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俄乌战争进行到将近500天的时候,战场的压力和战局的无望最终转为一场兵变。这就是上周末发生的瓦格纳兵变。虽然这场兵变持续不到24小时就被瓦解,但是兵锋所向逼近了莫斯科,也穿透了普京的神话和铠甲。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普京政权的虚弱和战争终局的到来,在国际社会齐聚伦敦商讨乌克兰战后重建之后,国际媒体和观察家们都开始讨论普京的命运。
在欧亚大陆另一端的北京,瓦格纳未遂兵变的冲击同样巨大和深远。对于存在着"无上限、背靠背"的特殊伙伴关系的中俄共同体来说,瓦格纳兵变对中国政治的间接冲击可能不亚于普京政权,而且形势之严峻远超外界估计,不止是所谓"不确定的一刻"。如果说北京政权源自105年前冬宫外的一声炮响,那么6月24日的兵变几乎重演了1917年革命的序幕,或许敲响了欧亚威权体制的丧钟。
反西方意识下,中俄越走越近
因为,对北京来说,过去十余年以来,特别是俄乌战争以来,中俄之间已经形成了一个堪比1950年代中苏同盟的特殊伙伴关系,这一没有公开结盟却胜似结盟的关系,其基础不仅在于欧亚大陆的共同地缘安全需要,或者两国极其相似的威权制度,更在于俄中双方分别从2007和2008年以来逐渐形成并且强化的反美反西方主义的意识形态。
这一反美反西方观念的意识形态化推动着中俄在战略和外交各方面越走越近,也推动着双方在威权体制、政治右翼化、民族主义极端化等政治转型的趋同,以及在联合国和地区政治方面趋向联盟化,尽管这种联盟是不成文的、高度个人化的,却是中俄在全球地缘政治推动建立反民主的强人政治联盟、极右翼政治联盟以及威权阵营的核心。
然而,反美反西方意识形态作为中俄真正纽带的根源,并非两国在民族主义层次上的简单需要、或者这种互为表里的话语本身。中俄建构的反美反西方的民族主义和现实联盟政治、甚至包括俄罗斯出兵乌克兰的深层心理动机,都源于各自对政权被颠覆的担忧。普京或许更沉溺在苏联社会帝国不复存在的怀旧中,那是一种对历史性政权被颠覆的怨恨,而中国的领导层却把苏联解体的教训直接归咎于美国和西方模式的普世主义价值观、自由民主制度和公民社会的威胁,即从1985到1991年的戈尔巴乔夫-叶利钦到2004和2014年乌克兰发生的颜色革命。这是中国从2004年开始维稳体制、从2011年开始肃清公民社会、2012年起逐渐消灭所有党内民主和竞争派系、建立高度个人威权的新举国体制的心理根源——对美国和西方民主世界的恐惧。
中俄都视乌克兰关乎自身威权统治合法性
中俄两国的反美主义,虽然略有差别,一个出于怨恨,一个出于恐惧,但是无论怎样强调和重复都不过分,因为他们都共同地把乌克兰跟各自威权统治的合法性相联。他们从历史主义和现实主义的角度都高度重视乌克兰对于俄中现政权的联系和重要性,无论从苏联帝国遗产还是西方威胁前沿(即颜色革命和北约东扩)的角度。如中国驻法大使卢沙野不久前的惊人之语暴露的中国高层心理,即否定乌克兰等前苏联加盟共和国的独立主权,为了自身政权的安全可以无视现有国际秩序和准则,并且采取沙文主义的冒险行动。
