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我们的年青人好像一直在造新词,从“佛系”到“丧”,从“内卷”到“躺平”,程度一个比一个深。
01
年轻人正在躺平。
最近,一位“躺平学大师”横空出世,成功将“躺平学”推出圈,掀开一股滔天巨浪。
网友“好心的旅游家”发表帖子《躺平即是正义》,言语间充满了哲思。
他说“躺平就是我的智者运动,只有躺平,人才是万物的尺度。”
据这位网友的分享,他近两年没有固定工作,不劳动,一天两餐,一个月花销200+,没事就去钓鱼、游泳、锻炼。
心情好的时候就去横店当群演,角色同样是——“躺平”。
躺平学大师选择慢节奏、低欲望、回归本我的躺平生活来对抗这个社会,“躺平才是宇宙客观的唯一真理”,“选择躺平,不再恐惧”。
他问,“为什么要给明明毫无意义的存在找一些亢奋呢?”
一时间,“躺平学”风靡全网。
年轻人们在狂欢——
“只要我躺得够快,资本就剥削不到我”、“社会险恶,先躺为敬”、“躺平是年轻人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
但后浪有多推崇,前浪们就有多膈应。
在这个以弘扬勤劳传统美德的民族,在前浪对后浪的殷切期望中,躺平算哪门子哲学,充其量就是懒惰、怯懦、不求上进、毒鸡汤。
于是乎,传统媒体大力挞伐:躺平可耻。
对年轻人们打鸡血:只要足够勤奋依旧能自我实现。(在美国,或许可行;在中国是越来越难了)
但是时代是真的变了啊!
前浪们在着急说教的时候,应该把话筒递给我们的年轻人,听听这些直击人心的呐喊。
躺平青年在说什么?他们在说:
躺平不犯法,谁也没有资格说我。
我不为谁而活,精神上也不必委屈自己。
我想要有自尊地躺着,而不是毫无尊严地跪着。
我的人生不需要你来定义,不需要你告诉我奋斗的人生才称得上幸福人生。
我选择躺平不是因为懒惰,而是付出的劳动和获得的劳动价值不成正比。
人应该是活的,不该是死的,我不想要再被传统家庭观念和钢筋水泥房束缚。
镰刀才会反对躺平,因为躺平的韭菜割不到。
任你苦口婆心劝说年轻人们不要天真、早日认清现实:“人类历史上除了游戏里面就从来没有躺赢的事情。”
道理是这个道理,却用了躺平青年们排斥的说教方式和话语体系,年轻人们看了估计喉头发紧、喘不过气。
更何况,年轻一代实际上比谁都清醒。
清华教授说躺平对不起父母,还对不起努力工作的纳税人。
对不起。
当上流社会用社会道德规范来压着这一代年轻人的时候,反弹的声音就会越大,超过10万人支持让清华大学开启副教授末尾淘汰制,让专家学者们体会一下无序内卷和合理竞争到底是什么差别。
也许有前浪并不屑于去理解年轻人的话语体系,反而认为这是取悦年轻人,是在对他们谄媚,可以但没必要。
甚至可能笑一笑,韭菜而已,何足挂齿,反正怎么躺都横竖没用。
毕竟,我们就早生产了能收割倒伏水稻的国产收割机。
然而,前浪们越晚去主动理解后浪,未来的沟通成本就会越高。越不去理解这一代年轻人的心态转变,裂痕也会越来越深,直到无法弥合。
年轻一代是中国经济的未来。
高高在上的大佬们真的应该停下来,听一听年轻人的呐喊了。
与其批评躺平,与其打鸡血,不如问问为什么如今会出现躺平青年,是这一届的年轻人真的不够努力吗?
躺平青年的鼻祖,其实不是在中国。
日本便是全国躺平,而且躺了好些年头了。这里有“三不青年”,不爱出国,不爱工作,不爱出门;有“三无”政策的“冷漠世代”,无气力、无感动、无关心;有平成废宅。
这是一个极其固化的社会,自二战以来日本的五百强企业名单就没怎么换过。遍地是百年企业,而且相互之间还控股联姻。
看看日本的顶流公司名单,丰田、三菱、索尼、三井、住友、东芝、佳能……年纪比我爷爷还要大。
你很难想象,在某个商业领域中突然冒出一个局外人,一顿操作猛如虎,然后在上市的钟声中跻身新贵,与上流社会平起平坐。这种美国式的传奇,在日本社会中几乎是天方夜谭。
此外,日本的劳动力市场也缺乏活力。在“年功序列”制度下,工资和晋升都要看年龄和工龄,也就是论资排辈,尊卑有序。
在美国硅谷,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可以对一群老头颐气指使,指挥千军万马。在日本东京,他再有才华,也必须绝对服从前辈,百分百的恭敬。年轻人不管走到哪里,都会面临根深蒂固的 “家长制”。
为了提高员工的忠诚度,当年松下幸之助创造出了终身雇佣制,但它最后也催生出一个非常变态的劳动力市场——接近40%的日本人是临时工,同工不同酬。
整个社会组织保守和僵化,人才的纵向、横向流动性极差,而年轻人根本就没办法依靠一个人的力量反抗整个体制。
所以,日本的自杀率才会这么高。当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勇气时,年轻人如何能不躺平?
