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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11 February 2020

鲁迅:藤野先生 我永志难忘!藤野:鲁迅是谁?

鲁迅20出头,就开始到日本留学,在哪里呆了整整八年,他最重要的青年时代可以说是留日时代塑造的。
  他性格的生成、志向的拟定、同道的交游、乃至后来决意从文,基本上都是留居日本时期形成的。以至于后来的日本汉学圈,执着地追认鲁迅为“中日之子”。
  是的,1902年起,那时还是“周树人”的鲁迅,就通过官派留学方式跑到日本东京弘文学院学习,前后长居了八年之久。
  但是,在他的文章中、回忆中、交谈中,他其实对日本并没多少提及,总是避而不谈,正如他从来不愿说自己是“绍兴人”一样,甚至印象可以说并不好。还在仙台学医时,他就给友人蒋抑卮写过信,说日本人并不见得比我中国人出色,唯一就是社交比较在行而已。
  鲁迅对日本没有多少好感,可能是跟他在日本时,呆得并不开心有关。他在那时,频频受到日本同学的排挤,乃至轻视。不少无聊的日本学生明里暗里捉弄他、嘲讽他,让他非常愤怒。他明显感觉到,他的受贬斥,直接原因,是因为祖国太贫弱了,导致国民在外也被瞧不起。这一点思想状况,也激发起他要参与改变“弱国弱民”运动的决心。
  鲁迅对日本的冷漠,最大原因就是由此屈辱感而来,这也导致他对日本及日本人的感受,与同时期很多留日中国名人绝然不同。比方郭沫若,干脆娶日人为妻,而后还继续前往日本度过了好些年亡命生涯,时常想念那里的生活;郁达夫,留日期间,嘴上是爱喊“沉沦”,可也几乎“沉没”于日本文学思潮之中,对佐藤春夫等日本作家崇拜到了小迷弟地步,抗日期间虽憎恨日本军国,可对于日人仍难以割舍地怀有好意的理解,最终死在日本宪兵枪下。更别说,鲁迅的亲弟弟周作人,那是奉日本为精神故乡的。
  这些人,对于日本的印象和感情,委实与始终对日本保持沉默的鲁迅,形成异常鲜明的对照。
  从鲁迅文字中可知,他对日本及日本人唯一的好感,似乎是来自仙台医专时期的解剖学老师——日本人藤野严九郎。
  鲁迅在仙台,前后共学习了两年,正是在此期间,他认识了终生感戴不已的“藤野先生”。鲁迅一生,念兹在兹的老师,不过三人而已,其一为私塾启蒙寿镜吾老先生,其二为教他《说文》的章太炎,另一则为藤野先生。临终前几年,他都分别写有长文追忆,满怀深情,感人肺腑。
  在鲁迅本人的回忆中,他在日本期间,给予他最多帮助与最大影响的,就是这位日本恩师藤野先生。更为重要的是,鲁迅在仙台学医的这番经历,对他的精神触动之大,是难以估计的:他正是在此期间,领悟到国家不强,子民永远受鄙视的惨状;也就是在这里,他看到无数中国人愚昧麻木的思想现状,最后遽然弃医从文。
  在这段孤寒的时间中,藤野先生送予了异国他乡的鲁迅,太多温情的东西,也在他思想转变的过程中,无形地作了很多推动与支持。那时,相通了要弃医从文的鲁迅,放弃了学业,专门跑去跟老师藤野严九郎辞别,并征询意见。藤野表示惋惜之外,更表态尊重并支持鲁迅的选择,并勉励他无论如何困难,都要坚持下去。
  这种默默的鼓励,使得鲁迅至死,都不敢懈怠,深恐有负恩师的教诲。这些,日本文豪太宰治的名著《惜别》,也有很多的渲染。鲁迅自小就失去了父亲,藤野先生可谓是他青年时代的“精神之父”。
  这是一段异常美好的师生故事,后来经鲁迅名文《藤野先生》妙笔生花之后,更是为几乎所有中国人熟知。
  可是,唯一比较尴尬的是,后来的材料表明,鲁迅是至死都对藤野老师念兹在兹,可藤野本人,对于过去的学生鲁迅,并不见得印象多深,自言“记忆不是很清楚”,甚至也并不是那么器重的。
