,等於把責任推到鄧身上,不願為鄧擋輿論的子彈了;
三是在鄧執意要鎮壓時,他不該辭職,而是應去執行,一來保住權力,二來由他執行會比較溫和。

在中共歷次權力鬥爭中,被迫下台的幹部,無論多麼委屈,也沒有一個不作檢討的。包括硬骨頭如彭德懷,倔強如鄧小平,率直如胡耀邦,下台時都作檢討,承認‘錯誤’。鄧小平文革期间下台,還作過「永不翻案」的承諾。這些檢討就像嚴厲的父母逼小孩認錯一樣,即使不是孩子的錯。作檢討就是要在家長制中保護自己,讓自己有復出機會。但趙紫陽拒不檢討,他在1990年的中共六中全會發出一個書面談話,反駁所有加在他身上的不實之詞,並表示人民對貪污、腐敗不滿,又沒有正常渠道去表達,積怨堵塞才會使學運如河流缺堤般爆發。解決之道應該是政治改革而不是鎮壓,他因為無法執行鎮壓的決定所以辭職。

這個書面談話沒有向下傳達,知道的人很少。爆料者說,許家屯以中顧委身份列席六中全會看過。許說他見到的與會者都認為趙的意見是對的,李鵬是錯的。但他認為趙紫陽寫這個書面談話,就絕了他復出的機會,從此黨的「健康力量」失去了支柱。
關於楊尚昆,爆料者說他同許家屯向來有交情,在許提出在香港得到的民運訊息特別是錄影帶後,他也反對鎮壓。但他順從中共黨的下級服從上級、最終服從一人的倫理,不得不執行鄧的命令。6月3日,許家屯一直想找楊尚昆聯繫,過去他通過楊的兒子楊紹明,會立即得到楊的回話,但這段時間楊沒有回話。六四後,許和楊尚昆見過面,楊安撫許,說要許留任一年。不過沒有提他何以沒有實現「說服鄧」的承諾。
1989年12月中旬,楊尚昆去中東訪問,李鵬就在他出國期間,把許家屯叫到北京,當面告訴他要即時退職離任。許提出最好等三個月,待《基本法》公佈後,完成這件事再離任。李鵬不同意。等楊尚昆回國,調令已成事實,無法挽回了。這是李鵬再一次乘機做的手腳。

在周南接替許家屯的酒會上,周對他的前任連一句禮貌上的稱讚話也不說。許知道對他的清算,即將到來,他的人脈也會遭到清洗。他認為只有離開,才有機會,為黨高層的「健康力量」發聲。這是他出走的原因。

八九民運及六四後,我頻頻上電子媒體接受訪問,並當過議政清談節目主持;我又受邀做中文金曲頒獎禮的頒獎嘉賓。另外還在港台電視劇「獅子山下」的「風風雨雨」中當演員,我在劇中擔任一個電視台的新聞總監,劇情是面對九七香港新聞界的困境,我因這故事符合我的憂慮而願意嘗試。頻頻出鏡,使我的知名度大增。翁松燃教授後來在我的一本書中賜序,指我是「突出的意見領袖」和「其他媒體的一個最愛」。以那幾年的情況來說,謙虛點可以說是「浪得虛名」,但「虛名」是確實有的,是新聞界的公眾人物。

1991年,香港立法局開始了部分議席的直選。中英聯合聲明定下的政制是「立法機關由選舉產生」,英國想在九七前就設置好選舉機制,但一直受到中共反對/阻撓。91年是直選的起步,香港民主派已經躍躍欲試。當時有朋友慫恿我去參選,但我完全不考慮就拒絕了。民主政制至少要在不可改變的規則下進行,才能確立。英國哲學家羅素早在八十多年前說:中國是一切規則的例外。從中共建政後的歷史來看,即使在被認為最開明的鄧、胡、趙時代,都不能擺脫這種「自訂規則,自己可以例外」的一人獨斷惡習。六四前後中共高層權力的運作內幕,更使我相信這種惡習只會越演越烈。
我知道只有在民主制度下才能夠保障自由與法治,但對中國行使主權下能夠維持民主制度真是不抱希望。我想我還是留在輿論陣地比較好,畢竟香港的新聞自由已經成熟,以第四權去監督政府也許可以延續得長久一些。

這是內幕之外的我自己的故事。


圖,1990年中文金曲頒獎禮,與亦舒一起做頒獎嘉賓,頒給陳百強的《一生何求》,最後一句是:「没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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