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败国子”糟蹋了一个好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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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好牌,被他打得稀烂。他是人世间超大的败家子——他败坏了一个国家。他是个"败国子儿"。
他志邪才疏,德不配位,狂妄自大,为所欲为,把一个健康前行、蒸蒸日上的发展中国家,折腾得国内经济衰退,民生艰难,民怨沸腾,社会动荡不安;国外四面树敌,八方招恨,大国强国层层围堵……
这个"败国子儿",就是德意志第二帝国的末代皇帝威廉二世。
1888年威廉继承皇位,接手了一副好牌:经济总量接近英国,为欧洲第二大经济体。国库充盈,人民富足。人均收入、社会保障、人口受教育程度,居欧洲之首。这副好牌,得益于第二次工业革命和君主立宪的政体改革,解放了社会生产力;得益于韬光养晦的基本国策,缓和了与列强诸国的对立关系,为稳定和发展赢得了时间和空间。这样一副难得的好牌,怎么就会打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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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伊始,威廉便面临着两条道路的选择:一条是M主法治,一条是独C专Z。按理说威廉应该选择第一条道路,因为他的父亲腓特烈二世是皇家体制内坚定的改革派。腓特烈全面推行限制皇权、依法治国的改革。他的理想就是通过政治体制改革,把君主让渡的权力交给人民,让人民真正拥有选举权。不幸的是,改革的领袖人物似乎都不长命:仅仅在位99天,便因喉癌去世。没想到父亲尸骨未寒,威廉转身就往集Q独C的绝路上飞奔——父亲改革,儿子倒退,这样的事情从古至今并不鲜见。在腓特烈的政治遗产中,有一句话是改革的灵魂:"国王是这个国家的第一公仆。"威廉抓住要害,从"国王的性质"上彻底否定了父亲的政治路线:"君主乃至高无上的法。"改革因为改革的首脑人物逝世(或失去权力)而中止,这是专Z国家体制内改革的先天缺陷。
在一个宪法意义上的共和国里实现个人独C并不容易。为此,威廉建立一个不受国会和政府制约的"私人内阁",成员都是他多年的朋友和部下,"一群野心勃勃,攀附高位之人。"这支不伦不类的"私家军"小分队,僭越宪法,变相取代了政府的核心部门,直接向威廉报告工作、接受指令,操控着帝国的运转。"德意志帝国只有一个统治者,那就是我。"权力的欲望之火,将威廉意识中的其他东西全都燃烧殆尽,只留下了斗争、斗争。他成了一个冷血人,只有排斥,没有接纳;只有仇恨,没有谅解;只有怀疑,没有信任。他把"政变论"挂在嘴边,总疑心有人要篡位夺权,先后换过五位宰相,频繁解散国会、更换官员,甚至一次性清洗了所有现任大臣。"对大臣们的生杀予夺须有我一人决断。"他强迫所有高官显贵向他表忠心,"忠于朕,就是忠于帝国。"对公务人员进行"维护君主权威"的洗脑教育,随时准备接受"忠诚度"的考验。"朕的敌人就是你们唯一的敌人。"他的"忠诚度"的标准疯狂到了极致,"朕命令你们开枪,去击毙你们的亲属、兄弟,甚至父母,上帝保佑,你们必须毫无怨言地去执行朕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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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中外所有的独C者,实现集Q统治,一靠斗争哲学,二靠造神运动。这个才疏学浅的皇三代,千方百计要把自己塑造成为全知全能的神。他利用一切机会向人们显示自己的才华。表演马术和射击,创作和演奏长笛协奏曲,把自己的辱华油画《黄祸图》作为国礼赠送给各国君主。他喜欢阅兵、演讲、在文件上写批语让属下学习,喜欢出版政治论文和思想专著,尤其喜欢把自己的名字前缀在教育和科研机构上:威廉大学、威廉皇帝研究所、威廉生物研究所、威廉人类研究所,甚至威廉煤炭研究所。"我所处的位置使我形成正确的判断……大事小情都在我的注意范围之内。"他对所有事物都能发表伟大真理般的指导意见,由此而形成了多如牛毛的理论——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科学教育、文学艺术,甚至航海造船。在所有领域,他哪怕随口说的玩笑话,都被奉为至高无上的思想。好像整个德国只要有他一颗脑袋就足够了。