  鲁迅过世后,日本记者在乡下找到了藤野先生,询问与鲁迅的关系,他直言对“周树人君”印象不深了。说“那时在仙台的空崛街买了房子,周君虽也到家里玩过,可没啥特别印象了”,甚至连给鲁迅照片的事情,也忘了,“我已记不清是在那个时候、以怎样样的形式,将此照片赠送给周君的了”。
  他还特别说,他残存记忆中,周君不过就是一个“中等生”而已。他说,他之所以对周君挺关照,并非因为他优秀,而是因为他“来自中国”,来自一个藤野自小读过“汉文”的国度。藤野认为,那时的日本人,对中国人很不友好,动不动骂“猪头三”,周君夹在这种氛围中,屡屡受到白眼。而藤野觉得说,他对周君好点,就是“尊重中国先贤”的表示。
  藤野揣测,他这点好意,也许让当时的鲁迅误会了,以为是“特别亲切与难得了吧”。
  藤野不看重鲁迅,表面看是他“无眼识珠”,可实事求是而言,委实是因为当时的鲁迅,学非所长,学业上的表现,是很勉强的吧。
  藤野喜欢用功、成绩好的学生,可作为“医学生”的鲁迅,确实是不够好的,只能是如他口中所说的“中等生”。周作人晚年写回忆里,在《鲁迅的青年时代》那篇长文里,列有鲁迅仙台留学时的成绩单:解剖学 59.3分、生理学 63.3分、组织学 73.7分、德语 与物理均为60分、伦理学 83分,化学 60分,平均分为65.5,全班142人,排到第68名。
  从这份成绩单看,意思很明了,作为“周树人”时期的鲁迅,的确不是学医的料,这可以说他志不在此,另一方面的“真相”,是难怪他要弃医从文了。就是这样的成绩,同班的日本同学们,竟然还要怀疑是藤野先生提前泄题给了他,暗示他是作弊者。仙台时期的鲁迅,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弱国子民的无奈和心酸。
  就连藤野先生,他眼中的鲁迅,其实就是很平凡一学生,学习中等,资质也并不见高,对于他后来成长为名作家,他还很吃惊,一副不大敢相信的样子。鲁迅1936年去世后,隔年被记者找到的藤野先生,特意写了一篇文章,谈及“周树人君”。
  在他模糊的印记里,“周君”委实“并不是一个很出色的学生”。只记得,“他在教室里会很认真地记着笔记,日语一开始就既说不清楚,也听不大懂,因为在各方面都是很吃力的样子”,这是鲁迅留给这位恩师最直观的回忆。
  只是,可叹,在这件美好的故事中,一位至死念念不忘,另一位则早已随着记忆日益漫漶,人世间的太多事,也真是说不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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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藤野先生》全文


东京也无非是这样。上野的樱花烂熳的时节,望去确也像绯红的轻云,但花下也缺不了成群结队的“清国留学生”的速成班,头顶上盘着大辫子,顶得学生制帽的顶上高高耸起,形成一座富士山。也有解散辫子,盘得平的,除下帽来,油光可鉴,宛如小姑娘的发髻一般,还要将脖子扭几扭。实在标致极了。
中国留学生会馆的门房里有几本书买,有时还值得去一转;倘在上午,里面的几间洋房里倒也还可以坐坐的。但到傍晚,有一间的地板便常不免要咚咚咚地响得震天,兼以满房烟尘斗乱;问问精通时事的人,答道,“那是在学跳舞。”
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如何呢?
