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一九六七年八月初,也就是文化大革命开始之后的第二年,广州有这么一个因为发育问题,身体形貌不类常人的青年,在街上手舞足蹈地走来走去。由于他看起来就不像是个“好人”,所以被人捆绑到街坊的居委会去了。经过办事人员查问,得知这人有个姐姐,只是姐姐却不愿和这个弟弟拉上任何关系(大概是在害怕些什么)。所以他们只好把这个古怪的青年留在居委会。第二天下午,他被人吊死在附近一棵大榕树上。
也就是那几天,一个从南下打工的北方农民,被锁在另一间居委会的闸门里头,他衣衫破烂地跪在地上,不停叩头,哀求大家放他一条生路。他强调自己绝对不是坏人,只是在被人追打的过程当中丢失了身份证明。但是最后,他也被吊死了,尸身挂在马路边的电线杆下。
在那一个星期里面,从广州的中山七路开始,过了珠江大桥,芳村,一直去到白鹤洞,一路都能看见这类吊尸。这就是有名的“文革广州打劳改犯”事件了,虽说事因是传说粤北劳改犯逃营,预备南下洗劫广州,激起了本地人的过度反应;但最后遇害的,更多却是普通的外地人甚至广州市民。没有人确切知道那几天到底有多少人被打死,有的数字是一百八十,也有人说超逾三百。不过事过境迁,这些事今天都没有人想提了,当然政府也不准提,于是受害人的亲友“向前看”,杀过人的则太阳照常升起。反正文革死得人多,最老的将近百岁,最小的不满一天,何处无有冤魂?
今天说起这件往事,是因为我这几年总在想这类事件到底怎么可能发生?它有多大的机会重临?我们将来在香港又会不会亲历类似的情状呢?很多人可能会觉得我想得太过夸张,真是胡扯;然而,我大胆猜疑孕育这类灾祸的条件,其实早已一一具足,而且就在香港。
极权政治的最大特点之一,就是彻底改变了人类文明自古以来的种种基本道德信条,例如将“不可杀人”变成“你应该杀人”。这种公然违背人类基本价值判断的新训令,当然不是一下子就能叫每个人都乖乖接受的。可是它有一道程序,而且过程中间的每一步似乎都是那么地合情合理。比如说它会设定一个政治目标,让那个目标神圣得不可侵犯,不证自明。然后介绍一个达到那个神圣目标的光明大道,告诉大家这是唯一可以选择的道路。接下来,反对这条道路,以及反对那个神圣目标的,自然就是敌人了。由于那个目标绝对正确,不容置疑,所以反对它的敌人当然罪不可恕。这些敌人不只碍事,而且极有可能破坏我们前进在光明大道上的事业,那么你说他们是不是可杀呢?也许你仍然觉得杀人不对,但我们命中注定要成就的那个目标不只是政治的,更是道德的,并且还是一切德目序列中最首要的,所以它当然可以凌驾“你不应杀人”这条古诫,对不对?
再下来就是要找出敌人,以及确定敌人的种类和范围了。除了从根本上不赞成神圣目标的异见者之外,我们还得因应在实现目标的道路上的实际情况和需要,随时随地诠释出不同阶段的敌人。例如文革,一开始是“四类份子”,演变到后来,说不定人人可疑,就像当年广州那个样子不似常人的青年,出身不是本地的农民,既非与我同类,那必然就是可诛的异己了。
早从法国大革命时期罗伯斯比尔主导的雅各宾专政时期开始,这种程序就一直是极权政治的必由之道。到了二十世纪,再由史达林和希特勒分别将它发扬光大,他们掌控的机器全都非常成功,杀人无算,而且杀得理直气壮,冠冕堂皇。他们之所以干得如此出色,是因为那道以界定神圣政治目标为起点程序,被精心构造成了一套虽然经不起理性考验,但却非常诱人,在情感上极具号召力的意识型态。
一开始,大家可能会觉得它和一般人的常识相去甚远,所以在听到“犹太人全都是包藏祸心的骗徒”这宣传时,有人或许会想,不对呀,我家楼下那个士多的老头就是个犹太人,但他一直老实得很。渐渐地,会有越来越多人告诉你,千万不要用“犹太人里也有好人”的片面管见,遮蔽了更庞大更深层的整体真相。再后来,你甚至都不敢再说什么了,因为那些狂热的信徒非常好斗,一听到不合己意的观点,立刻就会声大夹恶地谴责你是叛徒,与邪恶的犹太人为伍。毕竟,没有人会喜欢被骂作叛徒,也没有人会愿意自己是坏人,对不对?
再发展下去,这套意识型态甚至开始冲击我们各种文明所共有的基本德目,比如说鼓动大家公然劫掠和破坏他人的财物。本来我们对私有产权就算没有一些清楚的概念,大体上也会觉得邻人天天躺在上面睡觉的那张床是人家的吧?可现在他们却说那是“从劳动人民那里剥夺回来的果实”,你身为劳动人民,当然有权处置。本来我们会相信出卖朋友无论如何都是件叫人羞耻的丑事,但现在他们却说这其实是出于更宏大目标的义举,不叫出卖,而是揭发。
当所有奠基社会的德目一一受到质疑、冲击、否定、和改造之后,终于,那最不可突破的最后底线也就坍塌下来了。为什么文革时期,就连一些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孩都会遭到毒手呢?那是因为他们的父母身为政治敌人,其实已经不算是人了,杀了都不能叫杀。由于这些婴儿非人所生,所以杀害他们也就没有道德负担了。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杀人,而是明智的,合理的,铲草除根的,防患于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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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狗娘养的共匪,ctmd,终将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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