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反送中運動的日常化、長期化及全球化,使得香港人的身份認同發生了巨大的位移。此前,「中國香港人」是香港人身份認同中的「最大公約數」;而如今,「中國人」這個山寨式的劣質標籤,終於被相當一部分香港人毅然決然地撕掉了。
2019年4月,美國波士頓愛默生學院的香港學生許穎婷在校報《柏克萊烽火報》(The
Berkeley
Beacon)上發表了一篇文章,標題是《我來自香港,不是中國》。這篇文章開宗明義頭一句就這樣寫道:「我來自一個城市,我不歸屬的國家所擁有的城市。」許穎婷還寫道,她的一名台灣同學雖然愛台灣,但因為怕為了身分認同和中國朋友爭執,因此被迫接受了「中國」的身分,而她拒絕這樣做,她認為香港人和中國人這兩種身份認同無法並存。
許穎婷的文章引發了很多中國留學生的反彈、攻擊。很多中國留學生在其文章後面留言謾罵,要求其「修正」身分認同,澄清「香港人就是中國人」的「終極真理」。該篇文章還被人轉發到中國墻內的社群媒體上(中共的宣傳部門故意允許其在墻內流傳,以激發中國的民族主義情緒),導致撰文者遭受更多的語言霸淩。有中國讀者在其社群媒體上揚言說,要殺死「任何反對我最偉大中國」的人,這種赤裸裸的威脅讓許穎婷備感恐慌、身心疲憊。極為可悲的是,中國是一個沒有言論自由、學術自由、基本人權得不到保障的豬圈,這是很多中國家長送孩子到西方留學的根本原因;然而,中國留學生到了自由世界,並沒有呼吸自由的空氣、學習過文明的生活,而是竭力將自由世界污染成又一個豬圈。
在紐西蘭的奧克蘭大學,近日發生了一起因不同的身份認同引發的嚴重的暴力襲擊事件。來自香港的留學生賽琳娜與一群支持香港反送中示威的學生在得到學校許可後,在校內建置連儂牆。有三名中國男學生走向她們並包圍她們,其中一名中國學生向賽琳娜表示,就算這群支持香港示威的學生透過連儂牆表明自己是香港人,但在外國人眼中,她依舊是中國人。賽琳娜則堅定地表明香港與中國完全不同。另一名中國學生立即回應說,香港是中國的一部份,並激動地斥罵她說:「如果妳不喜歡中國的話,大可滾出中國。」賽琳娜回答說,她就是因為不喜歡中國才移居紐西蘭。然後,這名中國學生罵她「不是人類」,並強調因為賽琳娜聽不懂普通話,「所以是一隻豬」。該名中國學生甚至公然用肩膀衝撞賽琳娜,賽琳娜因此跌倒在地。
從視頻中可以發現,面目猙獰的中國留學生儼然變成了橫行於校園的黑勢力,可以跟元朗白衣人相媲美。讓人疑惑的是:這幾名在豬圈中生活太久的中國學生,如果真的愛中國的話,為什麼要到紐西蘭來留學呢?他們自己過著豬一般的骯髒生活,卻用「豬」來咒罵那些不願當中國人的自由的香港人,多麼荒唐可笑。
在一九九七年之前,有大批先知先覺的、不信任共產黨統治的香港人離開香港、移居加拿大。在加拿大的香港人,近年來加速完成了「去中國化」的身份認同。加拿大香港人過去會介紹自己是來自香港的華人(Chinese
Canadian from Hong
Kong),但自從發生加拿大和中國外交緊張以及香港反送中運動後,不少加拿大香港人刻意和中國切割,已有越來越多香港人不願稱自己來自中國,這是一種政治信仰和價值觀的明確表態。
在一九九七年之前,有大批先知先覺的、不信任共產黨統治的香港人離開香港、移居加拿大。(湯森路透)
有學者指出:「現在越來越多人這樣講:我是香港加拿大人(Hong
Kong
Canadian),不再提中國人(Chinese)這個術語。未來香港加拿大人這樣的身份認同會愈來愈強。」即便同樣生活在加拿大,中國移民和香港移民在理念上仍然存在較大差距,一觸碰自由、民主、法治等議題就能發現,兩個外表看似接近的群體,基本不太能在同一個軌道上交流,難免會有衝突發生。「當一個人說,我是香港來的、我是香港人(Hong
Konger),如果一些民族情緒較為強烈的中國學生聽到時,就會反問說:你不是中國來的嗎?香港不是中國一部分嗎?這個衝突本身就表明背後隱藏著尖銳的矛盾。」
