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剑：刘邦是低端人口的杰出代表

最近“低端人口”一词爆屏，某大学教授出言不逊，将北京街头那些艰难讨生活却给广大市民带来巨大便利的劳苦大众斥为低端人口，扬言要把他们清除出北京城。这等歧视性言论，引发公愤，被拍砖无数，完全是咎由自取。现在不少教授的知识水平和道德水平都难以被恭维，在基本的是非判断上和大众常识相去甚远。这位发明低端人口的教授，如果不是出身三代贵族，其先人一定也是属于低端人口，现在他高端了，怎么可以数典忘祖？

一部中国史，其实就是一部低端人口的发展史，是低端人口不断努力成为高端人口的奋斗史。

西周封建制，实行等级分封，周天子统治之下，公侯伯子男，基本上把天下的疆土给瓜分完毕了。诸侯之下，就是士，所谓士，是在诸侯门下当差或吃闲饭的人。孟尝君养士三千，足见其有养士的胸怀和财力。士之下，就是民了，诸侯从周天子那里受土受民，民就是劳动人民，土地资源只有和人力资源相结合，才能形成生产力，生产出维系诸侯国生存的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

西周这种等级的社会和政治结构，显然不利于人力资源的流动，天子永远是天子，贵族永远是贵族，士永远是士，民永远是民，出身血统决定人的身份和地位，历世不改，对低端人口是太不公平了。所以，到了西周晚期，也就是孔子生活的春秋时代，西周封建制开始受到由下而上的冲击。具体地说，是诸侯冲击周天子，形成诸侯轮流称霸的局面，形成了齐、楚、燕、魏、赵、韩、秦七大诸侯国；士冲击诸侯，形成了士取代诸侯的局面，最典型的事件是所谓“三家分晋”，即韩、赵、魏三家把晋国给分了，“三家分晋”由此被视为春秋之终、战国之始。

生活于战国时代的孟子，对这两个局面深有感触，他谓之：“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在孟子眼里，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战国时代，无父无君，成了常态。后来明末思想家顾炎武也认为：从《春秋》终篇至“六国称王”的一百三十余年间，礼信尽废，不宗周王，不言氏族，不闻诗书，“邦无定交，士无定主”，可谓“礼崩乐坏”。礼崩乐坏的实质，是西周封建等级统治秩序的崩溃，是由下而上的革命，是中端人口（诸侯）和中下端人口（士）一起，把高端人口（周天子）所规定的政治游戏规则给彻底颠覆了。至秦灭了六国，统一天下，中国告别封建制，迎来了帝制时代，秦嬴政当了始皇帝。

从封建制到帝制，政治变革基本上是由诸侯一类高端人口所主导的，同时有一部分士一级的中低端人口积极参与期间，而处于最低端人口的民，是无缘于政治。这是封建等级政治的特点。到了帝制时代，秦始皇实行的郡县制打破了封建的等级政治，建立起一个一元垂直的权力体系，中端贵族阶层被消灭，皇帝一人之下，黔首均被编户齐民，这种社会政治结构就为低端人口向上涌动打通了通道，政治不再如春秋战国时期那样，只是由诸侯和士来参与，作为最低端人口的民开始走上了政治舞台。

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载，草民刘邦见到秦始皇出巡时威风八面，感慨地说：大丈夫当如是也。已破落为民的贵族余孽项羽见到秦始皇出巡，也发出同样的感慨：彼可取而代之也。这两位当时处于社会最低端位置的人，居然敢于觊觎皇上的宝座，可谓是西周以来社会政治意识前所未有的突变。后来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开创草民问鼎政治的历史先河，喊出的口号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个口号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标志着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人群已不甘于永远居于社会最低端的位置。王朝更替，源于低端不满。司马迁作为史学大家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他置陈胜吴广起义失败的事实于不顾，仍然在史记中把陈胜置于世家之列，也就是列于皇家之列，给予了陈胜以恰当的历史地位。

低端人口造高端人口的反，由此重新改写历史，刘邦当然是第一人。史书上说刘邦斩白蛇起义，将其比附为赤蛇之子，这完全是后人伪造历史，是试图为刘邦以平民身份立汉涂抹上神圣性色彩。刘邦举兵起事前，不过是沛县泗水的一个亭长，也就是相当于现在的乡长吧，身份逼格低得可怜。他纠集到的主要入伙者，除了张良是贵族出身，其他人和他差不多，都是属于低端人口。陈平是游士，萧何是县吏，樊哙干屠狗的营生，灌婴是个布贩子，娄敬是个赶大车的、彭越做过强盗，韩信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混子。这些人不管是在周朝、秦朝还是在当朝，都是不入主流，进不到上流社会。但就是这些人，在刘邦同志的正确领导下，历经百战，最后居然把一个庞大的秦帝国给灭了，建立了刘姓王朝——汉朝。刘邦在历史上首次实现了屌丝逆袭的伟大奇迹，从社会最低端一路杀到了最高端，坐上了皇帝的宝座。

史家一般都说汉承秦制，这是依据帝制的基本制度安排而来，其实秦汉的制度差异还是很大的，一个重要的差异就在于，秦政及先秦的政治都是贵族政治或贵族政治的演化，而汉代的政治则是平民的政治，汉王朝是中国首个平民王朝。这个重大的政治转变是由刘邦开拓出来的，说刘邦是低端人口的杰出代表，一点也不为过。

刘邦夺取了政权之后，起初还是以低端人口的习性来为人处世，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吃完了摘下儒生的帽子当尿壶。他的合伙人也是如此，“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时间一长，刘邦自己觉得也不是一个事。这个时候，儒生立功的时候就到了。大儒叔孙通向他建议说：“夫儒者难以进取，可与收成。臣愿征鲁诸生，与臣养子共起朝仪。”他的建议被刘邦采纳，之后群臣按照叔孙通制定的朝仪给刘邦贺年，全部朝贺仪式气氛严肃，秩序井然。参加朝贺的人“自诸侯王以下莫不振恐肃敬”，“无敢喧哗失礼者”。仪式完毕后，刘邦才真正过了一把的皇帝的瘾，由衷感叹道：“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由此看来，低端人口要成为高端人口，除了暴力之外，礼仪是第一需要培训的要素，礼仪制造威严，制造等级，也制造了神话，最大的神话就是万岁万万岁了，幻想着王朝万世一系，延祚永年。

我从当下热议的低端人口，居然说起了一大段历史，最后想说明一个什么道理呢？我简要概括四点。

第一，千万不要轻视低端人口，低端人口是高端人口的发源地，低端人口出的豪杰、俊杰无以计数，历史是由低端人口创造的。

第二，任何时代的社会和政治结构，都必须保持一个人力资源可以充分流动的渠道，尤其是保持下层可以向上层自由流动的渠道，这是社会发展的动力和活力。如果社会阶层固化，底层向高层流动受阻，社会必然会淤积各种矛盾，最后引发底层革命。

第三，以暴力方式进行的由下而上的革命，虽然可能导致低端人口对高端人口的胜利，但最后的结局不过是改朝换代，是新的统治者换了旧的统治者，王朝持续震荡、暴力和专制轮回的逻辑没有被改变。

第四，现代市场经济和宪政民主政治制度，为高、中、低各端人口的发展创造了一个共同的游戏规则和制度安排，让他们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才能和抱负，达到他们期望达到的目标，避免由下而上的革命，人可以各尽其才，各呈所能，社会由此可以和平有序进化。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是自然和社会发展的铁律，千万不可违抗。

写于2017年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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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朱元璋／毛魔头是中国历史上，三大杰出流氓的代表。有这种流氓当道，中国人备受压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