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是人类的本性吗？在战争阴云密布的时候，人们脑子里不时浮现出这样的疑问。让我们从两件事情说起：
第一件事情是黑猩猩的贡贝战争。这个故事很多人都知道，就不细说了，大体是由分裂而来的两个黑猩猩群体之间长达四年的战争。具体原因其说不一，但整个过程十分惨烈，尤其令人震惊的是，这场黑猩猩的战争，几乎具备了人类战争所有的基本元素：权力、暗杀、围攻、对于领土和雌性的争夺等等。而且在战争中，黑猩猩使用了很多超出我们想象的技术、计谋和手段。
第二件事情是斯蒂芬·平克的双胞胎研究。斯蒂芬·平克是一位心理学家。他曾经研究过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个在纳粹家庭中被养育成天主教徒，另一个则在特立尼达的犹太家庭接受犹太教教育。当他们在明尼苏达实验室相遇时，居然都有一系列相同的爱好：他们都穿着有肩章的海军蓝衬衫；都喜欢把奶油面包浸泡在咖啡里；手腕上都戴着橡皮筋；都要在使用抽水马桶前后各冲一次水；甚至都喜欢在拥挤的电梯里打喷嚏惊吓其他人......
这两件事情说明了什么呢？第一件事情说明，战争甚至在战争中使用某些技术和技巧，是动物的一种本能。这种本能是镶刻在其基因中，并由基因来传递的。第二件事情说明，在人的行为中，基因也是起作用的。不然就无法解释两个在不同环境中独立长大的双胞胎，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相似之处。
这就使得人们不得不怀疑，在人类的本性中，是否存在暴力与征服的基因基础？
因为我们都知道，黑猩猩是现存与人类基因最为接近的动物，它们与人类的基因相似度高达99％。这个基因基础，决定了黑猩猩的许多习性与人类比较接近。这就引导我们去思考一个问题：暴力、征服与战争，是不是也是人类的一种天性或本能？或者说，暴力和征服的本能，就存在于人类的本性当中。正因为如此，虽然我们每个人都不喜欢暴力，但暴力却难以根除。
但仅仅说到这里是远远不够的，因为会有许多反证。前些天，我自己就曾讨论过，为什么两次世界大战都发生在欧洲，而二战后欧洲基本无战事？这是本性的说法无法解释的。
说欧洲是历史上战争最频仍的一个大洲，应该没有人反对。两次世界大战都爆发在欧洲，主战场也都是在欧洲，历史上各种名目的战争更是不可胜数。罗马帝国、奥匈帝国、大英帝国、荷兰、西班牙、葡萄牙、沙俄，这些帝国或海上霸主及殖民者，哪个离得开战争？哪个离得开攻城略地？
但同样是欧洲人或白种人，同样是欧洲的山欧洲的水，二战后的欧洲却一直没怎么打仗，直到九十年代爆发南斯拉夫内战。而我们知道，南斯拉夫内战有着特殊的背景。当然，这期间也有欧洲部分国家对外部的战争，但尽管如此，在过去的80年中，整个欧洲还是大体生活在和平当中。
平克也曾专门研究过在人类历史上暴力与战争逐步减少的趋势。他曾经做过一个图，以表明从千年、百年、十年这样的时间跨度来看，暴力和战争是在逐步减少的。
平克指出，一万年前，地球上的人类都过着游牧生活。那时死于互相杀害的人在整个死亡人数中，占有一个很高的比例，这个比例要远远超出现代。那时候，即使是在比较友善的部落中，死于非命的比例也要远远高于今天。甚至在15、16世纪，一些今天只会处以罚金的罪行，在那时候就会招来挖舌、割耳朵、挖眼睛乃至死刑等惩罚。而且，那时候的死刑很多都是以非常残忍的方式执行的。一个人可能仅仅因为偷了一块面包、辱骂了君王，就有可能被判处死刑。
赫拉利的研究也表明，在众多统计数据中，战争的衰落是显而易见的。赫拉利说，1945年以来，外国入侵重新划定国际边界的情况比较少见，没有一个国际公认的国家由于被外部征服完全从地图上抹去。当然还存在其他类型的冲突，例如内战和叛乱。但即使考虑到所有类型的冲突，在 21 世纪的前二十年，人类暴力造成的死亡人数也少于自杀、车祸或与肥胖相关的疾病。火药的杀伤力已不如糖。
如果我们不得不承认暴力与征服存在于人的本性当中，同时我们又目睹了暴力与战争确实在减少的事实，怎么解释这个现象？问题的答案也许就是文明对暴力的抑制与驯服。
其实，文明的进程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抑制和驯服本性的过程。在这当中，对性的抑制和驯服是最成功的。这是一种漫长、系统而完整的驯服。如果没有这种驯服，人类的性行为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一定是滥交、杂交与强迫。但在漫长的演化中，人们在性与情感之间建立起了联系，形成了比较稳定的配偶制及制度化的婚姻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家庭。人类又用一套明文同时具有强制性的法律来规范这种制度。与此同时，人们形成了种种有关两性关系的观念、伦理与习俗。这就是文明化的过程。
关于暴力与征服也是如此。平克说，他自己也不知道暴力和战争为什么会减少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认为，下面这四种说法是有说服力的：通过赋予国家以必要权力惩罚不正义行为，使得人们获得安全感，降低了复仇的冲动；随着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人们更加看重生命的价值；人们越来越认识到合作的意义；进化赋予人一种能力，就是对他人的同情心，而且这种同情心的圈子在不断扩大。这也许就是文明演变的具体内含。可以再补充一点的是，赫拉利说，在现在社会中，战争与征服的收益率下降了。这也许就是有关暴力与征服文明演变得以发生的现实条件。
这种文明的演变，现在似乎有越来越快的趋势。美国政治学家英格尔哈特教授在中国政法大学所作的一次演讲中讲到，在世界范围内，正是现代化的发展导致普遍的战争意愿的下降。现代化水平越高，人们越倾向于选择内部发展而不是通过战争获取财富。现代化使战争成本提高，也使人们对战争伤亡的容忍度不断降低，而民众地位的提高意味着他们的意愿越来越重要，政客们不能容易轻易将国家拖入战争。
文明在演变，逻辑也在改变。过去有一句话，现在人们也经常说，落后就要挨打。这句话对不对？可能只能放到文明演进的过程中去看。在野蛮时代，可以说，落后就要挨打，这确实是千真万确的真理。而到了今天，这句话已经开始大打折扣。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