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垆卖酒的卓文君

世人大多知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是听过一首歌里唱的。少数人知道这两句歌词来自一首诗，叫《白头吟》。知道这诗的作者叫卓文君的就很少了。不过知道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爱情故事的人，比知道卓文君的人要多。
这故事放在十年前二十年前，是女性追求人生幸福的典型。可是，放到现在大众眼里，那就恨女不成钢，女主脑子进水，嫁了个穷光蛋，最后还差点被咸鱼翻身的男主甩了。不管以前还是现在，这事，大概只能在电视剧里出现。

一、
我们先说说女主的家庭背景，以及时代背景，有助于我们理解故事情景。
女主卓文君是个切切实实的富家女，他老爸卓王孙是做冶铁生意的，除了卓文君这个闺女还有一儿一女。在汉代，铁器还是比较珍贵的，属于朝阳产业，供不应求。据《华阳国志》记载，“卓王孙靠冶铁‘货累巨万亿’，成了亿万富豪。”这还不够形象，《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记载“临邛县里富人多，如卓王孙家就有家奴八百人。”这比首富气派多了。而且当时，正值“文景之治”，汉廷推行的的是黄老治术，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无为而治”。采取“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政策。我们所知的“独尊儒术”是汉武帝干的事情，那都是西汉后期了。
当时国家不仅没有重农抑商，反而扶持盐铁事业发展，废除了过关用传制度，也就是不用缴纳关税。盐铁当时也不是国家所有，都是民营的。《史记·货殖列传》记载，赵国不敌秦军的金戈铁马，于公元前228年灭亡，卓氏夫妻只得背井离乡、另谋生路，不想一路向西，竟走出一条“以铁致富”的道路。有一种猜测称，或许正是卓氏将赵地的冶铁技术带进蜀地，加上蜀地丰富的铁矿资源，成就了一个火红的产业。
归纳卓王孙家族的的致富经验，就是机遇、国家政策方向、胆识、技术。卓王孙祖先当年跑到四川去，也是因为秦始皇灭了赵国，秦国又采取重农抑商的政策，于是就把在赵国的商人都发配到四川去了，让他们去那儿开垦荒地去。但是商人都是人尖子啊，加上当地铁矿丰富，四川又是易守难攻的地儿，比较安全，很快，四川就成了“天府之国”。
这里有必要提一下，春秋战国是一个漫长的时期，许多人搞不清楚。比如“长平之战”，不是秦始皇打的，是他老爹干的。重农抑商这事是秦始皇彻底掌权之后才干的，秦始皇当政时，才13岁。吕不韦和秦始皇的老妈赵姬，后来又出来个赵姬的情夫嫪毐，他们才是把持朝政的人。当时商人地位可是极高的，春秋战国最著名的六个商人: 白圭、子贡、吕不韦、管仲、弦高、范蠡都当过高官。秦始皇他妈赵姬就是吕不韦以前的女婢，也是吕不韦的情妇。
另外，当时，性观念还是很开放的，虽然女性地位不太高，但是秦朝通奸是不违法的。不过，秦始皇还是记恨这件事的，后来就推行重农抑商了，吕不韦同样被发配到四川去了。