我就往仙台的医学专门学校去。从东京出发,不久便到一处驿站,写道: 日暮里。不知怎地,我到现在还记得这名目。其次却只记得水户了,这是明的遗民朱舜水先生客死的地方。仙台是一个市镇,并不大;冬天冷得利害; 还没有中国的学生。
大概是物以希为贵罢。北京的白菜运往浙江,便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倒挂在水果店头,尊为“胶菜”; 福建野生着的芦荟,一到北京就请进温室,且美其名曰“龙舌兰”。我到仙台也颇受了这样的优待,不但学校不收学费,几个职员还为我的食宿操心。我先是住在监狱旁边一个客店里的,初冬已经颇冷,蚊子却还多,后来用被盖了全身,用衣服包了头脸,只留两个鼻孔出气。在这呼吸不息的地方,蚊子竟无从插嘴,居然睡安稳了。饭食也不坏。但一位先生却以为这客店也包办囚人的饭食,我住在那里不相宜,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说。我虽然觉得客店兼办囚人的饭食和我不相干,然而好意难却,也只得别寻相宜的住处了。于是搬到别一家,离监狱也很远,可惜每天总要喝难以下咽的芋梗汤。
从此就看见许多陌生的先生,听到许多新鲜的讲义。解剖学是两个教授分任的。最初是骨学。其时进来的是一个黑瘦的先生,八字须,戴着眼镜,挟着一叠大大小小的书。一将书放在讲台上,便用了缓慢而很有顿挫的声调,向学生介绍自己道:
“我就是叫作藤野严九郎的……”
后面有几个人笑起来了。他接着便讲述解剖学在日本发达的历史,那些大大小小的书,便是从最初到现今关于这一门学问的著作。起初有几本是线装的;还有翻刻中国译本的,他们的翻译和研究新的医学,并不比中国早。
那坐在后面发笑的是上学年不及格的留级学生,在校已经一年,掌故颇为熟悉的了。他们便给新生讲演每个教授的历史。这藤野先生,据说是穿衣服太模胡了,有时竟会忘记带领结;冬天是一件旧外套,寒颤颤的,有一回上火车去,致使管车的人疑心他是扒手,叫车里的客人大家小心些。
他们的话大概是真的,我就亲见他有一次上讲堂没有带领结。
过了一星期,大约是星期六,他使助手来叫我了。到得研究室,见他坐在人骨和许多单独的头骨中间,——他其时正在研究着头骨,后来有一篇论文在本校的杂志上发表出来。
“我的讲义,你能抄下来么?”他问。
“可以抄一点。”
“拿来我看!”
我交出所抄的讲义去,他收下了,第二三天便还我,并且说,此后每一星期要送给他看一回。我拿下来打开看时,很吃一惊,同时也感到一种不安和感激。原来我的讲义已经从头到末,都用红笔添改过了,不但增加了许多脱漏的地方,连文法的错误,也都一一订正。这样一直继续到教完了他所担任的功课: 骨学,血管学,神经学。
可惜我那时太不用功,有时也很任性。还记得有一回藤野先生将我叫到他的研究室里去,翻出我那讲义上的一个图来,是下臂的血管,指着,向我和蔼的说道:
“你看,你将这条血管移了一点位置了。——自然,这样一移,的确比较的好看些,然而解剖图不是美术,实物是那么样的,我们没法改换它。现在我给你改好了,以后你要全照着黑板上那样的画。”
但是我还不服气,口头答应着,心里却想道:
“图还是我画的不错;至于实在的情形,我心里自然记得的。”
学年试验完毕之后,我便到东京玩了一夏天,秋初再回学校,成绩早已发表了,同学一百余人之中,我在中间,不过是没有落第。这回藤野先生所担任的功课,是解剖实习和局部解剖学。
解剖实习了大概一星期,他又叫我去了,很高兴地,仍用了极有抑扬的声调对我说道:
“我因为听说中国人是很敬重鬼的,所以很担心,怕你不肯解剖尸体。现在总算放心了,没有这回事。”
但他也偶有使我很为难的时候。他听说中国的女人是裹脚的,但不知道详细,所以要问我怎么裹法,足骨变成怎样的畸形,还叹息道,“总要看一看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有一天,本级的学生会干事到我寓里来了,要借我的讲义看。我检出来交给他们,却只翻检了一通,并没有带走。但他们一走,邮差就送到一封很厚的信,拆开看时,第一句是:
“你改悔罢!”
