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共识

虽然《禁蒙面法》在很多国家都存在，但是在今天的香港局势民怨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时候，愚蠢的行政长官林郑月娥居然祭出这么一条法律。结果民众成千上万，没有人告诉我们有多少人这些天参加了抗议——也许是十万，也许是五十万，也许是一百万——这个时候，多少数字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些民众的行为使香港的《禁蒙面法》不但形同虚设，而且进一步显示了香港特区政府的无能、无耻。

香港过去这三四个月，不管未来的历史怎么样去写，这一次抗争运动有什么样的结果，这都是香港历史上最辉煌的一页。这样一个高度物化的城市，绝大多数的民众对政治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他们每一天上班、下班，匆匆忙忙坐着各种交通工具，巴士、地铁，全世界可能没有几个城市的人像香港人那样步伐匆匆，生活在这个城市实在是很艰辛。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就感受到这个城市的压力可能比全世界任何城市的压力都要高、都要大。但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香港这个城市的如此对政治、对文化比较淡漠的民众，表达出来的勇气居然比我看到的任何城市都更有耐力。

我们无时无刻不为香港的前途担忧，为香港这么多的勇敢民众担忧，因为他们面对的不仅是一个愚蠢的软弱的被人操纵的香港政府，更重要的是，他们面对一个就是靠残杀中国同胞夺取了政权，在七十年的过程中间靠不断地屠杀、镇压、胁迫来维持政权的中国共产党。

很多人从一开始就不看好这个抗争的前景，但是我经常说香港的民众有可能会实现他们的目标，因为双普选是中国共产党自己承认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基本法》所确定下来的，而实行「一国两制」、「港人治港」、「高度自治」，天底下谁都知道，这是最符合香港民众利益，最符合国际社会利益，也最符合中共的利益和中国内地民众的利益。但是，习惯了暴力统治的北京政府，加上这几年的经济力量，它比毛泽东时候、比邓小平时候还要张狂野蛮，是它们自己一步一步扭曲了香港的价值，一步一步侵蚀香港的自由，一步一步想打碎香港文明的基石、独立的司法。今天香港发生的这一切，讲得简单、直接一点，就是中共政权一手造成的，你要靠中共政权去最终妥协、让步、从善如流去解决，这可能吗？很多的网友这样质问我，甚至在一起做节目的嘉宾都嘲笑我「想得美」。

我不是这么认为。我认为香港这个地方不同于中国内地，既然它独特的存在是符合中国利益的，那中共在现实利益面前也应该会做出让步。但是，这需要的是香港的抗议民众对自己的行为克制，自己的诉求要始终符合香港的《基本法》，如果超过了香港的基本法，香港民众就没有这个承受能力。比如说《禁蒙面法》出来以后，有一些极其愤怒的香港市民推动组成了一个所谓的「临时香港政府」。这可以说是一个反讽，可以说是一个挑战，人们当然也没有把它当成一回事，因为这不是香港绝大多数民众的意愿。虽然在正常的国家正常的社会，追求独立和统一都是一种政治诉求和言论的表达，没有那么了不起的滔天大罪，包括毁坏国旗，包括挑战国家体制，这都是文明社会赋予每个公民应有的权利。但是，中国今天这样一种敏感复杂的政治环境中间，用独立这个旗帜就有可能会使你的政治对手更加找到残暴的理由，而且更加集合它的所谓民意。因为相当多的中国人，不仅中共输灌了他们民族和国家的意识，中国长期的小农经济使中国民众的血液里面流淌一个祖国的感觉，这跟很多国家不太一样。这种情感是香港很多年轻人未必能够感受和想象到的，所以当他们喊出香港独立口号的时候，我们更多只能说这是年轻人的不懂事罢了。

有一些行为确实是值得香港的抗议者思考的，那就是向解放军驻军的军营发出挑衅的动作，用灯光照射军营。我们知道，中共的各个系统，在过去的22年中间不断地侵蚀香港人的自由、香港人的法治、香港人的市场，但是有一个力量，尽管它有很不光彩的历史，但是它在香港驻扎的时候保持了高度的克制，这就是解放军的驻港部队。除了偶尔我们看到它的领导人可能有一些言行，但基本上无论是在香港的适应还是在香港的其它的活动中间，你看不到解放军令人不舒服的动作。甚至我开玩笑说，与其说他们在军营中间，不如说他们生活在监狱之中。我曾经和驻港部队的一些官兵聊过，包括退下来的一些军人，他们也给我提供一些军营的情况。他们跟很多香港和内地的民众一样的，很敬仰和羡慕香港今天所取得的成绩，他们也希望他们所扮演的角色不是破坏的而是保护的。所以在几个月的节目中间，在谈到解放军驻军的时候，我还是讲到了解放军的克制。但是，这个克制不能当成是可以欺负、可以挑衅。

