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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25 June 2016

六神磊磊:"坐月子"

好久不见了。
金庸老爷子的《神雕侠侣》里,有这样一段故事:
在大雪纷飞的华山顶上,洪七公对杨过说:老夫要睡觉,你守我三天三夜。杨过没多想就答应了。
洪七公就此便挖坑躺下了。三天里,他冻成了冰棍,僵硬直挺,体温心跳屎尿屁都没了,杨过一度严重怀疑他死了。更糟糕的是,还有敌人来进攻,简直是雪上加霜。
但杨过是好汉,硬是守着这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三天三夜,直到洪七公醒过来。这,就叫做义气。
但是现在,我的读者做了一件比杨过更牛的事情:他们守了我一个月。
之前停更的原因,是最近坐了个月子。
在上个月的某一天晚上,我正和朋友兴奋地说:好开心,终于人生第一次看到南十字星座了。
朋友淡淡地回了一句:接下来你还得看到十字架呢——你的公号挂了。
我不禁花容失色,掏出手机一瞧,才发现“六神磊磊读金庸”的公号已经被暂时停止了一切功能,俗称“关小黑屋”,为期一个月。
心里默默和读者说了声拜拜,虽然他们已经听不到了。然后,我抱着小棉被乖乖上了炕。月子,就这样开始了。
金庸的小说里,绝世高手都是要被关一关小黑屋的,比如任我行。我想起了他的著名的牛棚感言:
“老夫生平快意恩仇,杀人如麻,囚居湖底,亦属应有之报。”
“唯老夫被困于此,一身通天彻地神功,不免与老夫枯骨同朽,后世小子,不知老夫之能,亦憾事也。”
我关小黑屋,也是应有之报,可惜一身通天彻地神功,只有像任先生一样暂时被封印了。
月子开始的时候是初夏,宁静,温和,很适宜休憩。我一边看着闲书,一边稀里糊涂睡了两天懒觉,很快就有朋友找来说:六老师,你没有收入了,给我们写点东西吧。我们给你开稿费。
可是,一个刚开始坐月子的人哪有什么耐心写稿子呢?我说另请高明吧,那也不是谦虚。
朋友又劝说,那你就干脆出去散散心,别宅在家里看闲书了,去看看风花雪月什么的。
我于是就念了一首诗:
“世间荣落重逡巡,
我独丘园坐四春。
纵使有花兼有月,
可堪无酒又无人。”
这是李商隐写的诗——如果无酒又无人,就算有花有月又有什么意思呢。
在月子里,也曾认真想了几件事情。
第一个是生计问题。作为一个已经辞职了的流动党员,公号不能更新了,做不了大广告了,我就没了收入。这些天里的主要谋生手段居然是回答问题,在“分答”上面,答一个问题66块。
我答了上百个问题,赚了一万块,解决了月子期间的吃饭问题。正在含着金嗓子喉宝窃喜呢,回头一看,隔壁王思聪答了30个问题,赚了25万。
在创收的压力下,我还关注了一些别人的创业项目,想看看能否偷师一些灵感。比如有个朋友透露说,一位叫“猫老大”的做了个产品,名字叫“贵人”:你只要花888元,就能拍到一位大佬的微信号,丰富你的人脉,帮助你成就事业。
我就考虑能不能效仿一下,也做个类似的产品,叫做“贱人”,只要花666元,就可以拍到你特别讨厌的人的微信号,比如前男友的现女友、现男友的前女友之类,对她发动精准打击。
这个动议后来作罢了,因为可能会违法。朋友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说:六啊,你放弃吧,真要搞的话,你还不如干脆直接去山寨一个“分答”,就取名叫做雪碧吧。
除了这些不靠谱的创收计划,我这一个月也没有什么别的,大概还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准备一个起诉。
之前,有一个叫做“PR媒体”的公号,发文说我给百度公司“洗地”,收了一百万块钱。
这是瞎编的。最初看到时,本来打算一笑了之,没想到很多读者真的信了,他们像受惊的鹿一样纷纷跑来说:呸,亏我还一直关注你,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我觉得很难过,进而想到,人在世上生存真的很难,我们有时因为自己“太小”而被欺负,别人一伸指头,就把你像蝼蚁般碾压了;有时候我们却又因为自己“太大”而被欺负——你是大人,吃点亏怎么了?你是大号,随便污蔑你又怎样,说你收钱了又怎样?
我已经固定了证据,正在走法律程序。由于公号之前被封,一直没机会公布这件事,借这个机会公布一下。
第二件事,是改好了唐诗的书稿。
这本书去年就应该面世的,已经拖得太久了。“小黑屋”里一个月,算是难得的清静,终于埋头改完了书稿。当敲罢最后一个字时,回头看着已涂画得惨不忍睹的参考书籍和材料,心里感到由衷地舒畅。
特别想要说一下的,是出月子的事。
我的公号在21日恢复了。之前估计,读者这一次会损失很多,大概只能剩下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因为很多人都不知道公号只是暂时被封,他们还以为它壮烈牺牲了呢。这个时代,你懂的,相逢和忘记都很快。
可等到后台重新打开,出乎我意料的是,读者几乎没有取关,一个月不见了,他们居然都还在。
这种感觉,就好像金庸的《连城诀》里,男猪狄云在江湖上把人都得罪光了,混不下去了,最后跑回深山雪谷里去,却看见水笙姑娘在那里等他。你们大家都是水笙。
这一晚上,我没看球赛,而是坐在电脑面前,一页页地翻看着留言。字迹在我眼里慢慢变得模糊起来,差点就一边看一边抽纸巾了。我看到有个哥们,已经留言“卧槽”了好几次,断定“这个号死了”也已几次,但他就是没有离开。
今天,总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新媒体啦、移动互联网啦之类的东西,让写作和阅读变味了;他们说,文字的世界已然人心不古,礼崩乐坏。
我们的阅读被叫做“速读”,我们的文章被叫做“快餐”,我们的读者被叫做“流量”,我们的作者被叫做“写手”,我们的时间变成了“碎片化”,我们的人际关系被叫做“轻社交”。
还有人斩钉截铁地说,过去那种田园诗般的写作,“好句漫裁抟锦绣”,变成了作死;那种让人神往的阅读和分享,“风乎舞雩,咏而归”,变成了妄想和迷思。他们说,现在的写作,就是一方博取眼球,另一方浅尝辄止,每一秒都可以发生千万次相遇和挥别。
可是,不是这样的啊。我就证明,读者仍然可以陪你坐月子的。一个月里,你不能发文,没有更新,没有回复,心跳体温屎尿屁全无,但他们仍然守着生死不明的你,不时还来搞个人工呼吸。
我很开心,能在这样一个漫不经心的时代,有这样一段经历。除了我人缘超好,读者品位极高之外,怕是没有别的解释了。龚自珍讲“江湖侠骨恐无多”,谁说的,我们读金庸的都是侠客。
不多说了。写这篇小文章的时候,我在听张学友的歌。拿两句来作为“小黑屋”的结束感言吧。
一句送给自己:当霜雪飘时,但愿花亦艳红。
一句送给大家:你笑得越无邪,我就会爱你爱得更狂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