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一代,已经老去,该退休的,差不多都退了。这一代如果有共性的话,一个共同特征,就是在该受教育的时候,缺了教育,即使有心人后来补上,也很难补好。那个十年到来的时候,年少的,还没上学或者刚上一年级,年纪大的,也没上完中学。能读一个比较完整的小学的人,已经算不错的了。当然,那十年虽然大学基本停摆,后来的工农兵学员,多数人都不够上大学的最低标准。但是,中小学还是在办的。只是,这十年的教学水准,却没法恭维。学制缩短了,小学五年,初高中加起来四年,九年级即中学毕业。但课程也偷工减料,我们上所谓的高中的时候,没有历史、地理,美术和音乐课,数理化的课本,也薄得可怜,只有干巴巴的几条公式,例题里还充斥着那个十年高喊的话语,看起来不像是数理化,倒像是思想品德课。我们在上中学的时候,基本上没有考试,除了1973年"教育路线回潮"那阵儿例外,其余时间全都大帮哄,没有人在意学什么,学会了没有。学校的师资也很可疑,因为全国上下普及高中,很多根本没有条件办学的乡村,也办起了中学,教书的,居然就是本村人。命好的,能摊上个别下放的大学生做老师的,还能学点东西,摊不上的,只能听天由命。我们黑龙江兵团,大部分的老师,都是知青,有的人还相当认真。但是,我们那个年级,也有一半左右的人,高中毕业,连信都不会写。其实,从小学到中学,学生至少有一半左右的时间在干农活,有时候,也会去设备简陋的小工厂去帮人打杂。这种事儿,当年叫做学工学农,实际上,就是些不大好使的免费小工。我们这一代人,由于基础教育欠缺,即使后来考上大学的佼佼者,也大有问题,外语不行,地理和历史知识欠缺(大学学文科的好一点),思考问题,严重缺乏逻辑,还时常念错别字,遭人嘲笑。至于那些早早成为下工工人或外出打工的农民工的同辈,缺乏教育的问题,后果就更加严重。
基础教育都欠缺,至于教养,就更谈不上了。那个年代是个价值观混乱的时代,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已经分不清了。连打人骂人这样几千年公认的恶事,也可能被肯定为积极正面的行动。在学校里,老师可以被抓来游街,辱骂,打骂,即使打死了,在当时也不见得会被追究。揭发父母兄弟姐妹,也司空见惯,原来的孝悌仁义,也丢在不知哪儿去了。待人接物,温良恭俭让,是不对,动辄斗争,粗大嗓门粗喉咙地吼,反倒更被提倡。在人家锅里拉屎,多少辈子都被视为最缺德的行为,然而,如果针对的是一个黑五类,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教书之余喜欢写点东西,发表论文、学术随笔百余篇。另着有《武夫治国梦》、《乡村社会权力和文化结构变迁》等小说,有朋友将部分发表在读书上的随笔结集,名为《直截了当的独白》。
基础教育都欠缺,至于教养,就更谈不上了。那个年代是个价值观混乱的时代,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已经分不清了。连打人骂人这样几千年公认的恶事,也可能被肯定为积极正面的行动。在学校里,老师可以被抓来游街,辱骂,打骂,即使打死了,在当时也不见得会被追究。揭发父母兄弟姐妹,也司空见惯,原来的孝悌仁义,也丢在不知哪儿去了。待人接物,温良恭俭让,是不对,动辄斗争,粗大嗓门粗喉咙地吼,反倒更被提倡。在人家锅里拉屎,多少辈子都被视为最缺德的行为,然而,如果针对的是一个黑五类,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被打死的北师大女附中副校长卞仲耘
待那个十年过去之后,当我们这一代人老去的时候,至少相当一部分人,毛病就都出来。能出国的,把人丢在国外,种种不文明的举动,极大地败坏了国人的声誉。出不了国的,在国内也有祸害人的,该排队的不排队,上公车倚老卖老,欺负人,打人的都有。同时,由于我们大多是独生子女的父母,又赶上了巨大的时代转型,跟子女的代际矛盾,空前的大,以至于手足无措,没法应对。但是,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却要为子女做特别多的贡献,打孩子一出生,就是孩子的奴隶,一直到孩子长大成人,自己有了孩子,还得为他们做贡献。自己的养老问题,却全然没有着落。这样缺乏教育,缺乏教养的一代,我们中的某些人,却特别的自负,特别的自以为是。上山下乡的特殊经历,让我们这辈人有了别的代际没有办法分享的人生,尽管这种人生到底是负面意义更多,还是正面价值更大,其实还可以讨论。但我们这一代的好些人,却一定认为这样的经历就是宝贵的财富。这点财富,再加上的乱七八糟的知识,就足以傲视后面的多少代。我们这一代最大的负资产,就是那个十年的洗礼。缺乏教育再加上自负,使得我们这代人有的时候,显得特别的畸形。巨大的自卑和自负交替在一个人身上显现,显得特别的吊诡。这样的吊诡,在曾经领风骚的精英和下岗工人身上,都可以找到。随着这代人的相继退休,有了越来越多的闲暇,频繁出现在公共场合,就显得愈发令人讨厌。现在人们嘴里声誉不佳的大妈大爷,基本上都是跟我一代的人,这一代,实际上也是最惨的一代人。缺乏教育,缺乏常识,更缺乏教养。就是想改,也是难了。从整体上讲,我们这一代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没有几天蹦跶了。等到不能动弹了,等待着我们的,将是一个惨到没法言说的晚景。张鸣,浙江上虞人,1957年生。长在北大荒,做过农工、兽医。后在中国人民大学政治学系做个教书匠。在教书之余喜欢写点东西,发表论文、学术随笔百余篇。另着有《武夫治国梦》、《乡村社会权力和文化结构变迁》等小说,有朋友将部分发表在读书上的随笔结集,名为《直截了当的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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