这是《新约》上的句子罢,但经托尔斯泰新近引用过的。其时正值日俄战争,托老先生便写了一封给俄国和日本的皇帝的信,开首便是这一句。日本报纸上很斥责他的不逊,爱国青年也愤然,然而暗地里却早受了他的影响了。其次的话,大略是说上年解剖学试验的题目,是藤野先生在讲义上做了记号,我预先知道的,所以能有这样的成绩。末尾是匿名。
我这才回忆到前几天的一件事。因为要开同级会,干事便在黑板上写广告,末一句是“请全数到会勿漏为要”,而且在“漏”字旁边加了一个圈。我当时虽然觉到圈得可笑,但是毫不介意,这回才悟出那字也在讥刺我了,犹言我得了教员漏泄出来的题目。
我便将这事告知了藤野先生; 有几个和我熟识的同学也很不平,一同去诘责干事托辞检查的无礼,并且要求他们将检查的结果,发表出来。终于这流言消灭了,干事却又竭力运动,要收回那一封匿名信去。结末是我便将这托尔斯泰式的信退还了他们。
中国是弱国,所以中国人当然是低能儿,分数在六十分以上,便不是自己的能力了:也无怪他们疑惑。但我接着便有参观枪毙中国人的命运了。第二年添教霉菌学,细菌的形状是全用电影来显示的,一段落已完而还没有到下课的时候,便影几片时事的片子,自然都是日本战胜俄国的情形。但偏有中国人夹在里边:给俄国人做侦探,被日本军捕获,要枪毙了,围着看的也是一群中国人; 在讲堂里的还有一个我。
“万岁!”他们都拍掌欢呼起来。
这种欢呼,是每看一片都有的,但在我,这一声却特别听得刺耳。此后回到中国来,我看见那些闲看枪毙犯人的人们,他们也何尝不酒醉似的喝采,——呜呼,无法可想!但在那时那地,我的意见却变化了。
到第二学年的终结,我便去寻藤野先生,告诉他我将不学医学,并且离开这仙台。他的脸色仿佛有些悲哀,似乎想说话,但竟没有说。
“我想去学生物学,先生教给我的学问,也还有用的。”其实我并没有决意要学生物学,因为看得他有些凄然,便说了一个慰安他的谎话。
“为医学而教的解剖学之类,怕于生物学也没有什么大帮助。” 他叹息说。
将走的前几天,他叫我到他家里去,交给我一张照相,后面写着两个字道:“惜别”,还说希望将我的也送他。但我这时适值没有照相了;他便叮嘱我将来照了寄给他,并且时时通信告诉他此后的状况。
我离开仙台之后,就多年没有照过相,又因为状况也无聊,说起来无非使他失望,便连信也怕敢写了。经过的年月一多,话更无从说起,所以虽然有时想写信,却又难以下笔,这样的一直到现在,竟没有寄过一封信和一张照片。从他那一面看起来,是一去之后,杳无消息了。
但不知怎地,我总还时时记起他,在我所认为我师的之中,他是最使我感激,给我鼓励的一个。有时我常常想:他的对于我的热心的希望,不倦的教诲,小而言之,是为中国,就是希望中国有新的医学;大而言之,是为学术,就是希望新的医学传到中国去。他的性格,在我的眼里和心里是伟大的,虽然他的姓名并不为许多人所知道。
他所改正的讲义,我曾经订成三厚本,收藏着的,将作为永久的纪念。不幸七年前迁居的时候,中途毁坏了一口书箱,失去半箱书,恰巧这讲义也遗失在内了。责成运送局去找寻,寂无回信。只有他的照相至今还挂在我北京寓居的东墙上,书桌对面。每当夜间疲倦,正想偷懒时,仰面在灯光中瞥见他黑瘦的面貌,似乎正要说出抑扬顿挫的话来,便使我忽又良心发现,而且增加勇气了,于是点上一枝烟,再继续写些为 “正人君子”之流所深恶痛疾的文字。
十月十二日。
【析】 距离日本留学时期已经20余年了,鲁迅追忆当时自己的生活片断,表达了对一位“并不为许多人所知道”的老师的思念和感激之情,这就是文情并茂,脍炙人口的《藤野先生》。作者本人,是十分重视这篇文章的,在撰文8年后的1934年,他给日本友人增田涉的信中特地关照道:“《某氏集》(按指增田涉等翻译的日文版《鲁迅全集》)请全权处理。我看要放进去的,一篇也没有了。只有《藤野先生》一文,请译出补进去,……”①次年,他在给另一位日本友人山本初枝的信中,又一次怀念昔日的老师:“藤野先生是大约三十年前仙台医学专门学校的解剖学教授,是真名实姓。该校现在已成为大学了,三四年前曾托友人去打听过,他已不在那里了,是否还在世,也不得而知。倘仍健在,已七十左右了。”②
这就引起了我们莫大的兴趣: 藤野先生究竟是怎样一个人?鲁迅为什么如此崇敬他?为什么要写这篇散文?