这是俄乌战争的根源,也是中俄联盟的共同策略。以至于,中国举办的两次奥运会,即2008年夏奥会和2022年冬奥会都成为俄罗斯发动战争的掩护;以至于当这场"特别军事行动"遭遇军事失利、陷入持久战泥沼之后,作为"策应方"的中国一再受到战事的冲击,对中俄关系、也对中国内部政治构成现实的威胁。几乎每个在北京政治漩涡中的人物都能深刻感受到俄乌战争爆发以来中国领导层一而再、再而三的慌乱和恐惧。
俄军失利撼动中国领导层
首先,俄军在战场上的失利,无论其混合战争样式的失败还是指挥体系与苏式装备面对乌军北约化武器和战争体系的明显差距,从容易殉爆的T72系列坦克到缺乏精确制导弹药的俄空天军,从严重依赖铁路的后勤体系到从上而下僵化的指挥参谋体系,俄军的惨败正在成为模仿俄式陆军和空军体系的中国军队的梦魇,其震动不亚于1991年第一次海湾战争给中国军队的震撼。
其次,在坚定援助乌克兰抗俄的进程中,欧美形成空前的团结,并且重组印太地区政治联盟和战略结构,特别以不久前的广岛G7峰会为代表,对中国造成了巨大的孤立和威胁,美中关系回到了50年前冷战高潮期的冷淡和摩擦,只保留最低限度的交流,中国与美国、与印太诸大国之间的政治互信已经丧失。在国际社会控制俄乌战争烈度的同时,中国和西太地区俨然成为全球安全局势的核心焦点,中国因此沦为俄乌战争最大的地缘政治牺牲者。
最后,瓦格纳兵变在乌克兰发动反攻、俄军步步退缩的背景下发生,不仅从军事上吹响了战争结束的号角,而且提醒中国领导层一个残酷的事实:尽管党内、军内、社会都不再有公开的反对者或者竞争者,但是那些表面忠诚的寡头们却可能在逆风条件下公然以野心家面目示人,寻找并且利用领袖的弱点、抢夺政权。也就是说,中国领导层担心的不再只有所谓戈尔巴乔夫或者叶利钦式的人物,还有所有身边貌似忠诚的心腹重臣,如同"睡在身边的赫鲁晓夫"。对他们来说,所有人都可能是暂未暴露的两面人或者潜在的叛徒。这才是当下个人威权体制最大的威胁。
也因此,这场短暂的未遂政变触发了北京的历史梦魇,那是文革前林彪的一次著名讲话,提醒党内干部党内最大的危险是"苦迭打",即政变的危险。当然,林彪最后也不得不因为政变的嫌疑被迫出逃,将毛体制的弱点和性质充分暴露。理论上,实践中,但凡这种政权性质的暴露,都不可避免地触发政治危机,不仅激励无数野心家的现身,也一夜之间改变精英和民众的立场。中国政权的上一次性质暴露发生在1989年的天安门镇压,那时几乎没有人相信人民军队会开枪。连同稍后1991年苏联的"819政变",共产体制再也难以继续下去。
所以,当统治集团以防范颜色革命的借口消灭了所有党内外的竞争者和公民社会之后,唯一的颠覆性威胁只能来自权力核心内部,一如瓦格纳领导人普里戈津以及他在俄罗斯寡头集团中的隐秘支持者所显示的。在这个意义上,对一直抱有政变恐惧的中国领导层来说,瓦格纳兵变不仅再次暴露个人威权体制的失灵,而且直接否定了中国过去十余年镇压和集权的路线,证明它们是根本无效和错误的。这或许才是中国的统治精英们都看到却无法言说,也是最为恐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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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里戈金臨時喊卡之因