韩国也好不到哪里去。
韩国现在有“三抛族”,抛弃恋爱,抛弃结婚,抛弃生子,还有五抛族,抛掉住房和人际关系,最高的境界是七抛,连梦想和希望都抛弃。
在这里,十几个财阀就控制了一个国家的经济命脉,三星、现代、SK、LG、韩华和乐天营收占韩国GDP的比重可以超过60%。这些首富的影响力,无孔不入。
韩国早就进入了一种隐形的阶级社会。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和财富,很多时候跟他个人的努力关系不大,而是看他身上带有谁的血统。天花板,从一开始就写在基因里头了。
躺平,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东亚魔咒”。
2000-2016 年,台湾大学生毕业后平均起薪为26k-28k(约6000元人民币)。二十年时间里起薪几乎零增长,社会流动性低,年轻人不再需要大的抱负,只要顾好自己的生活就好。
整个社会对于前沿科技人才的需求减少,很多年轻人感到没有出头日。一些台大、政大等顶级学府的大学生,甚至跑到屠宰场宰杀牛羊,“穷并痛苦着”。
那么,问题就来了。
为什么躺平主义会席卷东亚?
日韩最大的问题就是“垄断”。
各级首富所构建起的网络,掌控了一个地区的气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各种上升的通道,各种高收入的机会都被垄断了。年轻人想要获得体面的收入,只能跪着进来给我打工。
和日韩比,中国虽无财阀,但很多优秀年轻人的未来同样被精英巨头们垄断。
像几个互联网行业最发达的城市,都有自己的绰号,杭州被戏称为“福报之都”,深圳则被称为“内卷化之都”。
年轻人们说,躺平学的第一定律是:
人生成功度 = 个人努力 减去 内卷
年轻人到底被卷成了什么样?
在杭州,一家科创型公司给员工发了一批坐垫,说是高科技智能办公设备,可以检测心跳、呼吸、坐姿等。
但其实它也有一个附带的效果:员工有没有在工作时间离开工位,HR一目了然。
你以为厕所是打工人最后一道防线,其实它也早已沦陷。倒计时、屏蔽手机信号……一切怪招烂招,就是为了防止你带薪上厕所。
一百年多前,中国风云跌宕,百日维新、五四运动……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用自己的抗争打破阶级论。
而这一百年来争取到的平等,又隐隐然开始出现了瓦解。它可能是由三个原因造成。
第一,我们的城镇化已经走向了末尾,多数年轻人很难超越父母一辈。
四十年前城镇化刚刚开始时,无数年轻人洗脚上田,从农村跑到城里谋生,那一届的青年相比父母来说很容易实现阶层跨越。
因为,城市与农村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进城的年轻人就算摆个地摊,也可以迅速积累起财富,获得比父母一代更高的社会地位。
但是今天,沿海发达地区的城镇化已经慢下来了,广东、江苏、浙江、北京、上海的常住人口城镇化率都在70%- 90%。
当一个增量社会变成了存量社会的时候,固化甚至下沉就出现了。
很多纪录片导演发现,在高度城市化的社会结构当中,绝大多数中产家庭的小孩都混得比他们的父母要差,日本、英国等西方发达国家就是这样。
这是发达国家走过的路,恐怕我们也很难摆脱这个规律。这是非常残酷的真相。
如果中产父母们还想着拼命“鸡娃”,那么被鸡的这代娃恐怕长大后也会选择躺平。有人就说,
被狂激的娃其实相当于幼年就开始上工的童工,长大后工龄用完,只能提前退役,躺下保命。
第二,技术革新和产业升级的速度跟不上大学生的增速。台湾省最大的问题,在大陆也同样出现了。
中国大学生的供应有多过剩?
今年35岁的85年人,全国大概有2004万,其中四分之一的人拥有大学文凭(专科以上)。到95后这一代,几乎是两个人中就有一个是大学生,而现在大学还在扩招。
中国又是全球第一大国际生源国。从1978年到2018年底,各类出国留学人员累计达585万人。海归加土鳖,廉价的大学生真的不要太多。
但是,新一轮的技术革命却还迟迟未到,前景行业还没爆发,互联网行业红利已经逐渐减少。
一个是大学扩招带来的供给端膨胀,一个是新一轮产业革命迟滞带来的需求端萎缩,两者合力下,势必会有一些大学生要滑落到下一个层级就业。
当清华教授在说“内卷”证明社会可以通过竞争获得上升机会时,北大毕业生不想卷了,跑去当了中介,清华毕业生去做保姆。
顶尖的学霸尚且如此,更何况普通人?
以前,深圳的“三和大神”最经常说的道理就是,不想工作的原因是不愿意被剥削、被克扣、被歧视。这是工业化过程中把农民工“非人化”对待的结果。
而如今,这种“非人化”正在从农民工二代向我们的大学生蔓延,从制造业延伸到服务业,击穿最后一道防线。
第三,和日、韩不同的是,中国还有一个特殊的原因让年轻人们疲倦——收入的增速被房价增速彻底抛弃。
据易居研究院统计:
深圳的房价收入比是43.5,也就是要不吃不喝打工43年才能买起深圳一套房,仅次于香港的46.3,位居全球第二;
北京是41.7,全球排名第三;
上海和台北都是36.1,全球排名第七;
广州是34.1,全球排名第十。
再看看真正的国际一线城市东京,房价收入比14.7,而首尔,也只是25.1,收入和房价的差距都没有我们这么离奇。
几轮大放水之后,资产泡沫还在继续吹大,房价有多疯狂,年轻人就有多苦逼。
如果不依靠6个钱包,多数年轻人打10年工都买不上一套房,北上深的打一辈子工都不可能买到。没有房票的年轻人,被迫丢失了恋爱、结婚、生娃的自由。
相比起背着房贷、养着家庭的中年人,毫无负担的年轻人至少还有躺平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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