1902年4月,作为官费留学生的鲁迅抵达日本,进弘文学院补习日语和普通科学知识,两年后卒业。他无视当时清朝驻日公使和留学生监督的不满,毅然决定学医,于1904年9月入仙台医学专门学校学习。关于学医的动机,他后来追述道:“原因之一是因为我确知道了新的医学对于日本的维新有很大的 助力,”③“我的梦很美满,预备卒业回来,救治象我父亲似的被误的病人的疾苦,战争时候便去当军医,一面又促进了国人对于维新的信仰”④
但是鲁迅到日本留学,正在中日战争和八国联军侵略中国之后不久。由于清政府的反动腐朽,对帝国王义屈膝投降,签订了一系列丧权辱国条约,我国的国际地位日益低落。中国的留学生,也是被日本人瞧不起的,中国人被视作低能儿,然而藤野先生丝毫没有民族偏见,教中国留学生跟教自己国家学生一样地认真负责,甚至还格外地关心。他曾说过: “我尊敬中国,也就觉得对那个国家的人也应该高看的。”⑤鲁迅讲进校后才过了一星期,便询问鲁迅能否记下讲义,而且从此开始经常查看和订正讲义,“我的讲义已经从头到末,却用红笔添改过了,不但增加了许多脱漏的地方,连文法的错误,也都一一订正。这样一直继续到教完他所担任的功课,骨学,血管学,神经学”。他 “因为听说中国人是很敬重鬼的”,担心鲁迅不肯解剖尸体,直到他看到鲁迅并不是这样,才放了心,并且为之而高兴。藤野先生对鲁迅的关怀。实际上是显示了对中国人民的深情厚意,所以鲁迅予以高度的评价:“他的对于我的热心的希望,不倦的教诲,小而言之,是为中国,就是希望中国有新的医学;大而言之,是为学术,就是希望新的医学传到中国去”。
藤野先生治学严谨、生活俭朴,也给鲁迅留下了难忘的印象。他认真地指出鲁迅在解剖图中移动了血管位置的错误,并和蔼地说道: “解剖图不是美术,实物是那么样的,我们没法改换它。”他上课时常带着一迭大大小小的书;在研究室里,坐在人骨和许多单独的头骨中间,专心研究头骨,后来有论文在本校杂志上发表。他听说中国女人是裹脚的,便专门向来自中国的学生请教,并以未能亲睹为憾。藤野先生认真教学、研究和重视调查,而在生活上则十分俭朴,不讲究服饰,有时上讲堂竟会忘记带领结。“冬天是一件旧外套,寒颤颤的,有一回上火车去,致使管车的疑心他是扒手,叫车里的客人大家小心些。”
藤野先生非常珍惜师生情意,具有善良正直的心。当鲁迅受了流言和匿名信的攻击,以及观看中国人充当俄国间谍被捕枪毙、而周围的中国观众显示着麻木神情的影片深受刺激,⑥决计弃医从文,因而与藤野先生告别时,他的脸色仿佛有些悲哀,似乎想说话,但竟没有说。因为虽是惋惜,但他还是尊重他人的志愿。之后,他送了一帧题有“惜别”的照片给鲁迅。还希望得到鲁迅的照片。1936年鲁迅逝世后,景仰鲁迅的坪田和雄等三人访问了蛰居乡间的藤野先生,他十分欣慰地接受了采访,还回忆起不少鲁迅当年留学仙台时的情况。1938年,藤野先生的大儿子藤野恒弥考入日本第四高等学校读书,老师发现有这样一名学生后,特将一本收有《藤野先生》一文的日本版《鲁迅选集》给他带回去。藤野先生戴上眼镜匆忙地打开选集,当他看到书中有鲁迅的照片时,惊喜地高声叫道:“呵! 这是周君,他已经了不起啦!” 快慰之状溢于言表。
