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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day, 5 December 2021

影坛走失的红二代- 彭宁

 李前宽导演走了,走得风平浪静,在娱乐圈席卷山河的时代,文艺界显得那么凄冷、惨淡。

李前宽是50年代北京电影学院的本科生,一生在长影从艺,《开国大典》、《重庆谈判》是他的定身制作。李前宽最大的遗憾,则是倾尽毕生心血拍摄的电视剧《抗美援朝》遭尘封20年,生前未能看到问世。
艺坛中人,多豪爽之辈,李前宽亦是其一,他不仅是优秀的艺术家,也是一位热心的伯乐。而今,遽归道山,倒也可以和昔日亲朋重会。
1975年,来京公干的李前宽听说一位小师弟,刚刚摆脱牢狱之灾,在家待业,热情又惜才的他,主动向长影推荐后进。
那位小师弟根正苗红,系革命元老子嗣,1966年的“红八月”中出尽风头。人生低谷期,李前宽拉了他一把,把他带进电影大门,帮他开启了短暂悲怆的艺术生涯。
风云过眼后,师兄弟相逢天钧,可以尽情交流艺术、倾诉得失,聊一聊那桩绵延纠结四十载的悠悠公案......


1


彭宁,按照中国电影导演的代际划分,他属于第四代。影坛有种说法,如果彭宁不是遭封杀,第五代的陈凯歌、张艺谋根本出不了头。
即便是资深影迷,对彭宁的名字恐怕也很陌生,不怨大家,因为他的作品从来都没有问世过。
伟大领袖一生有给人取名的雅好,彭加伦的名字就是毛泽东所取,典出苏联加伦将军。彭加伦是红军时期的宣传干部,文思敏捷,著名的《飞夺泸定桥》即出自他手。
如此老资格,有才气,彭加伦的仕途却不顺畅,建国后止步于正局级干部。本来,彭加伦也有望“凌烟阁画像”,新中国成立后,他出任江西省委宣传部长,可文人气害了他。
诗酒风流,锦衣裘马,才子总难免追求舒适的生活。进了城,一些干部也开始追逐享乐,放松了自我修养,彭加伦就因生活方式不检点犯了错误,受到处分,从此仕途按下了暂停键,他把希望只好寄托给下一代。
遗传基因是个异常顽固的东西,彭加伦的子女后来纷纷与文艺结缘,这并非他的初衷。长女彭燕燕,嫁给了乔冠华之子乔宗淮,系新华社著名记者、邓丽君的闺蜜。对长子彭宁,彭加伦本想让他在政治上出人头地。
那时“红二代”最理想的去处是哈军工,学习尖端科技,未来担负接班人的使命,彭加伦也这样给彭宁安排人生,但儿子有自己的主见。
彭宁自幼酷爱文艺,绘画、诗歌都极有天分,高考报志愿时,父子发生激烈争吵,最后,彭宁的一句话说服了父亲:“苏联的电影导演也有当中央委员的。”
1961年,彭宁进入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此前一年,另一个“红二代”谢飞也考入北电导演系。
当时大学实行五年制,彭宁毕业的夏季,恰好是公元1966。