那麼為何這場普丁掌權二十多年來的首場政變會因為白俄羅斯總統出面調停就虎頭蛇尾呢?目前雙方達成的條件還是秘密,不過可以從一些客觀狀況做出一些猜測。首先普里戈金可能真的是臨時起意,因此根據一位住在莫斯科的獨立研究者Kamil Galeev的看法,普里戈金甚至沒有算好必須在莫斯科活捉普丁。
在華格納車隊往莫斯科前進的6月23日,其實普丁的私人飛機被發現飛往聖彼得堡很可能不是為了逃亡,而是一個預定好的行程。今年的6月24-25日是一向都在聖彼得堡舉行的俄羅斯最盛大、著名的紅帆節(The Scarlett Sails)。普丁去年就參加了這場盛會,今年也是預定參加,今年23日有消息傳出他的重要親信,代替他擔任過一任總統的梅德韋傑夫也在飛機上其實可能是兩人原本便預定好要一起回去發跡之地參加這場傳統盛會。
但倉卒起事的普里戈金就連這個都沒有考慮進去,這等於是即使他的叛變成功,普丁也有現成的理由不回莫斯科。他如果真的考慮周詳就不該在普丁原本就要離開莫斯科的日子起事,畢竟如果普丁原本沒有計畫離開首都,出了事他還比較有可能忙著召集周邊的親信高官來討論如何反制,但剛好在有重大節慶撞期下,這等於多給普丁一個理由先飛走又不會讓外界感覺是害怕而出逃。
第二個值得思索的問題是他為何願意以避免流血為名在調停後和普丁妥協。首先是如果他將近三萬大軍大部分都朝向莫斯科前進,萬一普丁堅決抵抗,大舉出動在俄烏戰爭中沒有發揮什麼作用的空軍對付他的車隊,從之前華格納傭兵團在敘利亞吃過美國空軍苦頭的慘痛經驗來看,要說普里戈金擔心他的兵馬遭到重創,失掉籌碼的他很快被普丁當叛國賊逮捕而決定得到安全保證後收手是說得通的。
再次和前面提到的普里戈金背景有關係,雖然他同樣是出於聖彼得堡的地緣關係成為普丁身邊的寡頭,但他和其他有安全背景的強力部門親信如國防部長與其他高官並不好,也就是說他缺乏權力基礎,只是手下有很多罪犯出身或是好勇鬥狠的兇殘戰士。即使他能順利擊退普丁的抵抗而讓政變成功,他會面臨治理一個分崩離析、不理會中央的俄羅斯。畢竟目前俄羅斯的85州有46位州長是普丁的親信,這些人在中央換帥後是否會服從出身寒微的普里戈金是個很大的問題。
名不正言不順,卻受不少俄國人歡迎
所以也許是在命運會因為政變成功而岌岌可危,畢竟其能在位全靠普丁支持的白俄總統,他苦勸、曉以利害,冷靜下來思考後普里戈金覺得的確賭注太大而收手。而在他的軍隊開始從Rostov-on-Don撤退時,其實有獲得不少民眾的歡呼,法國《世界報》還登了一張普里戈金拉下車窗和粉絲自拍的照片,換言之,他從被普丁指為叛國賊中安全下莊,還得到一些敢講真話的好評,他的手下至少也獲得名義上的安全保證,對一個迫於壓力才起事而不是籌畫良久、早有取而代之野心的粗魯寡頭來說,這是個很理性的選擇。
但對普丁來說恐怕就是另一回事了。雖然暫時解除了他鐵腕掌控俄羅斯二十多年來的最大危機,但普里戈金發動叛變前所錄製的影片毫不留情的質疑發動戰爭的合法性─他說烏克蘭根本無意侵略俄羅斯、點破俄羅斯軍方高層的種種問題,都讓普丁對外更難好好抵擋烏克蘭正在發動的反攻,對內也面臨是否該換掉軍方兩大首長的難題。此外參與叛變的華格納士兵勢必無法再讓他們重新投入俄烏戰場,但這批人才是目前為止最有戰力的,因此這場政變一定會增加烏克蘭反攻的信心。
