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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14 March 2016

中兴通讯陨落与“帝国梦”的尴尬

一、
每个中国人心目中,其实都有一个中华“帝国梦”:我们希望我们的文字、文化与声音被广泛传播和接受,我们希望我们的产品、服务出现在世界各地的各个角落,我们希望我们的朋友遍天下且万邦来朝,我们希望“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汉王朝、唐王朝时,我们或多或少实现了这个梦的部分,只是那个时候离现在已经相当遥远,千年的历史尘埃厚厚沉积,很多人早已忘了我们也曾经是一个雄睨天下的“帝国”。
但“我们”一直在努力——这个“我们”的核心与支撑脊梁,是经济肌体的基础细胞——公司。
二、
两会期间,中国最大的通信设备上市公司,一度被前信息产业部部长骄傲称为“巨大中华”之一的中兴通讯,被一场不期而至的风暴卷入漩涡之中:3月7日,美国商务部工业与安全局(BIS)在其官方网站公布消息,决定对中兴通讯旗下四家公司实施出口限制措施。
中兴通讯的A股、H股也随之双双停牌。
美国商务部工业与安全局(BIS)给出了处罚中兴通讯的详细原因及说明,以及布置从何渠道拿到的铁证:中兴通讯的内部机密文件——《进出口管制风险规避方案》。


在上面的内部机密文件中,中兴通讯详细分析了美国的出口管制制度,并设计出通过设立、控制和使用一系列“隔断”公司,而不需经过授权就可向受美国制裁国家非法地再出口受控产品的计划方案。该报告的封面有包括部门领导、公司主管领导和公司总裁的手写签名的批复“同意”意见。
从文件可以看出,中兴通讯违反美国出口管制制度,向包括伊朗在内的受制裁国家再出口美国受管制产品,这一事实确实存在,而且中兴通讯内部对于此举会违反美国出口管制制度也有非常清晰的认知。
外交部发言人表达的意见是:“反对美方利用其国内法制裁中国企业”,“损人且不利己”。中兴是中国企业没错,但除非中兴不在欧美市场做生意,否则,美国人还是管得上的。至于利不利己,那还是美国人自己心里清楚些。
中兴这次受到的处罚包括:
(1)公司受到高额民事罚款;
(2)高管受到刑事监禁;
(3)公司被列入黑名单,一定时期内将不能直接或间接购买美国的产品。
目前第(3)项已经发生,中兴通讯在美国之外的市场上可能要面临在执行的商业合同因元器件短缺而无法按时交货而发生延迟罚款乃至合同解除的业务风险,商业损失难以估量;而后续项高额民事罚款或许难以避免。
这件事对明显在走下坡路的中兴通讯而言,无异于屋漏偏逢连阴雨,尤其在当前环球经济过冬的背景下,极可能成为压垮中兴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事出来后,各方反应不一,有政治阴谋论说,有中美国家博弈说,来自资本市场的诘问则最为势利和赤裸:作为一家中港两地同时上市的公司,公司管理层凭什么明知其行为会对公司经营造成极大风险还为之,谁来承担投资者的损失?
很明显,这些屁股决定脑袋的解读与诘问,明显太low。
我们更应该在意的是:中兴通讯如何从一家当年与华为并驾齐驱的“优等生”,沦落到今日落魄街头的?
三、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其实今日之中兴,早已非昔日之中兴。盛名仍在,其实早已千疮百孔,即使没有今日美帝的制裁,陨落也应是迟早的事。
我们先翻翻中兴的辉煌历史。
1998年,时任前信息产业部部长的吴基传取了当时业界四家已成规模的通信设备制造商名字的第一个字,叫响了通信领域“巨大中华”的名号:巨龙、大唐、中兴、华为。
吴基传部长当时取“巨大中华”这个名字,应该心里也是有一个中华帝国梦?
同年,华为销售额达到89亿元,中兴为40亿元,巨龙则超过了30亿元,刚成立的大唐也有9亿元。而从利润水平来看,销售规模最小的大唐,其利润也在亿元之上。
但因为被植入天冠地屦的企业文化基因,核心竞争力早已霄壤之别。
或许只是巧合?经过18年的岁月磨洗,三家国企,巨龙已不知何处,大唐另寻发展,中兴每况日下,唯有四家企业中的唯一一家民营企业华为,一骑绝尘。
华为在2009年财报中首次披露股权结构,华为控股是100%由员工持有的私营企业,创始人任正非持股约1.4%。任正非曾说:“20多年来,我们基本是‘利出一空’的,形成了15万员工的团结奋斗”。华为独特的机制造就其“狼性”基因及超群的竞争力。
反观中兴,尽管近年来,也实施了股票期权激励计划,但员工覆盖面不超过5%。当然,高管利益绝不会受损,而是会以各种方式得到保证:做过港股的,都应该知道摩比发展(947.HK)与高管千丝万缕的联系?
二者的凝聚力、向心力、战斗力高下立分。
任正非,或者华为的任何一个员工,也许会想着法子折腾华为,但一定是往好了去折腾:因为公司是自己的。但中兴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起步时中兴收入是华为的一半,今日中兴的销售收入已只是华为的一个零头(见下图):

