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1、西方文明的領先與突破,本來就是一個偶然,「文明高級」是假議題;2、同其他文明有「先知」一樣,西方出的先知多一些,現代化以後沒先知了,西方也跌入凡塵,可能更亂套也說不定,因為自由和開放,不像東方(東亞和中東)習慣於控制和奴役;3、社會優秀其實很簡單,只因為教育優秀,現在教育一塌糊塗,歐洲早一些,美國也步其後塵。儘管如此,美國還是執世界之牛耳,美國好不起來,人類也休想。】
若论"挫折",第一次世界大战居然是所谓"现代"的一个缘起,而不是什么"文艺复兴",这场意外的大厮杀,以其血腥而引领了西方所有蓓蕾初开的科学门类之幸逢其时、大显身手。1916年7月,索姆战役(battle of Somme,966公里,从比利时海岸穿过法国到瑞士的漫长战壕)一打响,十一万英军在十三英里长的战线上发起进攻,第一天伤亡六万人,超过两万尸首横卧无人区。英军总共损失37万人,平均每天七千人,战后英军有一半人的年龄在19岁以下,人称"失去的一代"。
说它"意外",是因为1914年正是十九世纪将西方文明引向峰巅的起点。"这个文明,在经济上是资本主义,法律宪政结构上属自由主义(liberalism),其典型的支配阶级则为中产阶级。科学、知识、教育、物质的进步,以及道德的提高,都在其中发光发热。这个文明,也深信欧洲是天下中心,是科学、艺术、政治、工业、一切革命的诞生地。"
但是这个文明在四十年间,发生两次世界大战,几乎没人相信它还能存活。作为它崩溃的后果,又有两股浪潮兴起——法西斯主义和共产主义,试图取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制度,伴随着动乱和革命浪潮登台,席卷了全球三分之一人口和六分之一面积。自由资本主义只有与共产主义联手,才能击败法西斯主义,这段"资""共"合作时期不啻为二十世纪最诡谲的一刻——若无共产主义(苏联)付出的代价,西方自由主义政体恐难存活于法西斯主义;二战后也因为苏俄的存在和刺激,资本主义才获得灵感,幡然图新。若不是十九世纪资产阶级社会的解体,也不会有十月革命和苏联。
犹太作家莱维(Primo Levi)说得最精粹:
『我们侥幸能活过集中营的这些人,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见证人。这种感想,固然令人不甚自在,却是在我读了许多受难余生者,包括我自己在内写的各种记载之后,才慢慢领悟。多年以后,我曾重读自己的手记,发现我们这一批残存的生还者,不但人数极为稀少,而且根本属于常态之外。也许是运气,也许是技巧,靠着躲藏逃避,我们其实并未陷落地狱底层。那些真正掉入底层的人,那些亲见蛇蝎恶魔之人,不是没能生还,就是从此哑然无言。』
由此艾伦•布卢姆(Allan Bloom)的愤怒是有道理的。他痛恨摇滚乐,认为是野蛮,尤其对于儿童,潴留于性、仇恨、讨好、伪善,没有任何高尚、庄严、深刻和细腻,"我觉得它毁灭年轻人的想象力,使之对艺术难以再产生热情,而这就是liberal教育的实质。"他还说这跟毒品完全一样。他也申斥女性主义,一种新的心理学(行为科学),年轻一代热衷一切事物的平等,却又特别在种族方面。
他以教师的经验,观察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美国大学生的品行明显改变,学校也随之变得更糟,他写了《美国精神的封闭》(the closing of the American mind)这本书。五十年代相比于混乱的欧洲,美国大学是世界上最好的,五十六十两个十年的繁荣造就的学生,爱冒险且认真,有理想和知识渴望,是大学的主要氛围。从六十年代晚期衰落开始,并且也是美国文明的衰落。
他说自由和理性,这些今人享受的礼物,都是靠前人思考、搏斗而来的——不像毒品文化和街头文化——是深刻、理智、平等获得的,其作为智性是整体性的。
许多社会科学的理念的发现和再发现,主要是德国思想家介绍的,如黑格尔、康德、尼采、韦伯、胡塞尔、海德格尔,一个严肃的生命,意味着清醒地意识到我们所面对的选择:理性/革命,自由/匮乏,善/恶,自我/他者,此即文学所谓的"悲剧"。他也调查,哲学家如柏拉图、阿里斯多德、罗素、洛克等,在学生中间还有多大影响;他也批评大学玩忽职守,割裂理性,自保于日益"政治正确"的世界:
『哲学的本质是放弃所有权威,而独钟于个体的理性……大学必须蔑视公共见解,因为它必定使之得以自保,去探索甚至发现真理,它必须专注于哲学、技术、人文,专注于科学家如牛顿、笛卡尔、莱布尼兹,他们具有科学的综合视野并致力于整体的秩序,如此便有助于保存那些在民主制似乎被忽视的东西。』
布卢姆遭致许多同行的憎恨。
以赛亚•伯林1997年临终前不久,答BBC记者问一生中何事令其最惊异:
『我苟全性命于乱世而已,这个世纪之糟未曾有过,野蛮无人性,毫无理由地毁灭……但假如我们把眼光从恐怖丑恶移开,则人类智性趋势之深远发展也是明显的,科学改变了人类的思想,成为人类的主要活动,成为一种象征,一种道德权威。科学的一个明显结果是技术进步,其哲学影响却常被忽略,它不像宗教和政治理论那样许诺改善全球人类的条件,而是逐步、渐进地向个人提供对生活的强大的控制手段和自由,没有什么"两难"、"异化"。』
——作者脸书
西方的自殺,或者更準確的翻譯為西方文明的自殺
如今一定有人會說莫瑞的發言極度菁英主義。可是菁英主義怎麼了嗎?如果菁英主義,是指你相信是非黑白之間、傑出與懶惰之間有客觀標準,那我也是個菁英主義者。如今真正的問題不是菁英,而是我們的菁英爛掉了。思想好到有點不合時宜的聖母大學(University of Notre Dame)聰明學者派崔克.迪南(Patrick J. Deneen)說:
我的學生全都腦袋空空。他們每個人都很親切、很可愛、很可信、其中大部分還很誠實、善良、正派。但他們的腦袋裡幾乎什麼都沒裝,祖先遺留給我們的知識、前人傳承下來的智慧,他們幾乎一無所知。我的學生是西方文明的巔峰,這個文明幾乎遺忘了自己的一切過往,對自己的文化幾乎完全漠不關心。
這件事不光發生在聖母大學身上,也發生在他教過的其他菁英學府身上,不管普林斯頓還是喬治城大學都一樣。這些地方的學生都很聰明,「都是考試達人,在每一科拿A都有如砍瓜切菜(換句話說幾乎沒有人需要全心鑽研任何一門課);」而且「履歷優秀至極,是金字塔的頂點、宇宙的主宰、是管理美國和全世界的主人翁。」
但你如果問他們一些基本常識……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