2


1966年11月29日,叶楚梅家。
作为叶帅的长女,叶楚梅在夜晚召集了一个紧急会议,与会者有她的妹妹叶向真、中央音乐学院红卫兵领袖刘诗昆、北京电影学院红卫兵头目彭宁、北京地质学院“东方红”头目朱成昭,他们在谋划一件大事。
此前一日,首都文艺界大会上,女首长发表重要讲话称:旧北京市委、旧中宣部、旧文化部互相勾结,对党、对人民犯下滔天罪行,必须彻底揭发、彻底清算!
叶楚梅召集的会就是要贯彻女首长指示,揭开文艺界“黑幕”,揪斗艺坛大总管陆定一。这样的任务,革命子弟不管,谁管?革命子弟不干,谁干?
“彭陆罗杨,陆定一前面还有更大的,擒贼先擒王,抓彭真。”坐在沙发角落的彭宁一席话,改变了会议方向,大家齐呼:高、实在是高!
于是,一桩密捕彭真的计划就这样酝酿出炉。
彭真何许人也?中央书记处书记、北京市委第一书记、北京市长、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全国政协副主席,对这样的大人物动手,不啻把天捅开了窟窿。
12月1日,这几位高干子弟决定由中央戏剧学院、中央音乐学院、北京电影学院和中央乐团四家“小将”参加这次惊天行动,叶向真是中央戏剧学院学生会主席,由她担任抓彭总指挥,彭宁制定具体行动计划。
彭宁把行动告诉了自己的嫡系,一众兄弟纷纷表示,跟随大哥干大事,这些人里就有日后鼎鼎大名的滕文骥、丁荫楠。
1966年12月4日凌晨,台基厂大街7号,彭真住所,两辆满载红卫兵的卡车停在了门前。
叶向真跳下车,交给门卫哨兵一封信,战士打开信还未看完,只听彭宁振臂一呼:“同志们,冲!”
几十个正值青春的大学生一窝蜂拥上,径直闯入主楼把居家反思的彭真绑走,前后用时仅7分钟,史称“七分钟事件”。
时间到了1970年初,“七分钟事件”再被提及,不过随着追查“516分子”的深入,这项行动发生逆转,成了反革命行动,彭宁的噩运来了。
那时,彭宁随电影学院在部队下放已有两年,所在连队要求集中批判“七分钟事件”,人人发言,谢飞、马精武等人对彭宁开展揭批,彭宁百口莫辩。
写了140多页材料,彭宁始终过不了关,“背后有人”、“避重就轻”、“态度不老实”一顶顶帽子压下,彭宁遭到单独关押审讯。此时,彭加伦病逝,多重压力下,彭宁精神崩溃。
最终,彭宁开始交代“罪行”,不过天方夜谭般的供述,让审讯人员都听不下去,完全不能自圆其说,直到1971年底,随着“九一三事件”爆发,斗争焦点发生了转移,彭宁在被关押11个月后,得以释放。
经由李前宽举荐,彭宁成为长影的副导演,但是没有独立执导的资格,彭宁决定先从写剧本打开突破口。文革结束,文艺界回暖,已近不惑的彭宁决意必须闯出点名堂,他何曾料到,更大的坑等着他呢。