再來這個公開說普丁錯了,還發動武裝叛變的寡頭可以平安無事,這對普丁的威信一樣產生很大的打擊。而且就算普里戈金很快去了白俄羅斯,也很難相信他會就此低調度日,還是暗中籌畫捲土重來。而且他開了第一槍等於是為其他不滿普丁蠻橫發動戰爭、陷俄羅斯經濟與國際地位於泥沼的菁英,在等待時機發動下一波反叛起了很好的帶頭作用。
中共對俄國叛變行動諱莫如深
至於最堅定支持俄羅斯的盟友中共表面上媒體對這事件的報導不多,但根據《華爾街日報》敏銳地發現了一個和解放軍戰略支援部有關的社交媒體帳號發了一篇講毛澤東在1927年重整紅軍以確保黨指揮槍的文就是在隱約的回應俄羅斯正在發生的叛變。不過在中共的微博上普丁指控華格納軍頭叛國還是佔了熱搜榜的第一名。在抖音和之乎平台上一樣成為熱搜話題。雖然中國網民對於接下來會怎麼樣也感到困惑但有趣的是若是從「清君側」角度解讀此事的文都遭刪帖的命運。
可以想見對中共來說,絕對不希望習近平和國防部長李尚福都剛去拜訪的俄羅斯出現不穩定局勢,從而讓中共靠俄烏戰爭曠日費時耗盡美國、西歐大國心力的算盤無法再打下去。現在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但如果習近平有先見之明,就應該提前對中亞各國情勢布局,免得這些國家有反俄反中勢力趁亂開始籌畫奪權。
總之這場叛變發生的時間點和進行、結束的方式都讓全世界大感意外,但考量到一年多來戰爭始終沒有如普丁期望的進展和俄羅斯所付出的代價、暴露出的問題來看,草莽、都被交付苦差事還被其他權力菁英藐視的普里戈金會跳出來開第一槍其實在情理之中,是否很快重演普丁自己在電視演說中提到的1917十月革命目前還很難說,但這絕對是普丁政權跨過無法回頭之門、繼續衰敗的重要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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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格納集團如入無人之境
首先最令人訝異的一點,是俄軍對普丁幾乎沒有忠誠度可言。瓦格納集團發動兵變,佔領南方軍區總部時,幾乎不費吹灰之力,沒有遇到任何抵抗。沿途北上的過程中,俄軍的反擊也十分薄弱,只有少數幾架直升機仍服從命令,前往阻止瓦格納集團的車隊前進,還被擊落。這說明俄軍基層極度厭戰,不願意與瓦格納集團爆發衝突,戰力堪慮。特別是普丁執政後,整合內衛部隊與警方特種部隊,成立俄羅斯近衛軍(National Guard of the Russian Federation),負責國內安全,是俄軍精銳,此次卻幾乎沒有發揮任何功用。
俄羅斯近衛軍沒能阻止瓦格納集團進軍莫斯科的另一個可能原因,是大批部隊早已被抽調到烏克蘭戰場。這場持續了一年多的戰爭,讓俄軍損失慘重,因為前線人力非常吃緊,讓俄羅斯不得不投入戰略預備隊,也導致俄羅斯的內部防務空虛。俄羅斯國防部之前宣布未來幾年要組建更多的部隊,就說明情況可能不太樂觀,但在瓦格納集團的車隊不斷逼近首都時,普丁竟然只能派出警察單位設置路障,完全曝露了此時俄羅斯外強中乾的嚴重問題。瓦格納集團雖然已宣布撤軍,但難保俄軍之中不會有別的將領,趁機起事。
普丁是否抽掉在烏克蘭的部隊回防左右為難