一个人的脑袋取代了所有人的脑袋,一个智慧的具有创造力的民族便发生了变化——没有人敢独立思考了。越来越多的庸才进入了权力中心。大臣们不再有自己的意见,而是倾听威廉的高谈阔论。一个个拿着笔记本恭敬地记下皇帝的讲话,作为行动指南。"为皇帝的计划当传声筒"总比做一个独立思考的人更安全。官员们对奴性做了最精彩的辩护,"如果大臣们不依靠君主又能依靠谁呢?"人人都学会了利用皇帝的偏好为自己加官进爵铺路。"我们帝国主人的领导思想那是绝对正确的,以后要做的就是捍卫他的思想,用更好的技巧去贯彻执行。"靠谄媚上位的宰相比洛说。官员们只在一件事情可以无节制地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那就是歌功颂德。
一个民族的精英阶层如果放弃了思考的权力,整个民族就会陷入一场疯狂的造神运动。威廉被人民奉为"由主神所爱之木所雕塑的伟大的统治者",所到之处,潮水般的人群激动地呼喊着他的名字,甘愿把一个"伟人"顶在头上。国家的每一项成就、成果,都被用来证明他的英明。媒体成了独C者的喉舌,记者、作家、诗人,甚至画家和音乐家,竞相比着看谁的颂歌唱得最动听。经过工业革命的洗礼,人民塑造的神,具有了人民领袖的特性:他了解人民的疾苦,尊重并理解民众的心声;他将人民的情感和诉求铭记在心;他对人民的所思所感了然于心……诸如此类的颂词,出自于一战爆发前的德国各主流报纸。
▲ 1918年8月,法国,一大群被俘的德军士兵。
造神运动把"极端之恶"和"平庸之恶",同时推向了巅峰。借助狂热的民心,个人崇拜被固化为法律条文:"不敬入罪"。对领袖的"不敬罪",是近现代所有专Z国的统一标志。一方面接受人民的膜拜,一方面剥夺人民的民Z权力。威廉下令驱散集会、镇压罢工、解散社团,"极端之恶"显露无遗。为了确立暴政的"合法性"——"依法专Z"在一战后日益盛行,逐渐成为现代独C者喜爱的统治术——他提出了"刑事拘留法案",强迫国会通过《防止颠覆法》——这是打击面最广、惩罚最重的一项法律。所有的不同政见者和反对势力,有悖于专Z制度的言论和行为,全都能够囊括进"颠覆罪"里,受到最严酷的惩处。当法律重新定义了善恶之后,依法作恶,就会成为人们崇尚的正义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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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独C者,当他在国内的集Q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之后,野心就会向外膨胀,渴望到国际舞台上去实现更大的集Q。威廉二世自以为有经天纬地之才,担负着引领全人类前进方向的重任,张口闭口都是世界级的大谋略、大蓝图。他把开国元老卑斯麦制定的韬光养晦的外交政策扔到一边,开启了"见谁咬谁"的疯狗外交时代,全方位对抗那些大国强国。卑斯麦被称为铁血宰相、"德国建筑师"。他柔中寓刚,制定了韬光养晦的谋略,专注国内发展,不谋求对外扩张,消解了强权大国的敌意,为德国赢得了几十年和平安稳的发展。只要按照"建筑师"的牌路继续出牌,即便志大才疏、平庸无为,也能实现国家强盛的梦想。
在专Z体制内,一个路线或政策的改变,必然伴随着激烈的权斗。原本师生关系的威廉和卑斯麦,成了水火不相容的政敌。奇怪的是,这两位你死我活的政敌,竟然三观一致:对内坚持专Z治国的基本原则,对外坚守"不是称霸于世界就是受制于人"的信念。所谓韬光养晦与疯狗外交,不过是争霸世界的两种不同的策略。在这场权斗中,愚不可及的威廉二世,竟然轻松战胜了老谋深算的卑斯麦,逼迫他辞职回乡。看来越是治国无方的蠢材,就越擅长权力争斗。可怜的卑斯麦,这位一直在幕后操纵帝国权力的三朝元老,原以为即使自己下了台,他的政治遗产也能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不变。谁知被新皇一句话,瞬间化为泡影:"我是德意志政策的唯一主宰,我的王国必将紧随我的脚步。"卑斯麦离世后不久,他在军界、政界的残余势力,连同他的政治遗产,很快就被清理干净。九泉之下的卑斯麦是否想过,正是因为他在位时拒绝改变个人独C的政体,导致了他的"既定方针"轻而易举地就被新的独C者所否定。是他自己毁了自己的政治遗产。
帝国的外交事务从此就由威廉亲自操控运作了。他毫不隐讳地说:"外交部?什么?我就是外交部。"他亲自制定的"世界政策"的外交路线,核心内容是建立一个领袖世界的超级强国。"德国与世界的含义是一致的,因为世界各地都应体现德国政策。"他要在德国的引领下实现欧洲、乃至全球一体化。"德国人的气质将会再次使世界复兴。"他咄咄逼人地要与欧美大国争夺"阳光下的地盘"。在领袖的煽情下,整个民族的心中都升腾起"让八方来贺"的渴望:"柏林应当是'世界都市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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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重新划分世界势力范围,威廉二世在非洲和中东地区大撒钱,用德国人民的血汗钱去收买殖民。仅在德兰士瓦共和国(现属南非)就投资5亿马克。他派遣舰队和14家银行远征中国,与日、俄争夺胶州湾,并耗费巨资修建了胶济铁路。