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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27 January 2016

名 楼 赋  作者:韦野

久慕昆明风景秀丽的大观楼,一向无缘相识;更慕雄踞洞庭的千古名胜岳阳楼,也难得相见。说来幸运,一次偶然的边疆之行,多年的愿望得以实现。我从南盘江畔归来的头一天,就兴冲冲饱览了大观楼的风姿。游兴未尽,忽又至洞庭到岳阳楼探胜,登楼远眺,一览无余。老天也真作美,两次观光这江南名楼,均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和风助兴,引人浮想联翩,遐思不已。
  遥望长空,这两座名楼相距千里,本没有什么自然的联系和契机,我将它们汇于一体作赋记之,恐有牵强之嫌。两座名楼,又都有先贤名作,脍炙人口,我赘述感慨难说不无惶恐、踌躇,但"览物之情,得无异乎"?我还是遵循生活所给予的实感和启迪,按照自己的步履,不避藏拙来记述这次难忘的感怀。
  大观楼的幽雅壮美,不愧为春城的名胜,滇池的奇绝。登楼环顾,五百里滇池的确尽收眼底,池水浩淼,一片黛绿青碧,帆影掠过,使眼前峻秀、蜿蜒的山势,如在诗意盎然的画中。我在楼前近华浦中荡舟,水如明镜,亭榭似蜃楼,船绕竹丛、月桥、佛塔、亭台,似在翠羽丹霞之下,仿佛是"四围稻香,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的四时景色涌进心胸,顿觉如置身祖国温暖的怀抱,畅饮着甘冽醇厚的美酒。据知,此楼从康熙三十五年建成后,即成为昆明西城的名胜区。多少骚人雅士常在此聚会宴游,多半是吟风弄月,歌功颂德。直到乾隆年间,才有寒士孙髯,出之不群,以豪迈的气概,酣畅的文笔,精巧的构思,严谨的对仗,傲然写出一副海内闻名的"古今第一长联",上下两联竟达一百八十字,赫然震惊文坛,美不胜收。于是,大观楼威望倍增,名贯天下。"闻者莫不兴起,冀一登临为快"。我在楼前石阶上默诵楹联数遍,不禁心潮滚滚。
  如果说大观楼给予我的感受,归纳起来仅仅是一副古今第一长联而使它名声益振,像南天蓝空的巨星引人无不向往,那么,看罢岳阳楼之后,我这种"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的感受,似乎更加突出而不可泯灭了。
  你看,岳阳楼也雄踞城西,面临洞庭,登楼遥望,也是水波浩淼,"衔远山,吞长江,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我乘舟赴君山,一路自有与滇池不同之美感。洞庭之水的壮伟,磅礴的气势,广阔、雄浑的境界和绚丽多姿的景色自不必赘言,名篇均有绘声绘色的描写。但回首仰望岳阳楼,和在滇池回眸大观楼,不免有大同小异之感。二楼同样临湖耸立,俯瞰水面,视野无碍,均使人目光远大,襟怀开阔,气畅神驰,无不充分感受到壮美的愉悦。然而,大观楼并不比岳阳楼高大,别致、多姿,平地而起,人工雕饰;岳阳楼本身也并非出类拔萃,其形态、规模、构造也不逊色于大观楼之美。相同的是木制结构,典型的中国古建筑式的巨檐画栋。一个是楼端貌似古代将军的头盔;一个是顶端仿佛道士帽的顶脊。两楼的厅堂里,均都洋溢着诗情画意。一幅幅雕屏,书法刚劲,结构稳健,各显奇功。我想,这些平常景象,在我国许多庙宇、寺院里是可以看到的,这是我国群众喜闻乐见的一种悠久的文化传统。 
  那么,为什么这两座并不富丽堂皇的楼却享有那么大的名声呢?大观楼仅建于清代,历史并不久远;岳阳楼的历史要比它早得多,始于唐朝开元间。年代相距如此之远似乎不可同日而语。我倒觉得正因时代的不同,沧桑的变迁,人事的更迭,才显出这两座名楼的威力是任何力量都改变不了的。究其缘由,不在于外形的巧装打扮,位置的奇特险峻,建筑的高矮大小,而在于它们深邃的内涵,和它们给人间展示的是什么样的精神,气质,志向。阿房宫可谓富丽堂皇千古绝有,"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甚至渭河流水的高涨滑腻,原是宫女抛弃的脂粉水;烟斜雾横,原是焚烧椒兰的香火。这是搜刮民脂民膏、挥霍无度的罪恶形象,刚刚建立就命运不佳,被人们焚之于灰烬。"后人哀之而不鉴之",留了个臭名昭著。而安徽和县的刘禹锡的一座很鄙陋的房屋,长满了苔痕草色,还时常受凄风苦雨的袭扰,却美名不翼而飞,激励人们的志气。"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如此声望全赖于这里产生了名震千古的不朽之作《陋室铭》,多少年来,它激人发奋,一直成为学生的必读之课。由此而想,我更感到这大观楼、岳阳楼却有非凡的神采和巨大的功力。这就是范仲淹为他的朋友滕子京被贬所邀而作的《岳阳楼记》。此记自然有对封建统治者的忠君之言,但他提出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抱负,却给人以深刻的启迪,被视为千古雄文。试想,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时代,"古仁人"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进亦忧,退亦忧"。矢志不渝地忧国忧民,是何等不易啊!这些名言,至今不是还在激励我们子孙后代吗!我想,这里络绎不绝的游者,并非都是为古建筑而来,那从小就在课文中背会的范文正公的名句,倒是一鼎吸引他们心神的磁石。同样,我在大观楼前看到的情景也无不如此。"海内长联第一佳者",不仅完美无缺地写出了大观楼前的景物,而且从云南历史写起,有力地抨击整个封建制度,使人洞察生活的底蕴,触摸时代的脉搏。虽然"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他们费尽移山心力,但"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孙髯更尖锐指出:"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而他们所赢得的,只不过是"只杵疏钟,半江涣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多么真实的写出了封建统治者的败落及其悲凉的情感。历史不正是如此吗?范仲淹虽然有登斯楼"宠辱皆忘",但也难摆脱宦海风波的恶劣气候和险恶的社会环境而痛遭官场的倾轧。他们的感叹、追求、遭遇,嘲弄,成为一面清晰的镜子,有谁不触景生情,奔驰起对是非的深思。
  感谢古代的志士仁人,为我们留下了如此精深的盖世名篇,陶冶着世代儿女。千古雄文垂壁,古今第一长联悬门,这是我们民族的自豪和骄傲。虽遭历史战火的毁坏,却不绝于世,后人宁捐资募款也重雕修饰,可见其精神的所在。 
  山不在高之论,又油然涌上心头。若不是范仲淹的名篇在此,若不是孙髯翁的奇对在此,恐难有千里迢迢而来的游者。自然,名楼的湖光也美,山色也美,水花也美,绿树及其龙腾鱼跃、鸟语花香也美。但这些岂能是名楼的精英!岂能是名楼的风骨!它们的真正的美,是先贤为永葆它们的生命和青春而赋与它们的博大的胸襟和深邃的城府,教你看后可纵贯古今,笼盖四野,悟出作人应恪守与追求的信念。
  名楼为人增志才是真正的名楼。贫莫贫于无志,贱莫贱于无才。愿徒有空名而无益于人的楼阁,也可从岳阳、大观的络绎不断的敬仰者中悟出些什么,也谱一曲传世的绝唱。 

  韦野,原名韦鸿纲。1931年出生。河北曲周人。著有散文集《春影》,诗集《故乡的月季》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