二、
这里要谈一下男女主人公的背景
女主卓文君16岁出嫁，没几年丈夫就死了。至于到底是几年以及丈夫怎么死的，史书就没有记载了。总之，丈夫死后，卓文君就跑回娘家了。这要是放到明清时期，即使大户人家，也要在婆家守寡才是，这样才能死了赚个牌坊。好在当时儒家思想还没成为正统，更没到宋朝朱熹的理学地步。这卓家的千金就这么回娘家了，这着实不像是守寡。
卓文君人长得漂亮，还精通音乐。毕竟富家女，小时候都是有家教的。《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记载：“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那时候也没个消遣，女孩子弹弹琴，做做画，比较符合这大家闺秀的风范。
另一边，我们的男主人公终于登场了。之所以前面不提他家背景，主要是因为和女主实在没得比。况且，当时文人都有个毛病，总喜欢折腾自己，有钱就花掉，整天嚷嚷着自己的咸鱼理想。
不过，能读得起书，一般家境也在中产水平，靠肚子里的墨汁养活自己。这从司马相如这名字就看得出，据说这名字是因为仰慕蔺相如，后来给改的，原名叫司马长卿，其实我觉得这名字也挺好听，好像电视剧常出现。清代《四川通志》就记载：“汉司马相如成都人，侨居蓬州。”这处的蓬州是四川的地儿，不是山东的。
咱这男主人公，虽然是文采留名，但是年少时也习武练剑，二十多岁时，花钱买了个官，做了汉景帝的武骑常侍，可以看做是皇帝的保镖。花钱买官这事我查证了，还真是明码标价，而且还是皇帝干的，不是地方乱搞。不过，当时，经济水平较低，买官只能赚个名声，挣不到什么钱，这和后来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不同。皇帝估计一开始是出于，战争国库空虚的原因。这和后来明清的捐监，可能差不多，就是图个名头，毕竟明清商人地位比较低。如今当官的、经商的读个MBA，拿个荣誉博士的帽子戴戴，是一样的。
司马相如本想靠着这个机会多结交名流，毕竟当时还是察举制，也就是要靠推荐才能当上官。可是做了那么久也没人愿意搭理他，直到梁孝王去了中央，才终于挤进当时文坛名流圈子。后来，咱这男主就“因病辞职”了，然后就屁颠屁颠去了梁的属地，与“志趣相投”的文士一同为梁孝王出力。在梁孝王的府上，司马相如写出了千古留名的《子虚赋》。后来也是靠着这惊世之作，得以飞黄腾达。这是后话，我们后面再讲。