所以這場不成功的兵變,一定會讓普丁抽調在烏克蘭戰場上的部隊回防,以鞏固莫斯科的安全。只是目前烏克蘭正在發動大規模反攻,俄羅斯若從前線撤回部隊,很可能會讓防線出現漏洞,重演去年在烏東的大潰敗。當時俄軍抽調在哈爾科夫州( Kharkiv)戰線上的部隊,到烏南的赫爾松(Kherson)支援,結果烏軍趁機進攻,導致俄軍措手不及,丟掉包括戰略要地伊久姆(Izium)與庫皮揚斯克(Kupiansk)在內的大片占領區。如果此事重演,對俄軍來說,將是非常致命的打擊,甚至可能導致全線潰敗。
畢竟瓦格納集團是俄軍戰力最強的精銳部隊,在巴赫姆特(Bakhmut)與烏軍血戰數個月,才成功占領整座城市。未來瓦格納集團如果解散,原本的傭兵被打散並編入俄軍之中,恐怕很難再有過去的戰力。而且經歷過這次兵變,在前線的俄軍士氣肯定更為低落,俄羅斯國防部高層也勢必要進行全面改組。甚至普丁有可能會整肅在這場兵變中,態度游移曖昧,沒有在第一時間支持自己的軍方將領。這將造成俄軍指揮系統的紊亂,讓原本就效率不彰的俄軍指揮系統變的更糟糕,對俄軍來說絕對是很大的傷害。
普丁不信任俄軍,但倚賴傭兵更危險
普丁一方面不完全信任俄軍,又失去了瓦格納集團的傭兵,勢必會更為依賴外援部隊。如這次被派往頓河畔羅斯托夫市,準備與瓦格納集團交戰的,竟然不是俄軍,而是車臣部隊。車臣總統拉姆贊.卡德羅夫(Ramzan Kadyrov)是普丁的重要政治盟友,一直支持俄羅斯發動烏克蘭戰爭,也派兵助戰。普丁常派遣瓦格納集團與車臣部隊,處理最為艱難的戰事,但過度仰賴這些外援,卻也釀成了此次兵變,再次證明使用傭兵部隊的危險性。接下來那些曾參與兵變的瓦格納集團傭兵要如何處理,也是棘手難題。
就以世界上最知名的法國外籍兵團為例,這支傭兵部隊也曾發動兵變。最為精銳的第一外籍傘兵團,因不滿當時法國總統戴高樂對阿爾及利亞獨立問題的立場,密謀發動兵變,想要刺殺戴高樂,最後失敗,第一外籍傘兵團也因此被解散。傭兵往往只忠於部隊,而不是國家,是最大的問題,特別是使用傭兵的原因,就是需要可消耗的人力,所以多數被派往最危險的戰地,常導致傭兵心懷怨恨。瓦格納集團的傭兵在敘利亞與巴赫姆特,都曾為俄軍執行骯髒的秘密任務或擔任攻擊先鋒,承受極大的傷亡,讓雙方的恩怨難解。
特別是普里格津在發動兵變前,還透過媒體指控俄羅斯發動俄烏戰爭的理由全是謊言,痛批俄羅斯國防部高層蒙蔽了普丁與全國民眾。普里格津強調在戰爭爆發之前,烏克蘭根本沒有在集結部隊,準備攻擊俄羅斯,國家並沒有受到入侵的威脅。同時還指出俄軍在戰場上的死傷,遠遠超過俄羅斯國防部所承認的數字。普里格津更點名俄羅斯國防部長謝爾蓋.紹依古(Sergei Shoigu)與總參謀長瓦列里.格拉西莫夫(Valery Gerasimov),要為這場災難負責,而這些批評都在第一時間透過較敢言的媒體,傳播給了俄羅斯民眾。
普丁神話是否破滅值得觀察
普丁靠著操控俄羅斯國內輿論,爭取民眾支持,是俄烏戰爭能繼續打下去的關鍵因素。普里格津的兵變與發言,是否會動搖俄羅斯民眾的看法與信心,將左右接下來的情勢發展。若以史為鑒,前蘇聯入侵阿富汗時,經歷了長達九年的戰爭,不只重創經濟,戰後返國的大批士兵,將蘇軍高層顢頇腐敗的真相傳達到各地,讓不滿的情緒快速蔓延,間接導致1991年的8月政變,促使前蘇聯解體。瓦格納集團的一日兵變雖然極為短暫,但所埋下的衝突與矛盾,已讓普丁的政權出現不穩定的變數,瓦解了普丁受到國內民意普遍支持的神話。
