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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1 July 2017

专制者/专制政府的自恋型人格与社交媒体的关系

有台湾记者表示,“已经无法忍受大陆的中文舆论的那种古怪的表达方式,刻薄、傲慢、唯我独尊地贬低一切不同意见,似乎很注重在气势上占据上风,而不是在道理和逻辑上”,他们说,如果遇到这类姿态只会选择放弃对话,不论其观点如何。

K博士也发现了类似的东西,他说那是一种以刻薄为主要特征的表达方式,而且具有足够的普遍性,并归其为“政治身段”,因为主要出现在政治议题的辩论中。

这类状况在中文舆论场里颇具广泛性。我只是偶尔浏览中文网络,主要就是不习惯那种表达方式,早前曾在总结中描述其只重结论、略去思路,各方在用绝对的结论硬碰撞,这不叫辩论或交流,只能说是斗嘴。众所周知,社科研究是没有永恒真理的,结论需要在严格的条件下成立,并且解构无止境,但在中文舆论里,你能体会到一片上帝式的箴言,直觉上基本没给接收者留下任何质疑的余地。

显然,认为口气霸道才能掌控局面本身就是个错觉。当你表现强势时,对方也只能表现出更大的强势来压过你,同时你们都损失了传播权力,因为这之间不可能形成任何事实的影响。

在中国,有两种条件会造成这样的局面,一是基于集体主义社会的人际特征,不少人在现实生活中的多方面处境被动,在互联网上便可借助匿名身份释放现实中的压抑;二就是经常被人们当笑话说的“中国人不讲理”。曾经有一篇文章专门分析为什么中国人不讲理,给出了很多原因,比如教育和语言环境不培养逻辑、不讲理的人反而能在媒体宣传中大红大紫、权威主义人格,以及缺乏批判性思考经验。

当人们发现身边绝大多数语境都在不讲理的时候,反而很容易融入进去,因为讲理需要足够的知识和眼界,不讲理只需要嗓门和所谓的社会经验(你国骂几级?)。

对社交网络整体来说,还有一种未曾被发觉的可能性,就是:社交网络舆论环境是否在培养自恋型人格?早前在介绍沟通技巧的系列文章中,我提到过倾听的重要性,绝不亚于表达,并收到了很多针对这点的回应,人们告诉我自己的实际体验是极差的,“对方明显不讲道理,再多耐心恐怕也无济于事”。这的确是个问题,同时背景问题必须被认识到:为什么傲慢的情绪在某些层面上主导了社交网络对话?为什么如此多的人看起来自恋又自负,并且我经常能听到这样的私下解释,“他/她在现实中并不是这样的”。

自恋者总是觉得自己非同一般,理应独占优势,通常极为在意自己的影响效果,比如强烈需要把控局面(在社交网络上就是对话题和结论的主导);期望获得更多的关注和优待,但并不觉得有必要投桃报李,如果被反驳,或者没能获得期望中的认同覆盖面,他们就会愤怒,愈发加强上述反应,很少有同理心,或对情感共鸣表现做作。

自恋型人格就如同一部行走的教科书,他们总是绝对正确、总是以一种上帝的姿态在教育别人,Trump的外观就是典型的自恋型人格,他一直在表演,并且他自己清晰地意识到,人生就是为了表演给别人看的。

必须说明的是,自恋型人格分为两种:一种是沮丧型(deflated)自恋,他们表现得垂头丧气、过分担忧、充满羞耻感;另一种则是膨胀型(overinflated)自恋,他们会明显地表现出浮夸、傲慢和对他人的剥削态度。很多情况下前者被忽视了,或者被误会为自卑,而后者太容易判断。

沮丧和膨胀这两种感受往往同时存在,相互交织。它们总是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并彼此支撑,互为表里。其中一种会成为一个人对外表现出来的状态,而另一种则会成为在表象之后隐藏的背景。

日前,一个新的Microsoft调查显示,大多数人至少存在一个负面的在线体验导致现实的后果,包括失去对他人的信任、压力增加或者失眠。

这项名为“Civility,安全和互动在线 - 2016年”的调查,在14个国家选取了13-17岁的青少年和18-74岁的成年人做调查对象,成年人和青少年都表示,在社交网络上出现负面互动后(成年人:31%,青少年:29%),他们对现实世界中的其他人的信任度会降低。成年人产生的后果超越青少年和老一代人,并且此后他们不再愿意参与博客和其他在线论坛(23%的成年人vs 20 %的青少年)。在积极的情况下,29%的成年人说他们试图在一个负面的在线情况后对他人的批评更有建设性。

这一调查很好的解释了本网去年底做过的另一个结论是大多数人已选择离开公开平台转入私人群聊的问卷,并且解释了为什么我们看见的状况是越来越多的人不再积极的加入对话,和越来越多的群聊变成了时间线状态--只是有人在发布消息而没有互动。

这些观察和调查的结果让人不禁怀疑,媒介是否起到了一定作用?

WIRED发表了一篇文章评价Donald Trump当选背后的“点击经济”。特朗普和奥巴马一样利用社交媒体作为他与美国人民之间的直达线;但与奥巴马不同的是,特朗普花了多年时间通过谴责性的言论培育了这个社区。文章说:In an economy where clicks are currency, Trump is King Midas.