三、
现在就进入故事的前半段。
话说司马相如这在梁孝王府上宾客做的好好地，梁孝王去世了，真是晴天霹雳。司马相如只能回四川蓬州。毕竟也是在首都皇帝身边生活过的人，又是靠笔头子吃饭的人，此外家境再怎么着也算不上太差，也算小有名气，他祖籍临邛县的县太爷王吉就和他交上了朋友，而且“交情颇深”。
从前文也看得出，司马相如是相当的善于交际。临邛县令王吉就写信给郁郁寡欢的司马相如说：“长卿啊，你长期离乡在外，求官任职，不太顺心，就来我这里看看吧。”于是，相如前往临邛，住在城内的一座亭子里。王吉对他是热情的过头，天天都来拜访相如。这让司马相如不得不怀疑王吉的性取向。于是司马相如果断就拒绝王吉的基情，又是惯用伎俩，病了。我一直没想通，如果是病了，只要不是传染病还是可以探望的吧，而且作为好基友，朋友生病理应经常拜访。况且这朋友还是你邀请过来。
总之，王吉在家也是思念成灾，寝食不安啊，一直思索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得相如兄弟不开心。
这个时候，我们的女主卓文君回到了娘家，整日“以泪洗面”，感叹自己命苦，思念亡夫，日渐消瘦。当然，这些都是我想象的。这女主的老爸卓王孙就担心了，自己的宝贝女儿整天不开心可不是办法啊，于是他就想怎么才能逗他女儿开心。这时有个下人建议，听说县令那儿从帝都来了个才人，这吟诗作画，唱曲弹琴，样样精通。小主子喜欢听歌，不如请来唱上两曲。卓王孙一听，这主意不错，回头就找了他基友程郑，富人的朋友自然也是富人。既然卓王孙想要和他一起把这事办大，哪有不参加的理儿，越热闹越好。
于是就差了下人去请临邛县令王吉，特别交代，把司马相如也带上。王吉一想，这二人可是本地纳税大户，可不能不赏脸，于是就答应了。当天，王吉到场的时候，乖乖，院子里已经上百号人了，差不多整个县城有头有脸的人都到了。卓王孙和县令打了招呼，然后问他，这司马相如呢？怎么不见人来。王吉一看，还真没到，赶忙叫手下去请。结果司马相如不赏脸，这群商人请吃饭，不是把自己当戏子看嘛，而且道不同不相为谋，这群只知道数钱的大老粗，欣赏不了自己。下人只能回去报告。眼见着太阳过西了，厨子的热水都烧开了三遍。请柬上都写，司马相如是贵宾，这人没到齐，不好开饭。临邛县令王吉坐不住了，决定亲自去请。司马相如一看，这没办法了啊，人家蹲在门口了。只能跟着去了。
司马相如刚踏进卓府，这满朋宾客，纷纷起身，赞叹真是仪表堂堂、风流倜傥、帅绝人伦。司马相如给夸得心里也起了意，之前的不快，也一扫而光。这边酒菜上齐，饿了半天，大家都狼吞虎咽起来，期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这酒下肚三分，菜吃了一半。王吉掐准时机，走上前去，把琴放到相如面前，说：“我听说长卿特别喜欢弹琴，希望聆听一曲，以助欢乐。”相如辞谢一番，便弹奏了这首《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
话说女主卓文君，早就被卓王孙安排位子在那帷幕后面，毕竟姑娘不好露面。卓文君掀起那帷幕，看见司马相如小鲜肉那俊俏的脸，无法自拔的思春了。真是个人间极品小鲜肉，能文能武，唱曲作诗，长得还帅，卓文君觉得自己又恋爱了。
如果你觉得这是女主先发起的攻势那就错了。实际上，司马相如早就听说这卓王孙的闺女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于是他到府上特意留意了一下，然后就发现了躲在帷幕后面的卓文君。看到卓文君露出的脸后更是倾心。果然颜值才是王道。
其后，司马相如做了一个堪称把妹高招的事。他拿出一沓厚厚的人民币，买通了卓文君的侍女。也就相当于《崔莺莺传》里的红娘。卓文君一看，这个小鲜肉对自己也感兴趣，而且看这大手笔加上这名声，应该也是个富家子弟，又不嫌弃自己是个寡妇嫁过人，于是卓文君当即决定把自己的下半生托付给他了。《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记载：“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
宴会当晚，卓文君就卷了细软，到了司马相如家里。司马相如也没料到这事会如此突然。自己约的妹子，跪着也要认了。于是司马相如就带着卓文君去了成都。过起了没羞没躁的二人世界。