對烏克蘭來說,近期展開的大反攻,進度並不如預期。特別是在烏南的赫爾松地區,俄軍炸毀了新卡科夫卡(Nova Kakhovka)大壩,來阻止烏軍推進,讓烏軍在南路的攻勢受到阻擋。烏軍在烏東地區也陷入壕溝戰中,難以突破,戰事不斷地僵持下去,絕對會影響北約國家繼續援助烏克蘭的意願,也考驗著烏克蘭的作戰意志與人力動員。俄羅斯此次的兵變危機,有可能是烏軍突破的天賜良機,特別是普丁現在的地位已岌岌可危,若再出現一場大敗,聲討他下台負責的聲浪,恐怕真的會讓普丁難以因應,釀成巨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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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阿普尔鲍姆:俄国滑向内战
Anne Applebaum, "Russia Slides Into Civil War", The Atlantic, June 24, 2023, 6"26 AM ET, https://www.theatlantic.com/international/archive/2023/06/russia-civil-war-wagner-putin-coup/674517/。译文仅供学术交流,请勿做其他用途。
普大帝在自己周围、在国内建的镜厅是如此复杂、如此多层,以至于在俄罗斯真发生叛乱前夕,我很怀疑大帝自己信不信那会是真的。
当然,在这场兵变开始不到一天前,我们其他人也不知道它的主要参与者,尤其是核心人物瓦格纳雇佣兵集团首领普里戈津的真实动机是甚末。普里戈津的战士参与了非洲和中东各地(包括叙利亚、苏丹、利比亚、中非共和国)的残酷冲突。他声称,他手下在乌克兰作战的士兵有两万五千人。在周五下午的一则声明中,他指责俄军轰炸他的基地,杀死了他手下的"大量"雇佣兵。接着,他呼吁武装叛乱,誓要推翻俄国军事领导人。
在过去好几周[1]里,普里戈津一直在辱骂俄国军事领导层,他嘲笑俄国防部长绍伊古懒惰,还说这个总参谋长容易"偏执发狂"。周五,他打破官方叙事,直接怪[2]军方领导层和他们的寡头朋友在2022年的时候对乌克兰反动全面入侵。他说[3],2月24日乌并没有挑衅俄,相反,是俄罗斯的精英自2014年以来一直在掠夺他们占领的顿巴斯领土并变得贪婪,想要更多。他要传达的信息很清晰:俄军发动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打得又无能,害死了数万俄国士兵。
普里戈津称[4]"必须阻止这个国家的军事领导层作的恶"。他警告俄国的将军们不要抵抗:"我们会认为任何试图抵抗的人都是危险的并立刻消灭他们,包括我们路上遇到的任何检查站和在天上看到的任何飞行物。"鉴于普里戈津声明所展现出来的咆哮的戏剧性、所使用的巴洛克式的语言,两万五千名雇佣兵要主动开战,撤俄军指挥官的职这个想法立刻就让很多人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这是真的吗?