今天早上我看到有一些抗议者向解放军的军营做出挑衅的动作，解放军发出了警告——在警告的言辞来讲还算是比较温和，没有发出一个要出手的样子，而只是说可能被检控——也就是说送给香港的司法进行处理。这种警告不是一个军事动作，任何一个里面的人员当他受到这样挑衅和骚扰的时候，发出这样的警示都是可以接受的范围。从这个意义来讲，我更多的是担忧。如果在平时，大家做这么一个动作很快就停止了，也许就是一个闹剧、一个恶作剧而已。但是在现在香港局势如此紧张的情况之下，香港的民众和抗议者也要有自我保护的意识，在这个时候去挑衅没有对香港民众施以暴力的驻军实在是没有必要的，没有必要迫使别人做出更严厉的动作出来，这是恶性的互动。我反反复复讲我的观点——只有‘和平，理性，非暴力’，才有可能在这一场难以取得胜利的抗争中间有一丝胜利的希望。这个时候，每个人的克制就变得非常的重要。

今天在《想点就点》、《华尔街电视》和《明镜火拍》节目都引述了英国《金融时报》前驻北京记者站站长的一篇文章，这篇文章披露了一些令人惊讶的内幕——其中讲到香港民众的抗议者之中，有相当一部分就是下班或者休班的警察，有四分之一的下班的警察加入到抗议人群中间。这些天来，香港警察的滥用法律、过度执法是非常清楚，我们看到了非常的心痛，也对这些警察非常的愤怒。警民关系紧张到如此程度之下，这个时候如果一些民众完全把所有的香港警察都当成自己的敌人，这不仅从策略上没有注意到自身的安全和处境，更重要的是这也不是事实。

英国《金融时报》这篇文章写道，如果解放军一旦出兵镇压，那么香港的警察有可能会出现倒戈或者起义。香港的这些警察有相当多的就是普通老百姓，或者绝大多数就是普通老百姓，他们的同学、亲人、家人跟香港民众现在的心情是一样的——除非香港的警察内部有中共组织的控制，甚至有传说中的来自大陆的警察。如果是在香港土生土长起来的警察，我相信他们多数人的人心跟香港民众是一样的。所以当人们在表示对警察过度执法愤怒的时候，也不要把所有的警察都当成香港民众的敌人，在某种场合之下，他们就有可能是不同的角色。

其实在香港政府或者建制派内部，都存在很多对对林郑月娥不满的力量，这些力量是跟香港民众站在一起的，他们希望想尽一切办法劝告林郑月娥更多的接受民众的诉求。虽然他们知道林郑月娥只是一个前台的玩偶而已，但是他们也知道，林郑月娥如果真正豁出去了，她也是有一些弹性的空间，这些力量也是良性的。但是，香港政府的周围，包括香港政府内部，包括曾经担任过香港特首的梁振英这些人又是另外一套想法——他们希望林郑月娥是犯错误的，他们希望现在的政府是把事情处理的更糟糕的，甚至他们急不可待地跳出来制造各种冲突。今天《苹果日报》的老板黎智英劝大家「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梁振英居然不是赞扬黎智英在这个时候勇敢地劝市民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这是一个减少社会对抗的很好的信息，何况是来自于有影响力的苹果日报创办人黎智英——梁振英采取的方式反而是攻击侮辱黎智英。最近几个月来，梁振英不断地跳来跳去，完全不像一个退了休，下了台的前任特区长官应有的角色，他的目的非常清楚，就是不怕把香港的事情弄大。

现在的香港局势，无数的政治势力投射给这场运动很多的希望和企图，很多人或者绝大多数的人对香港的前景并不那么看好，甚至很多人用极度悲观的语言来形容香港的这一场运动的结局。我也许是少数少数人里面仍然抱有期望的人，仍然抱有幻想的人。我始终认为，只有让大家平心静气下来，才有可能找到大家共同的利益点——坚守和平理性非暴力的原则，按照香港基本法来争取香港民众应有的权利。在这个时候，香港的民众要防止有些人让运动走向极端化，避免给北京和香港那些想把香港搞乱来得到自己利益的人提供借口。

现在各种危机都存在，示威者有示威者的危机，特区政府有特区政府的危机，北京政府有北京政府的危机，每一个层次、每一个群体都因为没有形成共识而感觉不安。在这个时候需要的是理性的声音，哪怕这个理性的声音被激进的力量所击垮，但是理性的声音也要站起来——这个时候是最需要寻找共识的时候，而不是建立分裂和对抗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