四、
故事终于进行到了后半段。
其实，如果故事只是到上面，估计也就传不下来了，也没了“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关键还在后半段，司马相如飞黄腾达了。这时候就到了考验男人是否靠得住的时候了。元稹《莺莺传》里的张生就是在考取功名后，始乱终弃了崔莺莺。
前文说到，司马相如在梁孝王的府上的时候，写了《子虚赋》。可是当时在位的汉景帝不喜欢辞赋，所以司马相如理所当然的没得到重视。后来到了汉武帝刘彻即位，汉武帝大家都比较熟悉，不作赘述。有一天，刘彻看到这篇文章，惊为绝世之作品。以为是哪位作古的大家所写。这时，司马相如的人生另一个贵人出现了，不得不说，司马相如真是屡屡得到贵人相助。他这位老乡是个狗官，啊不对，是狗监，负责给汉武帝养狗的官儿。他当时就在场，“此赋是我的同乡司马相如所作。”刘彻听后大喜，马上就派人去把司马相如接进京。
彼时，司马相如正和卓文君举案齐眉，琴瑟和谐。虽然卓文君到了司马相如老家才发现，司马相如家徒四壁，但是已经没有回头路。卓文君想着，自己始终是父亲小棉袄，父亲肯定舍不得扔掉的，可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他老爹就是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记载：“卓王孙大怒曰：‘女至不材，我不忍杀，不分一钱也。’人或谓王孙，王孙终不听。”这如意算盘没打成。司马相如倒是不在乎，反正一直是个穷光蛋，习惯了。夫妻俩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穷，卓文君就认了，关键司马相如还不上进，这就让卓文君不高兴了。
还是在《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记载的，“久之文君曰‘长卿第俱如临邛，从昆弟假贷犹足为生，何至自苦如此！‘’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垆。相如身自着犊鼻裈，与保庸杂作，涤器于市中。”司马相如没办法，只好随卓文君回到娘家临邛，把家当都卖了，买了个酒坊酿酒。这就是卓文君“当垆卖酒”的美谈由来。
后来卓王孙到酒坊转了一圈，看到闺女那么辛苦，加上边上的人不停的劝，最终软下心来。“分予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这两人又过上了吃吃喝喝，秀恩爱的生活。果然还是找个有钱人嫁了最明智。不过，这时，卓王孙仍然没认司马相如这个女婿。
就在司马相如都认了命，觉得这辈子这样也挺好的时候，汉武帝派的人到了成都，找上了门。
司马相如到了京城，见了汉武帝，向武帝表示说，“《子虚赋》写的只是诸侯王打猎的事，算不了什么，请允许我再作一篇天子打猎的赋”。敢吹这牛逼，司马相如必然是胸有成竹，憋了几十年，就算是个屁，也该惊天地泣鬼神。然后就有了《上林赋》，不仅内容上与《子虚赋》相衔接，且更有文采。不折不扣的马屁文，聪明的是，司马相如很机警的正切汉武帝想要遏制无为而治带来的奢侈之风，以及开疆拓土统一帝国的念头。于是拜郎官，相当于现在的中央顾问，议员。
司马相如衣锦荣归，着实让岳父卓王孙风光了一把，卓王孙这才奉上金子，认了这个女婿。这不免让我想到挂六国相印的苏秦，历史总是如此相似，莫欺少年穷。

五、
最终了结篇。
司马相如荣归故里后，正是事业的上升期，一时在整个巴蜀风头无两。司马相如壮年得志，难免出门应酬，还要受汉武帝差遣，作为使节东奔西跑，外面的世界就大了，没多久就迷上了一个姿色甚佳的纳茂陵女子，准备纳她为妾，这卓文君哪能忍得了，这小三上位，自己不就永无出头之日了么。卓文君作《白头吟》给他，写下“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既表达了自己内心的悲痛，你不爱我了那我们就一刀两断，没有纳妾这一说，又表明自己想要与司马相如白头到老。
司马相如这边也很难受，这纳妾是上层社会很正常的事情，又不是休妻，自己在道德上也没犯错啊。但是卓文君如此相逼，司马相如也没办法。终于某日，司马相如给妻子送出了一封十三字的信：“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卓文君读后，马上就明白司马相如的意思，一行数字中唯独少了一个“亿”，这不就是无忆嘛，表示自己已经不念旧情了。她，心凉如水，嚎啕大哭，哭完之后，怀着十分悲痛的心情，回《怨郎诗》旁敲侧击诉衷肠。诗中写道：
“一别之后，二地相悬。
虽说是三四月，谁又知五六年。
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
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
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马相如看了信，没料到卓文君如此有才华，平时只顾着生活上的交流，精神上的给疏忽了，这也印证了我前面说的，都是看脸，哪有空看你的才华。遥想昔日夫妻恩爱之情，羞愧万分，悔不当初，从此不再提遗妻纳妾之事，那茂陵的女子命运如何，史书也没再提了，自始至终都没个名字。只知道，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两人白首偕老，安居林泉。
之后，司马迁把这事写进《史记》，被后人代代相颂。这里防止大家误会，这司马相如和司马迁真没什么关系，就是一个姓而已。

附后人所编曲谱《凤求凰》：相遇是缘，相思渐缠，相见却难。山高路远，惟有千里共婵娟。因不满，鸳梦成空泛，故摄形相，托鸿雁，快捎传。 喜开封，捧玉照，细端详，但见樱唇红，柳眉黛，星眸水汪汪，情深意更长。无限爱慕怎生诉？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