3


1977年3月,六朝古都南京春寒料峭,郊区一座荒凉的院子里,一场提审正在进行。
受审者是吴法宪的秘书张叔良,审讯人员之外,还有三个身份不明的人,号称“中央专案组”人员,其实,是三个文艺工作者。
两个小时的提审,围绕林立果小舰队展开,张叔良回答得不假思索,一看就是经过无数次询问所致,很多事情,都是这三个旁听者闻所未闻的。
彭宁在找写作素材时,想把“九一三事件”写成电影剧本,他找到中央实验话剧院的演员宋戈和他的老同学何孔周(《文艺报》理论部编辑)一起创作。
剧本初名《共产党人》,以周恩来为主角,写周公保护毛主席,粉碎林彪阴谋的事。初稿完成,三个作者心里都没有底,彭宁决定去趟北京,请胡叔叔把关。
胡叔叔就是人望颇高的“好大一棵树”,与彭加伦私交甚厚,彭宁从小就在胡家常来常往。带着两个伙伴,彭宁叩开了富强胡同6号院的大门。
听了彭宁介绍的故事梗概,“好大一棵树”感觉写领袖人物恐怕不妥,他看过剧本再议。两天后,彭宁等人接到了明确答复,不能这么写,风险太大。既然不能写正面人物,那以反面人物为主角,写林立果的小舰队总行吧?
凭借父执辈的关系,彭宁拿着空军开的介绍信,开始四处采访。1977年底,更名《瞬间》的剧本完稿,彭宁拿给李前宽审定。
李前宽看完剧本告诉彭宁:“这部片子必定引起轰动。”长影厂也顺利通过审批,同意拍摄,但彭宁不能做导演。彭宁提出联合执导的方案,由长影名导赵心水挂帅,他做副导演,赵心水却不答应,他是喜欢改动剧本的人,和编剧联合执导,估计要闹不愉快。《瞬间》由赵心水为正,李前宽为副,1978年仲夏在杭州开机。
电影男主角选用了上影厂的当家小生梁波罗,女主角则启用总政歌舞团的新人黄梅莹。1979年春天,样片送到文化部备审。
既然这部电影成型,多亏空军支持,文化部提议请空军领导一起审看,初次看完样片,所有人都觉得好,同意发行,可没过几天,不同声音就出来了。
空军内部组织第二次观看时,很多干部提出影片丑化军人形象,对空军征兵不利,不宜放映,文化部也就此把片子束之高阁。
1980年底,“两案”开庭,为配合宣传,文化部想起了《瞬间》。影片上映了,可是票房扑街,宋戈自己卖票去看了一场,观众不到3成。出了影院,宋戈给彭宁打电话:“我们的心血白费了。”
不数日,《瞬间》撤档。
彭宁的导演梦并未熄灭,他还在寻找着新的可能。就是《瞬间》扑街的同一时期,彭宁去看望一位久违的兄长,这次访友,让他有了成为导演的契机,当代艺坛一桩莫大公案也就此诞生。