他要打造一个从印度洋到大西洋的赤道殖民带,修建一条从柏林到巴格达五千公里长的大铁路。为此投入了天量资金,直到一战爆发,这个"殖民带",这条"大铁路",也没有完全建成。他崇尚武力,登基时便发布了《致我的军队》的圣喻,而他的父亲腓特烈的登基圣喻是《致我的人民》。他动用武力与法国争夺殖民地,与英国争夺海洋霸权,甚至制定了一个袭击美国的东部港口城市的计划,幸亏未能实施——近现代史上凡是以武力挑衅美国的国家没有一个不以失败而告终。威廉像一条疯了的德国黑背犬一样乱咬乱叫,把卑斯麦结交的盟友全都逼成了对手、死敌。英法俄结成协约国铁三角,从政治、经济、军事上全面对抗德国。俾斯麦布下的牌局,被这个愣头青打得稀烂。好端端一个德国,自己站到了众矢之的的靶台上。俾斯麦曾不屑地说:"奉行一种旨在提高国家威望的外交政策,是愚不可及的表现。"
"国家威望"心态,源于极端民族主义。可是究竟什么样的民族、什么样的历史条件容易产生极端民族主义?第二帝国的兴衰给出了答案:国家分裂,列强欺辱,流血牺牲换来了民族的统一,艰苦奋斗壮大了国力……这样的历史最容易产生民族自豪感,而民族自豪感就像一种极具活泼性的化学元素,稍有煽情就会膨胀成为"泱泱大国"的狂妄。一个由愤青、愤老组成的德国脑残阶层——威廉本身就是愤青的代表人物——提出了一种新的"民族论":民族政治就是"世界的政治。"一些知名的议员、作家、学者和企业家组成"泛德协会",把威廉的意志和思想传播到海外。"世界只有依靠德意志才能得救"。威廉用这种口号式的言论,轻而易举地就煽起了民族沙文情绪。民族主义历来就是独C者的帮凶。无论威廉二世怎样糟蹋这个国家,只要举起"国家威望"的旗帜,就能得到脑残们的拥戴。就这样,一群"爱国者"协助一个"败国子儿",将自己的祖国送上了一条覆灭的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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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端民族主义,说到底就是虚荣心的放大。独C者都有超凡的虚荣心。虚荣心是好大喜功的伴侣。所以独C者都喜欢做大事,而独C体制也方便独C者做大事。威廉拿着前辈的红利瞎折腾,做了许多异想天开的大事,利民的少,劳民伤财的多。他的母亲维多利亚公主说:"任何时候都不要以为,我的儿子做任何事情除了虚荣还有什么别的目的。"他最大的虚荣,就是要超越历史,创立自己的新的时代。在他的授意下,公众场合只挂他和爷爷威廉一世的画像,而主张改革的腓特烈二世好像从未在历史上出现过。他以为抹除了历史,就能彰显自己。其实他的时代毫无新意,只不过是复制了开国皇帝威廉一世的时代。他的那些个人崇拜、专Z独C,以及愚民政策等治理国政的手段,没有一件自创的,都是从爷爷那儿模仿来的。对此,他毫不隐讳:"我成了祖父的继承人,换句话说,我在某种程度上越过了一代人。"
▲ 发动了"一战", 渴望统治全球的威廉二世
历史不止一次地告诉人们,倒退是最大的败国。尤其政治路线,一次倒退所产生的能量,足以毁灭一个国家。最终,前辈们变革、发展积攒的红利被威廉折腾一空,国力外强内虚,失业率、通膨率激增,人民怨声载道,反独C的声浪此起彼伏……
面对危局,威廉一时拿不出对策。他历来性情怪癖,时而高傲自大,时而懦弱自卑;时而独断专行,时而优柔寡断。他生性多变,反复无常——一个掌握绝对权力的人决不会是一个健康人。他生来左臂萎缩,从小就接受矫正和电击等虐待式治疗。为了让他成为合格的皇室接班人,母亲过早地把他驱离家门,送入军营锻炼。这些经历在威廉身体的残疾之上又增添了心理的残疾。"历史上充斥着神经官能症患者,偏执狂和精神病患者的名字,他们迅速地爬上权力的顶峰,但通常他们也迅速地垮台。"(《病夫治国》)。为转嫁危机,威廉二世表演了一场"尼禄主义在蔓延"式的最后的疯狂——打响了一战的"八月炮火"。不作不死。一战中,德国惨败。威廉把前辈改革、发展的红利折腾成了负数:近千万人死亡,领土缩水13.5%,经济几近崩溃……
或许可以说,德国人的历史运气不好,摊上了一个"败国子儿",使整个民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可是为什么紧随其后还有一个希特勒?二战之后,在这个星球上,无论东方还是西方,集Q独C的"败国子儿"一个接一个的出现,糟蹋了一个又一个的好国家,比威廉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用塔奇曼的《历史的技艺》来反思一战,我们就会发现:皇帝好换,制度难改。只要人类社会还存留着专Z制度,只要培育独C者的思想和文化的土壤没有清除干净,只要以膜拜权力为特征的奴性在人心中依然残存,只要极端民族主义仍然能够在人群中煽动疯狂,那么,像威廉二世这样的"败国子",必然还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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