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数孟晚舟案的来龙去脉和可能去向

刚刚把网上可以找到的一些公开的美国、加拿大法律文本看了一下。再把一些历史上的外电看了一下，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比较久远，显著早于中美贸易摩擦。

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略作分享。

1、 最早是纽约东区联邦法庭调查汇丰银行洗钱案。洗钱就包括帮助与受制裁国家（如伊朗）有业务的机构进行交易。最后汇丰法庭达成和解，罚金19.21亿美元（历史上最高，贴个当时的国内报道，2012年12月12日，《汇丰支付19亿美元罚款》O网页链接 ），并给出了五年整改期。一开始有人觉得纽约东区联邦法院来路很奇怪。其实不奇怪，金融机构都在纽约市，纽约的联邦庭来查是很正常的，一切源自曼哈顿的金融机构。

2、 紧接着，2013年1月，路透社出了篇报道，指出了华为和skycom的关系。这是在整改期，汇丰也在对之前的各种对手方进行仔细的疏离排查，就路透社等相关报道质询华为。华为就由孟亲自出面解释说明华为和skycom没有关系，进行了ppt演示，留下各种书面和口头的证据。从后续大量的证据来看，细到skycom的员工用的都是华为的邮箱，skycom确实很可能就是华为的"马甲"，这应该是当时这些在海外开展业务的机构（包括中兴等）的标准套路。在2009-2010年那个法律合规意识和公司治理及风控还不够健全时一定是普遍惯用的。除了汇丰外还有三家全球性金融机构。

3、 既然各种直接和间接证据都指向skycom就是华为的马甲。这些金融机构认为，因为华为的不实陈述，使得他们受到了欺诈，使自己受制于重大合规风险之下从事了自己本来不会从事的业务，并承担了民事及刑事责任。银行对外理清责任、甩锅，当然就说是被误导，被欺诈。欺诈银行在美国是一项犯罪行为。（在中国应该也是）。

4、 因此就通过这些金融机构，带出了华为，开始对华为开始进一步的调查。在2017年中兴"伏法"时，美方已经掌握了华为的证据，只是最初未对外界公开具名。这个情况华为是了解的，孟也就不去美国了。

5、 美检方收集的证据应该已经非常全面，具体而言，就是涉及孟这个具体的高管从事的商业银行欺诈的触犯刑事的案件。美检方的证据全面到已经可以定罪、结果，2018年8月22日，纽约东区联邦法庭今年就正式下达了对孟的逮捕授权。

6、 华为大概认为这个事情总体不算是个特别大的事，处于可控状态，不知道有没有在更早的时候将来龙去脉知会政府，向政府充分告知问题可能的严重性。结果是非常被动：一是孟本人"意外"地被捕，二是中国政府这两天像危机处理，不一定有时间坐下来了解全貌和最合适的措辞和对策，全面被动。再回过头来看，xi-trump在本月初见面时，即使美国或加拿大那时还没有抓到孟，对孟下达逮捕授权令的事实状态也已经存在了好几个月。逮捕随时可能发生。Trump声称在逮捕孟之前自己是不知情的，确实可能他真的是不知情的。

7、 个人理解，这个事情表面上看就是一个涉及中国企业高管的银行欺诈案件。而且因果链相对比较简单，也显著地早于贸易摩擦，表面上看可以看做是一起孤立事件。所以美方高层看走眼了也不是不可能。或者说下面的人不对Trump报道也不奇怪。同样的，中方没有引起足够重视，甚至可能不知情。

8、 然后这个事情就按照自己的逻辑推演，直到孟被逮捕，然后引发了中美加外交炸弹，牵扯到了整个一系列的中美问题，并且感觉是美方在进行阴谋运作。确实，它和中兴案非常相似，都是更早就存在的案子，都是孤立运作、本身有自己法律逻辑的，严格意义上看和中美贸易摩擦没有必然联系的事件。但都在最关键的时刻被抛出来，进入一个新的戏剧性的爆发点。（中兴事件是在中美贸易摩擦初期，使得中方陷入巨大被动；孟事件是在两国领导人见面并就暂不进一步升级贸易摩擦达成和解），两个事件都垂涎都对贸易摩擦和两国关系产生巨大影响。

9、 现在退一步，回过头来看，我们发现，华为和中兴一样，都是在美国设立的大体系（就是对伊朗制裁）下操作的，他们没有也不可能去挑战这个大的体系，华为和中兴应该和受制裁国家有存续业务的，他们应对的办法是在大的框架下，寻找一些变通和规避的办法，主要就是通过"马甲"，在华为的case里，就是skycom。我相信今天这些跨国企业都不敢这么操作了，但在好些年前，应该是惯用的途径。结果，对手方是汇丰和三家其他的全球性银行，汇丰被纽约东区联邦法庭查出违规，判了这么重的刑罚，然后调查加媒体报道，带出了华为，并且，孟在这个具体的个人在其中也扮演了角色，使其个人面临刑事责任。