4


彭宁和美术界走动频繁,不少画家都是他朋友,比如尚未成名时的范曾,就告诉彭宁:“老宁,你可记住了,我必定是名垂史册的。”随即,当场作画送给彭宁,前脚刚走,彭宁把画就撕了,给句评价:“什么他妈玩艺儿?”
黄永玉是彭宁的老大哥,经过文革,各自散落,十多年未有联系,得知黄永玉的新家地址后,彭宁登门拜访。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黄永玉回味着自己的平生经历,很多事也是彭宁第一次听说,他深受震撼,拍电影的冲动又一次涌起。
彭宁邀请武汉军区话剧团的编剧白桦共同创作剧本,最初是按照纪录片准备,取名:《路在他的脚下延伸》,发表于香港《大公报》。
彭宁拿着报纸向夏衍请教,夏公提出,不必单写黄永玉,还是用故事片呈现好,表现一代知识分子的命运,于是,电影《苦恋》开始创作。
《苦恋》的剧本发表在《十月》杂志,彭宁同步启动拍摄,这是他第一次当导演,拍摄期间,针对《苦恋》的批判声就已四起。
剧本写了画家凌晨光一生的遭遇。在旧中国,凌晨光遭国民党抓壮丁,被船家女绿娘搭救,彼此相爱。后来,凌晨光逃到美洲的某个国家,成为著名画家,绿娘也来到美洲,有情人终成眷属。新中国成立后,凌晨光夫妇返回祖国。“文革”中,凌晨光一家的命运堕入谷底,粉碎“四人帮”后,凌晨光的女儿觉得在这里已经不能容身,决定和男朋友到国外去。凌晨光表示反对,女儿反问父亲:“您爱这个国家,苦苦地恋着这个国家,可这个国家爱您吗?”剧终时,凌晨光的生命之火已经燃尽,他用最后一点力量,在雪地里爬出“一个硕大无比的问号”。 
剧本发表后,文艺界就产生了争论,时任中宣部部长的王任重要求电影局,重点关注《苦恋》的拍摄。
拍摄电影时,剧名改为《太阳和人》,继续由黄梅莹担纲女一号,1980年末,影片制作完成,更大的风波也来了。
文艺界的一众大人物纷纷观看样片,意见针锋相对。以周扬、王任重为代表的认为,影片可以修改后上映,而林默涵、刘白羽则断然要求禁播,双方都是文艺界几十年德高望重的老领导,事情僵住了。
《苦恋》遭诟病一是因为没有书写主人公回国后,受到的礼遇;二是在粉碎“四人帮”后,主人公一家依旧命运凄惨,特别是那句:这个国家爱您吗?即便在“伤痕文学”当红的时代,也是太过刺耳!
《苦恋》的写法是电影剧本的一种突破尝试,不太像故事片叙事,更接近一种散文诗的体例,时间、地点、事件的交代都很抽象,也会让人有一头雾水的感觉。
为了处女作不至于胎死腹中,彭宁主动做了修改,把结尾“硕大的问号”删除了,但对于那句令人刺耳的发问,彭宁和白桦都坚持保留。
彭宁带着白桦来到富强胡同6号,想请以开明著称的胡叔叔为他们说句话,“好大一棵树”直接拒绝,不参与争论。
刘白羽时任总政治部文化部长,主管《解放军报》,“《苦恋》事件”就由军报点燃导火索。
1981年4月17日,《解放军报》发表《坚持和维护四项基本原则》的社论,批评文艺界“无政府主义”、“极端个人主义”、“资产阶级化自由化”的倾向,矛头指向《苦恋》;4月18日,《解放军报》又发表了三封部队作者批评《苦恋》的“来信”;4月20日,《解放军报》再次发表了署名为“本报特约评论员”的《四项基本原则不容违反——评电影文学剧本<苦恋>》,指出《苦恋》“散布了一种背离社会主义祖国的情绪”。 
理论刊物《时代的报告》紧随军报脚步,主编甚至向中纪委写信,要求纪委介入“《苦恋》事件”。中纪委态度慎重,觉得文艺问题还是文艺界自行解决的好。
作为中央机关报的《人民日报》在争论中,始终保持缄默,“党内一支笔”胡乔木要求《人民日报》转载《解放军报》的社论,被时任总编胡绩伟顶了回去。“《苦恋》事件”的性质已经溢出文艺争论的范畴。
这场争论持续了近两年之久,期间,组织内部观看据称达600场,社会上虽然看不到影片,也都关注着这部作品的命运,最终,球还是踢到了最高决策者脚下。
总设计师表态,对《苦恋》批判是应该的,但《解放军报》的评论文章不够说理,指示《文艺报》写出有说服力的批评文章。
在周扬等人的组织下,《文艺报》发表《论<苦恋>的错误倾向》一文,《人民日报》全文转载。白桦也以给《解放军报》和《文艺报》编辑部写信的方式,进行了检讨,《人民日报》再次予以转载。至此,“《苦恋》事件”算是平息。
时间过去了40年,这部电影始终未能和观众见面,只是台湾曾经拍摄过一版,由归亚蕾主演。《苦恋》的两位主创都已经离开了世界,只有人物原型黄永玉在97岁的高龄,依然笑看风云变幻。
胡乔木认为背后支持《苦恋》的是“好大一棵树”。“二胡之争”不是秘密,“好大一棵树”就说过:我这个胡和他那个胡,不是一回事。
作为“红二代”,彭宁和两位胡叔叔都很熟悉,他也想不到自己单纯地追求艺术,却稀里糊涂卷入高层政治,这为他最终告别影坛,埋下了草蛇灰线。