本网曾在去年的“社交网络能力”系列中分析过这一现象。奥巴马胜选后,曾经有很多社会心理学分析将其作为成功案例纳入对互联网时代政治宣传和动员的分析,Trump占领舆论高地的进程也异曲同工,差别在于,如今的社交网络更为发达、社群极化程度更高。

到竞选总统时,Trump在社交媒体上的拥护者已然十分强大。从夏天开始,特朗普持续支配了Facebook 和Twitter上的对话。他在网上的爆发不仅仅吸引了选民,还吸引了媒体。

希拉里克林顿则好像置身于网络之外,她的数字团队以第三人称指代她,她的社交媒体活动方式不像是真人之间的直接交流。特朗普的网络形象则看起来原始而没有任何的修饰。

需要注意的是,Trump总是表现出愤怒,克林顿在宣扬乐观,特朗普则在宣扬绝望。愤怒、焦虑和其它高度刺激性的情绪是网络病毒式传播的养分,它反而更容易引发共鸣。

我在Facebook上提了一个问题:威权政治是仇恨和恐惧驱动的,民主政治是信任驱动的,Trump通过打破信任、扩散刺激性情绪,得以获得广泛共鸣,如果他的支持率三成以上与此有关,便很难再将社交网络语境定义为民主。注意:自恋型人格居于黑暗人格三合一首位,是政治强人的重要特征。

在中文舆论场这点是模糊的,虽然本网曾经多次讨论过纯情绪的低效,中国现实政治体制就是威权,包括反对者在内的网民普遍使用威权政治语态则毫不奇怪(仇恨、恐惧、唯我独大、缺乏思考主动性、低自尊及自由平等概念模糊),也就很难判断社交网络究竟在其中有几成作用。

美国时政媒体一直在分析现实社会中积怨来源,认为是人们把这些情绪带到了社交网络上,但没有将网络舆论生态中一直存在的高傲姿态、表现欲和频发的谎言等标准自恋型人格特征纳入考虑。特朗普模式的成功(希拉里模式的失败)提出了一个问题,究竟是社交网络在触发自恋型人格的共鸣?还是自恋型人格在社交网络舞台上得以更大的膨胀?

也许都有。因为社交网络表达在很大程度上以赢取认同和支持为主要目的,不论你是不是在竞选总统,在这点上都一样。这便变相迫使人们朝着对自己粉饰和放大的状态推进,而自恋型人格特质恰好能满足这一需求。

当你和自恋的人交往时,最初很容易会觉得他们迷人,聪明,有魅力,并且这种感受会持续一段时间。自恋者在约会时也更受青睐,很多研究表明,异性恋被试们在3分钟的闪电约会后,被要求评价之后和对方继续约会的意愿时,自恋人格的男性得到女性继续交往(包括短时间约会或者长时间亲密关系)的意愿显著更高。研究者认为,这可能是因为他们更外向、表现得更自信。

很明显,在社交网络身份匿名的前提下,积极表现出自恋特质更容易吸引到追随者。这绝不是为夸大媒介效应,社会心态依旧是基础原因之一。前文简要描述了中国的社会生态,上篇文章中大致介绍了美国的社会生态,也就是Trump主义的基础。

日前,CBS60分钟采访的主持人问Trump:“你还会继续发推特吗?你当总统时,只要哪里不高兴,就会发布出来吗?”他回答称:“这是一种现代化的对话方式,facebook和推特,我猜我instagram上有2800万粉丝,我昨天又涨了十万粉……我不是说我喜欢这种形式,可它的确帮我传递信息了。当媒体做了我一个不好的、负面的采访,我才有渠道反抗。其实我也相信我的社交媒体有这样的实力,是它们在对手花了更多的钱的情况下,帮助我赢得了这些选举。我想,我证明了社交媒体的力量。”

他当然会继续使用,这个舞台能很好的满足自恋的需求,他无法放弃享受宣传效果带来的快感,预计他依旧会使用纯情绪驱动影响,是否如同早前所表现的那般直接很难讲,因为自恋者表演的目的是赢取每一刻所能实现的最大满足感,不惜撒谎,更不会考虑连贯性和逻辑。进入白宫后他的角色发生重大变化,将很可能左右其语话方式的改变。

特朗普曾多次吹嘘自己身家百亿,即便是在媒体准确地计算出他的财产只有40多亿美元的时候,他依然坚持自己的说法。PolitiFact对2016年总统候选人竞选陈述的真实性进行了评估,结果发现,Trump的话只有2%是真实的,7%近乎真实,15%有一半是真实的,15%近乎虚假,42%是虚假的。

比如下面这条,他写道:“纽约时报今天声称特朗普相信‘更多国家应该持有核武器。’他们也太不诚实了!我从没这么说过。”有网友则直接找出记录来撕破谎言,当也有他的支持者通过逐字逐句地研究表示:“其实不能算是那么说了”…当信任的选择出现之后,为避免认知失调,人们会加倍为自己和别人解释,以证明没信错。这种时候,说服是很难起效的,哪怕是摆事实。

撒谎是自恋人格的一大特征,它的目的只是为赢得那一刻的吸睛度。本网早前分析过网络谣言的频发问题,指出过为了获取影响力、按照预想中大多数人都能认同的状况编写假消息,但当时没有指出有关自恋需求的可能性。本届美国大选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研究参考。

我们很难通过建议尊重他人、建设性方式互动、拒绝人身攻击、理解平等自由等方法来缓解舆论场的自恋生态,但如果不这样做,不当的内容和行为将会继续污染在线环境,损害所有数字公民。

写到这里,我很悲哀的想起了一位网友,他是在Google+上认识我的,因为我经常发布文章在那里,他说对社交网络很失望,准备注销账号了。对话中可以看出他是位有思想并且知识面较广的朋友,英文水平很高,他很积极的评论、希望更多促成交流,并且措辞中没有任何高傲的痕迹,但由于粉丝量低极少被回应。就在上个月,似乎他的失望达到了顶点,他真的离开了社交网络。我依旧希望他能看到这篇文章。环境很难改变,认识到环境、重视到它的影响,是改变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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