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底层社会,本质上是蛮荒。这正是被我们的“文明”所遮掩的,比如徐州,比如丰县。
连日来的关于拐卖的新闻,那么多的细节,那么多的案例,那么多尸位素餐,上下包庇,本质上就是这种蛮荒对于“文明”的践踏,本质上是铺天盖地的不把人当人的恶。
从两份通报,我们不难看出,在这样的事件中,从徐州到丰县,可能有多少的保护伞。有的是在先前就是的保护伞,有的是在舆情压力之下为了官帽被迫充当的保护伞。
那孩子呢?八个孩子,最大的已经23岁,已然是个成年人,剩下的孩子大多也都明事理了,如果他们尚且有一丝的良知,又怎么可能看着自己的母亲一直如此?孩子无辜吗?好像也不是。
那邻居呢?在曾经同一家作秀直播时关心过“杨某侠”的街坊四邻呢?如果这些人但凡有良知,杨某侠怎么可能跑不出去?如果没有整个周遭社会的熟视无睹,作为施暴者的“董某民”又如何敢在抖音上,堂而皇之的开直播?
在徐州,解救妇女是一件非常困难并且危险的事情。每个村口、交通要塞以及分界处,往往有老人提着铜锣值班把守,见到谁家媳妇逃跑或者外地公安进村办案,立马就敲响铜锣,片刻,整个平原大地铜锣响彻,每个家有收买媳妇的恶人立即组织追赶或通风报信,被拐的女性插翅难飞,而办案的民警在解救妇女时被数十上百,甚至数百的村民围攻也是常事。
微博上许多网民很天真的以为:铁链是用来防止“杨某侠”逃跑的,别天真了,她跑得出去吗?狗拴锁链是为了什么?是怕恶狗伤人!
如果你是杨某侠,但凡有一日的清醒,你不会屠夫、屠子、屠村吗?为什么有锁链?被绑着的都是那些不愿认命的人,是那些反抗的人,是在底层被毁灭了,决定以暴制暴的人。杨某侠但凡愿意屈服,又怎么可能被绑这么多年?
这才是真实的底层社会,这才是真正蛮荒之地的人吃人。
此刻,我们对于蛮荒的讨论来在了第二重:底层社会为何会与整个文明插肩而过?或者说徐州是如何数次与现代文明失之交臂的?
生存之恶
一如我们在前一篇文章中所表述的:自古以来,黄泛区都有蛮荒的底色
徐州,宿迁。整个苏北,都地处黄河下游,从古到今,这里的社会秩序都是极其脆弱的。因为古来有之的:辛勤耕作—积累资金—增购田产的发展模式在黄河下游行不通。
洪水过后,地貌大变,原有的地界、田界无影无踪,大家只能凭感觉重新划界,或者谁抢到就是谁的。当人们见惯了财物易手,连土地这个最重要的财产所有权都难以稳定维护时,人们对产权、人权能有多少尊重?
稳定的社会信用自然也无法建立起来。洪水一到,亲戚、朋友、债主、仇人,不是被洪水冲走,就是逃荒或迁居外地。在极不稳定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下,人们的行为模式会本能选择短期策略。
假如一个人不幸生在黄泛区,他应该选择怎样的生存策略?显然,积蓄财产和经营名声这种长期经营策略不会成为优选,只考虑眼前短期利益才符合理性,以及尽快逃离。
早在明清时期,大家就这么形容徐州, “民性不恋土,无业者辄流散四出,或弥年累月不归,十室而三四。”
这座城市的人口凋零自古以来就是很严重的,他们的人口拐卖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朝。抢的多了,民风就彪悍,两个月内,丰县法院曾判决了三起制造枪支,一起种植毒品案。
同时,你可以在现在的寻亲网站《宝贝回家》中,看到大量的寻亲的消息。
据统计,2019、2014、2006、2012年,不同时期的互联网中的徐州被拐人口到互联网求助。
清朝思想家魏源曾在苏北为官,他形容此处“土地荒芜,民惰而好斗,习于抢劫,故该地素称难治。”
制度之恶
在丰县,本质上极其缺乏一种现代社会基础的文明:制度文明!
而质问这种制度文明,则是有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的。“八孩母亲”来到丰县时是否是个正常人?
如果是,那么她后来的精神问题是谁造成的,这是否与反复的怀孕生子有关?
如果不是?那么一个精神病患者在没有亲属陪同,没有户口本的情况下是如何结婚的?