10、 从这个逻辑上看，第一，只能说孟这个具体的行为即这个个人的被指控的银行欺诈是否成立，就是"法庭上见"了，我相信检方的证据已经非常非常确凿，足可说服陪审团定罪。另外，要使孟脱罪，需要靠辩护律师了，还要拿出证据。例如证明这些银行是完全知晓或者应当知晓华为的操作的，是共谋，并不构成fraud这一个具体的刑责。这是辩护律师的工作，本人就不瞎说了。而发展到这个阶段，和加拿大联邦政府或美国白宫、国会早都没有关系了。他们是权力分立的，不能干预司法。关于这一条一般的读者应该都有概念，我后面再结合政治情势讲一讲。另外，和中国外交部真的没有什么关系了，这是美国的司法，不是外交问题。我们和Trudeau或Trump是再好的朋友也没有办法。

11、 第二是大的体系，源头上归结于对伊朗制裁的问题。这个问题你可以说是美国霸权，，那你也可以推行自己的大的体系呀，随便举个例子，比方说中国制裁沙特或某个国家，要求全球和中国做生意的银行都不得和沙特往来，这就是大的体系。我们知道推行这种体系不符合中国的文化和外交原则，同时我们也没有这样的能力。实践上看，华为、中兴这些最后都是受制这个框架的，在这个框架的基础下行事，只是在这个框架下寻找漏洞。现在指控美国霸权主义的意义大概相等于退回一步指控这个体系和框架是"恶法"。这个只有政治上的意义，对实践没有什么帮助。中国的所有企业从国企和民企仍然会遵从于美国的这个体系。换言之，我们不会因为要抗议，为此放弃进入美国及盟国体系的机会。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对霸权主义提出抗议只能是措辞性的。

12、 最后，看美国法律剧的朋友都知道，对于检方而言，这些案子都是他们经过大量的努力推到这个地步的。他们的职责是践行法律，把违法的人绳之于法，虽然不可能抓住所有人，但对能够发现的、能够收集案例、建立证据链、有条件定罪的，都不会放过。而且对于办案人员来说，都是非常个人的事情，是他们的事业。他们也会利用大的外部政治环境去推动自己的案子。比如说，中美摩擦这个当口，华为被指控为中国政府的左膀右臂，出售最敏感的美国的通讯产品给被禁运的伊朗，与伊朗开展业务往来挑战美国的禁运令、通过各种手段让国外的金融机构也参与进来……在目前大的环境下，这些前后语境一讲，大家可以比较容易理解：陪审团很容易被说动，给孟定罪。可以想象，对中国敌视的共和党-民主党的华盛顿精英都会大力支持判决结果。白宫方面有可能Trump一开始会感觉不利于谈判进行，特别是当天Trump本人也不知道孟被抓，又搞了那个中美高层见面，有些被动。但很快，又会觉得这还是增加了自己的筹码。同时，司法部在这些具体案子上高度独立，总统也不能干预。反Trump政治动能非常之大，Trump没有必要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参与说服司法部对孟从轻处理。这在政治上不可想象。除非，除非中国马上扔出一个巨大的蛋糕，做出重大让步，那他可以去发个twitter表示一下。综上，检方很知道如何借助大的政治环境推动自己的案子，完成自己的事业。所以，他们在8月份这个相对比较有利的时点下达了逮捕令。

13、 最后，中国高层如果仔细研究一下的话，会发现这个事情其实也比较清楚了，在这个环境下，我们的政府很难帮助孟，帮助孟，哪怕做一个尝试也是要付出巨大的政治和经济代价的（对美国送超大礼包并期待Trump发twitter），这不值得。做一些姿态是应该的，毕竟要给国民有交代。但也不宜太过。还要考虑适当往回找。比如说，表态是不是应该保持"高度关注"，而不是要求"放人"。这个诉求就让自己没有回旋余地了。第二，应该适当地和华为的个人行为保持距离。它的案子，单独作为一个bank fraud，可能是要被定罪的。中国政府不应该参与到这样具体的案子里，应该保持距离。第三，内部也应该要求华为进行检讨，一是这种情况下，无论前些年做得对也好，不对也好，但事情发酵后，就应该把她隔离保护起来，比如说不应该再担任华为高管，让华为有一个自我保护的余地和可能。当然由于她的特殊身份，这些做法用处也不大。但总要有一些规定动作和姿态吧。第二，有了中兴案件（及对中美贸易摩擦的影响）的教训，应该高度警惕。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有没有在更早的时候详细知会中国政府呢？虽然2017年以后就避免去美国了，但现在跑到近邻加拿大去做什么呢。一旦被抓，不就全面被动了么。这显然大意了。现在难道指望中央领导去隔海捞人么？中央领导人要应对全中国的事情，眼下和中兴当时的情况非常相似，属于添堵了。因此这个一分析就比较清楚了。华为在处理上是有问题的，大意了。我们不得不怀疑外交部和往上的相关人员能否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出反应，寻找最合适的措辞。总之，在外方看来，中国政府要求放人，而不是在具体问题上有针对性的保持一臂距离，实际上向他们"证明"了华为属于政府。总之，事情演变至此，已经将中国政府带进来了。

且看后续如何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