直到事情开始的那一刻——在有人在离边界几英里远的罗斯托夫看到从乌克兰过来的路上真的出现了瓦格纳的车,并且真的有人看到瓦格纳士兵在罗斯托夫一家快餐店(以前的麦当劳)买咖啡的时候——这看起来还是不可能的。可当他们在那个城市出现,当普里戈津在罗斯托夫南方军区总部的院子里发布视频,当他们似乎准备控制罗斯托夫和莫斯科之间的沃罗涅日,各种各样的理论就开始出现了。
也许,普里戈津正在和乌克兰佬合作,这是一个为结束战争而精心策划的阴谋。也许,俄军真的试图终止普里戈津的行动,不给他的士兵武器和弹药。也许,这是普里戈津保自己的工作和活路的方式。也许,这只是普里戈津作为一个按俄罗斯职业罪犯阶层道德准则生活的被定罪的贼觉得自己被俄军领导层看不起了,想要尊重。也许,只是也许,普里戈津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一些俄罗斯士兵会愿意加入他。
因为俄国不再有任何类似于"主流媒体"的东西——有的只是政权的宣传,和一些流亡媒体——现在没有任何好的信源。现在,我们所有人都生活在一个信息混乱的世界中,但这是一种更加深刻的真空,因为如此之多的人在假装说自己并不相信的东西。要理解(或猜测)正在发生什么,必须关注一系列不可信的俄语电报账号,或去读可信却离行动更远的西方和乌克兰开源情报博主:比如说@wartranslated,这个账号会把俄语和乌克兰语的视频配上英文;或Bellingcat (一个率先使用开源情报的调查团体)的Aric Toler(@arictoler)或之前属于Bellingcat的Christo Grozev(@christogrozev)。Grozev现在看起来更可信了,因为他在几个月前就说过,瓦格纳集团正在筹备一场政变。(今天早上我和他聊了聊告诉他事实证明他说对了。他说,"是啊,我是对的。")
但克里姆林宫可能也没有很好的信息。一个月之前,大帝才表扬普里戈津和瓦格纳在现代军事史上最漫长、拖拉得最厉害的战斗之一后"解放了"乌东的巴赫姆特。相形之下,今天的叛乱计划和执行得更好:拿下巴赫姆特花了近11个月,但普里戈津不到11小时就打到了罗斯托夫和沃罗涅日,还一路得到了军官和士兵们的支持,看起来,后者就是在等他们来。[5]
现在,各种军车在莫斯科周围开来开去,看起来是在执行"堡垒行动",旨在保卫安全部门总部。一位俄国军事博主称,周四凌晨军队各单位、内务部、联邦安全局和其他部分已经进入反恐警戒状态,准备迎接来自乌克兰的恐怖袭击。也许,这是克里姆林宫想让自己的支持者认为的——虽然那位博主的信息来源尚不清楚。
但现在,不可避免的冲突——大帝与现实的冲突,和大帝与厨子的冲突——正在向高潮发展。普里戈津要求国防部长绍伊古来罗斯托夫见他,普里戈津肯定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大帝的回应则是不点名地谴责普里戈津,他在周日早上的对国民讲话中说,"过高的野心和个人利益导致背叛"。一个据信代表瓦格纳的电报频道回应说:"很快我们就会有一个新总统了。"无论哪个账号是不是真是瓦格纳的,一些俄国安全领导人表现得好像它就是,并宣示了自己对大帝的忠诚。俄国正以一种缓慢、失焦的方式滑向一种只能被称为内战的状态。
也许,人们也不应该为此而感到惊讶。数月——实际上,是数年——以来,大帝一直把自己国家的一切麻烦都怪到境外势力头上,怪美国,怪欧洲,怪北约。他用虚张声势、傲慢的表象来掩盖自己国家、自己军队的虚弱,试图用"白人基督教民族主义"来骗国外俄粉,用帝国主义的爱国主义来割国内韭菜。现在他面对的,是一场符合现代俄罗斯军队的真实价值观,的确也符合现代俄罗斯的真实价值观的运动。
普里戈津见利忘义、野蛮、暴力。驱动他和他的手下的,是金钱和自利。他们为高层的腐败、为给他们的糟糕装备、为令人难以置信的伤亡而感到愤怒。他们不是基督徒,他们也不关心彼得大帝。普里戈津在做的,是给他们当前的困境一个在心理上安慰他们的解释:他们没打败乌克兰是因为他们被自己的领导人出卖了。