这一问,不仅可以替杨某侠发问,更可以替所有徐州被拐的妇女发问,制度文明的稀薄。一直以来都助长着当地的拐卖行为。
不仅如此,在丰县的数篇官方通报中,我们可以更加淋漓尽致地见到当地社会对于这种拐卖行为的袒护。所以丰县不行才要找徐州,徐州不行才要找江苏,那江苏再不行,小小一个丰县又要谁来查呢?
是的,原本,政府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保护这种制度文明,因为这是现代文明的基础,本质上保护的是以:尊重,自由,法制,人权为基础的社会构成。
如果没有呢?如果没有,这个社会就会迅速的沦落至蛮荒,沦落为社会达尔文主义,沦落至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如果在这座城市里,文明和教化已经荡然无存,如果在这座城市里,丛林法则中的弱肉强食才是唯一的标准,那么,一个没有背景的人,如果想当一个好人,就必然落入底层:
才华横溢的人会被筛掉。
天性善良的人会被淘汰。
刚正不阿的人会被毁灭。
当价值混乱时,钱,就会变成尺度。
在这样的尺度下,连人自身,都会被变成可以换钱的标准。
在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人,要么只能放弃自身的道德与良知,要么只能逃离当地,去到文明世界的本土。
精神之恶
更重要的则是关于精神文明的,底层社会对女性的压迫是一种古来有之的传统。
在《水浒传》中我最喜欢的女人是潘金莲。印象最深的,是一段她与武松的对话。
潘金莲:本来,一个男人要折么一个女人,就有许多男人都帮忙,乖乖让男人折磨死的,才是贞洁烈女。受折磨不死的,就是淫妇。不愿受男人折么的女人就是罪人。怪不得叔叔是吃衙门饭的,也跟县太爷一样,只会说一面儿女的理。
武松:嫂嫂,你一派疯话,我完全听不明白。
潘金莲:叔叔,你还是糊涂点吧,你要是明白,就做不了圣人之徒了。
看到“八孩母亲”的故事时我总想起她,如此这般的女人,怎会在穷乡僻壤嫁给一个卖烧饼的武大郎?你又焉知,那碗药不是一种自我救赎?潘金莲所说的那番话,恰恰也是今日的,丰县的现实。
精神病不是傻子,她们的话耐心认真听,是有自己的逻辑跟规律的,只是思维特别短,跳越大,所以一般人听不懂。但是随便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都能找到他们的逻辑。杨某侠一直说:“他们不让我走。”“这世界不要我。”“他们一家都是强奸犯。”这是她极其混乱的时候深深印在她脑子里的概念,她究竟受了多大折磨,才会一直记着这些事?
精神文明的定义,是对自然的敬畏、对生命的尊重、对弱者的同情、对正义的捍卫、对邪恶的鞭挞、对是非的拷问,这是正在今天的互联网上发生着的,而这些东西却从未存在于丰县当地。
一百多年前,中国的先知先觉们已经在说这些东西,梁任公、胡适之、周树人、梁漱溟等无不在以不同的方式翻来覆去地讲着同样的话:“蛮荒的出路在于脱离蛮荒,包括脱离各种恶习,接受现代文明的价值观。”而我们今天做的很多事,并不比一百多年前的前辈们来的高明。
对待妇女的态度,是一个社会文明程度的重要指标,也是个人精神成色的重要标志,如果我们对那些明知是蛮荒的恶劣习俗视而不见,我们又有什么资格谈论大国骄傲?
每一个社会都有德行污烂的地盘人群,只是每个社会中地盘人群所占比例不同,这是一个基本现实,但我们的社会如何处理,却至关重要。
此时此刻的很多人,也许没有意识到,“八孩母亲”已经成为了至关重要的一案,它决定了往后很多年我们对于文明社会的信心,当有一日我们走在街头时,是安稳,还是人人自危。
这将是标志性的一案,不仅仅是时间本身的样本性,更是整个社会与政府的标志性:标志着这个社会的文明程度。
这个事件需要全媒体、全民、全社会的关注。此时此刻,我们的目光,其实是一种文明的凝视,它可能不会有立竿见影的变化,但却可以潜移默化的推高这个社会的下限。
这种全社会的注意力的聚拢,是一束光,聚焦丰县,是为了把这束光照进去,就像太阳照射下的放大镜可以点燃枝丫,文明的关注,也能为蛮荒带去火种,以期在某个意料之外的时刻,迸发出振奋人心的力量。
而文明,则是降低治理成本的重要一环。
良知尚存的中国人里,若有忧国忧民的情怀,如不是高明的野心家,不妨认清现实,用目光,点燃一下枝丫。“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果没有炬火,我便是那唯一的光。”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