這種身份認同的變化,其實並不始於2019年的反送中運動,以及此前失敗的雨傘革命。早在2013年,香港英文報紙《南華早報》在網上進行民意調查,問題為「如果有可能,香港人是否願意投票回歸成為英國海外屬土」。結果顯示,認同讓香港成為英國海外領土的投票者一度佔93%,而不認同歸英者僅僅佔大約7%左右。2016年6月19日及7月1日,「香港歸英運動」成員到英國駐港總領事館外請願,要求英國宣佈《中英聯合聲明》無效,將香港回歸英國。2016年7月,「香港歸英運動召集人」賴綺雯以保守黨名義報名參加立法會港島區選舉,表明會爭取香港「歸英」。但最後被選舉主任取消參加立法會參選資格。其後去信英國駐港領事和英國外交部部長,希望英國政府應考慮宣告《中英聯合聲明》失效,讓香港重新加入英國。儘管面對中國、香港特區政府及香港主流媒體的嚴厲打壓,香港人中的「歸英派」仍未銷聲匿跡,反倒蔚為大觀。
香港人對身份認同的重新選擇,驗證了出生於千里達的英國作家奈保爾對第三世界的深入觀察和思考:「自我殖民主義」遠遠比西方殖民主義劣質和殘暴。與西方左派的「絕對的多元主義」相反,奈保爾堅持認為文明是分層級的,其中有著原始與現代、落後與進步、光明與黑暗之區別。他尖銳地批判包括印度文明、加勒比文明與非洲文明等在內的非西方文明形態,並高度評價以當代英國文明為代表的西方文明,認為後者才是「普世文明」。奈保爾在論及諸多第三世界國家的困境時,他的看法顛覆了左派的「政治正確」:雖然西方的殖民統治給若干前殖民地國家帶來了巨大的文化震盪和經濟破壞,但這不應成為這些國家政局動盪不定、百姓愚昧保守、經濟貧窮落後、文明發展停滯的全部理由。他發現了一個明明可見卻被諱疾忌醫的真相:一些從殖民統治下新獨立出來的前殖民地國家的現狀,其實比殖民統治時代更糟、更壞——強權人物的鐵腕統治、政府部門的貪腐無能、公民教育的普遍缺失、傳統文化的愚昧過時,以及眾多依附於獨裁政府的御用文人的粉飾太平等等醜惡現象不一而足。
奈保爾生前在其非虛構作品中基本沒有寫到過中國的情形,但他對非洲的描述跟中國極為相似。奈保爾多次赴非洲訪問,在其筆下,後殖民時代的非洲無異於一片部族間相互殘殺、政治上專制獨裁、民眾們愚昧保守的「原始叢林」,它毫無規則、發展停滯、弱肉強食。借其小說主人公薩利姆之口,奈保爾憤懣地評價說:「非洲是個很大的地方,叢林足以掩蓋屠殺的聲音,泥濘的河流和湖泊足以沖走淋漓的鮮血。」中國不也是如此嗎?中國的面積太大了,中國的「墻」太高了,以至於每一次的屠殺都能施施然地發生,之後很快無人知曉,而屠夫個個都能壽終正寢。
作者認為,努力掙脫「中國」這個醜陋的標籤和沉重的鐐銬的香港人,必定擁有自由而美好的未來。(湯森路透)
十四億中國人中的大部分人,都安於奴隸的狀態,甚至自願幫助主人平息香港人逃脫奴隸命運的掙扎;而香港人正是因為在英國的優質殖民統治下生活了差不多一百年,才有拒絕被貼上「中國人」這一恥辱標籤的智慧與勇氣。在1997年的一次訪談中,奈保爾曾反問激憤說:「為什麼有些國家和民族允許自己被剝削和摧殘?他們性格中的哪些特點允許這一切發生?它們的弱點是什麼?人們會發現,它們的弱點依然存在,這些弱點可能來自內部,來自某些民族的局限性,它們文明或文化的局限性。」在被問及對於非洲的總體看法時,奈保爾悲觀地說:「非洲沒有未來。」同樣,中國也沒有未來,任何人跟中國捆綁在一起都沒有希望;反之,努力掙脫「中國」這個醜陋的標籤和沉重的鐐銬的香港人,必定擁有自由而美好的未來。
※美籍華文作家,歷史學者,人權捍衛者。蒙古族,出身蜀國,求學北京,自2012年之後移居美國。多次入選百名最具影響力的華人知識分子名單,曾榮獲美國公民勇氣獎、亞洲出版協會最佳評論獎、北美台灣人教授協會廖述宗教授紀念獎金等。主要著作有《劉曉波傳》、《一九二七:民國之死》、《一九二七:共和崩潰》、《顛倒的民國》、《中國乃敵國也》、《今生不做中國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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