总之,藤野先生是一位朴素、正直、严谨、对中国人民充满友好感情的日本学者,他超越狭隘的民族偏见,热忱关怀和帮助异国青年。尽管他是很普通的人,不为许多人所知晓,但他的人格是伟大的,他的可贵品质使鲁迅永远不忘:“在我所认为我师的之中,他是最使我感激,给我鼓励的一个。”鲁迅回国后,一直怀念藤野先生,他对文学青年曾谈及藤野先生“如何热忱地教导他”。⑦鲁迅把藤野先生订正过的讲义细心收藏着,并特地将老师的照片挂在住室的东墙上,以便从他身上汲取战斗的力量:“每当夜间疲倦,正想偷懒时,仰面在灯火中瞥见他黑瘦的面貌,似乎正要说出抑扬顿挫的话来,便使我忽又良心发现,而且增加勇气了,于是点上一枝烟,再继续写些为 ‘正人君子’之流所深恶痛疾的文字。”
由此可见,鲁迅写下这篇散文,既是怀念“最使我感激,给我鼓励”的老师,也是回顾自己的生活道路和思想发展历程。目的是从中受到启发和鼓励,以便更勇敢地投入战斗。
《藤野先生》 是篇回忆性散文,偏重于叙事,生动地记叙了作者在日本留学期间的几个生活片断,其中有东京某些留学生的庸俗无聊的生活; 从东京到仙台的旅程; 还有到仙台后的情况: 藤野先生的关怀和教诲,日本学生的狭隘民族主义的行为和作者看电影后的思想震动; 最后写到藤野先生的惜别和作者对他的怀念和评价,以及藤野先生对作者战斗生活的影响。这里的几组题材,看似互不相关,实质是以作者与藤野先生的交往和作者思想发展为线索,经纬交织、精心安排的,重点摆在赞扬和怀念藤野先生上。在质朴的叙述中随时挟带着精辟的议论,表达了作者炽热的爱国主义感情。
文章善用反衬和对照的修辞手法。写清国留学生的巧于打扮和荒废学业,衬托出藤野先生的俭朴、踏实和刻苦钻研科学的精神,同时也反衬了作者为祖国兴旺而求学的爱国主义思想; 写到仙台医专时的俭朴生活,与东京的清国留学生们的腐化生活相对照;写部分日本学生狭隘的民族偏见,更映照出藤野先生正直无私、热忱帮助中国青年的可贵精神。又如文章越是细致地写藤野先生对作者的热情关怀和教诲,就越显示出作者弃医从文思想的崇高。
文章的语言富有特色,看来似乎很平常的叙述,其实内蕴着强烈的情感。开端第一句 “东京也无非是这样”有异峰突起之势。一个“也”字是理解的关键。在《朝花夕拾》中,本文紧接着前一篇《琐记》,写作时间仅相隔四天。在《琐记》中,作者写南京求学时是一片“乌烟瘴气”,令人“爽然若失”,“所余的还只有一条路:到外国去。”《藤野先生》紧紧衔接着《琐记》,从作者到达日本东京写起。一个“也”字,深刻表达了作者的失望,即感到东京与南京一样,也是一片乌烟瘴气。当然,这并不是说东京风景不佳,结合后面对清国留学生醉生梦死之丑态的描写,含义就很清楚了。又如叙述深受军国主义毒害的日本学生“愤然”反对托尔斯泰,暗地里却早已受了他的影响,匿名信也写成了“托尔斯泰式”的信件;运用反语“实在标致极了”,“爱国青年”,“中国是弱国,所以中国人当然是低能儿,分数在六十分以上,便不是自己的能力了:也无怪他们疑惑”等等,都饱含了讽刺之意。相反的。作者对藤野先生的描写,字里行间始终浸透着真诚的感激之情,特别在末两段,叙述老师留给自己的深刻印象和老师性格的伟大,更是充满了热情的赞颂,感情真挚,寓意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