下面这张图也许能把收入趋势看得更清楚:2010年后,中兴一路走下坡路,而华为却开始以更陡峭的斜率增长。

至于利润总额,截止2014年公开披露数据,华为当年利润为279亿,中兴仅仅是可怜的26.3亿,连华为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在国际市场上,二者近乎同期起步,之后却表现各异。
进入2010年之后,华为领先中兴的优势被几何数量级地迅速拉大。作为发展中国家的通讯公司,进军欧美高端市场难度巨大,华为在欧美高端市场表现遥遥领先于中兴(见下表)。根植于两家公司内的企业文化基因和体制的差异,造就了中兴、华为如今在国际市场的巨大差距。

而作为高度技术密集型行业,研发历来是此领域的投入重心。华为实施“领袖型战略”,强调高投入高壁垒形成绝对技术领先,目标就是“做老大”,“领跑”。而中兴技术研发的核心要点仅在于适应成熟的市场,是一种仅为了“活着”,“跟跑”的战略。这令二者毛利率越拉越大。
我曾经有幸去参加了一次中兴在香港的业绩发布会。那是我参加过的最压抑和憋闷的业绩发布会,整个会场死气沉沉,如同一场追悼会。中兴高管回答每一个问题,必先回头看看董事长脸色。
十分钟后,我就坐不住了。溜出会场,通知交易员:卖出全部中兴通讯。
四、
现在我在担心另一家高科技领域的公司会不会重蹈中兴覆辙——它叫联想。曾经因为一句“如果没有了联想,世界将会怎样”而让全中国人熟知。
机制是公司的核心,但并不保证公司一定走出来,或者一直强大。另一个关键因素是企业的领头人。
你读任正非的每一篇讲话,都能感受到他的思考深度与高度。而且,你有没有发现,任正非极不喜欢抛头露面,更不会去刷脸“打造人脉圈”,拉一帮人搞花哨的神马“华山会”、“衡山会”、“泰山会”之类的。
任正非的所有心思,就只在企业上:如何让公司领跑?
联想集团最新报表是截止去年的三季报,巨亏24亿港元。联想给出的解释是高额的重组费用及清除智能手机库存费用。然而这个解释并不能令投资者满意,因为一季度联想集团利润率也仅1%。
联想集团创始人柳传志曾说:这是一场赛跑。跑在前面的人说:“你在后面吃土吧。”他跑得快,我在后面吃土,这没错。咱们现在必须狠下心来,踏踏实实在后面“吃土”,但心里的希望是做“领跑”。
从跟在IBM后面组装电脑,到12.5亿美元收购IBM认为是负累的个人电脑部门;再到29亿美元巨资收购摩托罗拉移动;23亿美元收购IBMX86服务器业务。联想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仅是获得了一流跨国公司的三流产业,比如IBM的个人电脑和低端服务器,是即将被淘汰的“鸡肋”。
在国际市场上,联想收购跨国公司的目的也仅仅是为了利用其国际品牌和销售通道,延续欧美主流市场的销售。然后将制造业转到中国以降低制造成本,在用中国区的利润向欧美输出支持重组和营销通道的方法。
换言之,联想越来越享受这种跟在后面捡垃圾果腹的活法,基本已经没有了领跑的想法。
这极可能意味着,这家公司正走在下坡路上。
五、
最近大家都在讨论那只连续战胜李世石的阿法狗。但我一百个赞同昨天格隆汇大侠青朴山的文章《我们该恐惧的,不是阿法狗,而是阿法狗身后的Google与美国》。
各类PK,终极PK,一定是国与国的PK,而其表现形式,则必是公司与公司的PK。
一叶知秋。
如果美国的Google在开发最先进的“人工智能”,我们的百度却在卖外卖。如果苹果、SpaceX们继续如日中天,而我们的中兴、联想们纷纷陨落,我们怎么可能有中华帝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