此时也有彼时的先例。1905年,俄国舰队在对日战争中灾难性的表现促成了一场失败的革命。1917年,从一战战场归来的愤怒的士兵发动了另一场更加著名的革命。大帝周六早上在电视上短暂路面时提到了那个时刻。他说,事实证明, 彼时"军队背后的争论乃是最大的灾难,它导致军队和政权被毁,广大领土沦丧,最终酿成了一出悲剧和一场内战。"他没提到的是,直到退位前的一刻,沙皇尼古拉斯二世还在和他妻子喝茶,还在写他平庸的日记,还在想象普通俄国农民爱他、会永远站在他那边。他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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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瓦格纳军团哗变的几点思考
6月24日开始的俄罗斯瓦格纳军团哗变一事,经历了24小时的过山车一样的演变。一开始的发展让很多自媒体和网友过于激动和期待,结果最后变成闹剧一场,又让外界大跌眼镜。关于这次哗变事件本身,已经有各种各样的评论,我在这里就不赘述,我只针对几个相关的问题谈谈自己的看法:
1.国际政治风云变幻,我们下判断一定需要冷静,不适宜过早的得出结论。我有一个"36小时法则",用于自勉也愿意与大家共勉,那就是建议大家遇到任何事,都能冷静36小时,再下判断。我们有的时候会犯错误,就是把自己的愿望放在做出判断的根据的第一顺位,这可以理解但绝对不专业。让子弹飞一会儿,永远是我们下判断的不二法则。
2.瓦格纳首脑普里格津,现在已经去了白俄罗斯。事情看上去似乎已经平息,但无论如何,这对普京来说是一个沉重打击,而这个打击来自于他过去的忠实的追随者普里格津,更是一件非常值得玩味的事情。因为这再一次证明:任何一个独裁者,都会有一个摆脱不掉的困局或梦魇,那就是:他永远无法确定谁是最可以信任的人。对于独裁者来说,没有永远的盟友,而最可能背叛他们的人,往往是他们自以为最可以信任的人,尤其是表现得如同他们的奴才的人。普里格津对普京的背叛,对包括习近平在内的独裁者都是一个警告:不要相信那些奴才,最可能叛变的就是奴才。
3.现在,一些舆论关心一个问题:一旦习近平发生对台湾战争,中国是否会出现同样的哗变?在我的推特和脸书下面,主流意见是一定会发生。我个人有不同意见,我认为大概率不会发生。为什么?
第一:瓦格纳集团是独立的军事力量,而中国没有独立的军事力量。中国的军事力量没有自己的财政来源,军饷高度依赖中央,连地方政府都不能用军饷影响军队。此外,人事调动频繁,很难形成具有政治影响力的力量。军队虽然没有国家化,但已经党化,这一点跟俄罗斯不同。当初叶利钦可以调动军队砲轰议会,而1989年的时候,赵紫阳身为军委第一副主席,却不能调动一兵一卒。文革时期那么乱,军队的元帅们极为反对文革,也都没有发生兵变。你也许可以说当时有毛泽东的威望在,但现在习近平对权力的掌控已经不亚于毛泽东。
第二,即使军队内部存在对习近平不满的声音甚至力量,但枪口向内导致体制垮台,除非有一批真正具有理想主义追求,希望看到中国民主化的军队将领才有可能。但现在的中国军队,是中共的利益共同体中的重要一员,体制垮台,对军头们没有任何好处。他们为什么要造反?即使战争失败,死的又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也没有理由推翻他们赖以生存的中共极权体制。有个网友说得好:在中国,无论是政变还是兵变,最后都是党取得胜利,能够改变中国的,唯有民变。
第三,当然我们也要看到,这一次俄罗斯兵变说明,战争延续太久,什么事都有可能。这一点对中国来说也是如此。因此,习近平未来在台海战争的部署上,一定会寻求尽快结束军事行动的方案。我不认为他会被这次俄罗斯兵变吓唬到,相反,他会更加吸取经验教训。现在说,习近平会因此更加谨慎对待武力攻台计划,我认为是没有根据的。台湾人和全世界,还是不要把希望寄託在习近平会变得理性这一点上。
总之一句话,这次俄罗斯发生的事情,再次提醒我们,在分析极权国家的政治发展的时候,我们既不要小看了不确定因素的爆发力,同时也不要小看了威权体制的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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