5


走出“《苦恋》事件”,彭宁开启下一部创作计划,他拍摄了电影《初夏的风》。
故事发生在 1977年,青年女作曲家杨小真在废品公司工作,而青年建筑师傅铭却工作在殡葬事务所。一个很有天赋的音乐者每天都要接触刺耳的噪音,而才华横溢的建筑师却不得不为逝者雕刻墓碑。人生出现巨大反差的两个人由此相遇、相爱。
作品传达了一个意念:“四人帮”垮台之后,百废待兴,然而人的精神振兴比其他方面的振兴要困难得多。
长影厂对彭宁很宽容,此前的风波没有让他们扼杀一位有才华的导演,继续支持他拍片。彭宁也学乖巧了,《初夏的风》剧本没有发表,拍摄在一片静悄悄中进行,但没有不透风的墙。经过“《苦恋》事件”,盯着彭宁的人多了,《初夏的风》还是被人抓住辫子,不得已中途下马。
剧组解散那天,一个青年美工对彭宁说了番开导劝慰的话,彭宁很感动。那个美工是国企工会干部,朋友介绍进剧组帮忙,因为是外行,长得又奇丑无比,在剧组很不受待见,成了大家调笑的对象。彭宁却发现,这个小他十几岁的丑小伙有些与众不同,干完活总盯着彭宁的显示器,不时问些问题,态度十分谦卑。
临别时,彭宁也送给美工一个忠告:要想让人看得起,就得当导演!
那个年轻人听进了彭宁的话,多年以后,他真的做了导演,这个美工叫:冯小刚。
此后,彭宁应邀去潇湘电影制片厂拍摄了《欧妹》,命题作文,影院一日游的作品。接二连三的打击,彭宁对电影心灰意冷,决定退出影坛。
从长影辞职后,彭宁回了北京,人到中年,再次待业,一个好兄弟决定拉他一把。
胡乔木之子胡石英是与彭宁同届的大学生,毕业于北邮无线电物理专业,曾在人民日报社做过记者,80年代初,创办《人才》杂志社,兼任全国助学工作中心负责人。
《人才》杂志社是国务院编制委员会批准的局级事业单位,最先挂靠在国家科委,是我国第一个自筹资金、自收自支、自负盈亏、事业单位企业化管理的文化出版单位。
胡石英得知彭宁失业,主动邀请他来《人才》做副主编,彭宁的工作也算出色,在杂志社度过了短暂的安稳时光。
不久,命运再次和彭宁开起了玩笑。1986年2月3日,在中国政坛的心脏,发生了一件令常人感到震惊和意外的事情。北京市公安局的警察,来到胡乔木的家,在胡乔木及其夫人不在场的情况下,抄了胡石英的房间,并当场带走了胡石英。
小道消息很快在社会散布开来,胡石英“巨额诈骗”、“疯狂敛财”、床底下搜出几个麻袋的现金......彭宁都没来得及细打听,也被公安人员叫走协助调查了。
胡石英案是“好大一棵树”亲自批示的大案,面对办案人员的询问,彭宁说:“胡石英有什么问题,应该你们告诉我。他是我们单位的头,你们把他带走了,弄得我们群龙无首,人心惶惶,几十人的生计都成问题了。”
彭宁的话并非是哥们义气打掩护,他来的时间短,平时就编稿子,不参与经营,胡石英经济上的事他确实不清楚。
法院认定,胡石英以“全国助学工作中心”负责人的身份,在筹建“中国四方联合开发公司”期间,收受贿赂人民币五千元。此外,胡石英代表“全国助学工作中心”在同港商洽谈筹建“玉都山博览园”的过程中,收受紫金石金手镯一个、毛连衣裙一件、铜火锅一个,共价值人民币一千一百余元。
据此,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受贿罪判处胡石英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胡石英以其行为不构成受贿罪为理由提出上诉,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最终作出“驳回上诉,维持原判”的裁定。
胡石英入狱,彭宁又失业了。
四十好几,没有立锥之地,彭宁的苦闷可想而知。一天,无所事事的他在西单溜达,蓦然,一辆红旗轿车停在面前,下来两个黑西装的青年人,架起彭宁就塞进车里。彭宁恍惚:我都这样了,还有绑票的?
轿车开到了人民大会堂,彭宁被带到一间会客室,心情忐忑的他不知等待着什么命运?不一时,门开了,伴随着急促的脚步,略带苏北口音的招呼让他一惊:“小彭宁。”
“胡叔叔。”出现在彭宁面前的,正是胡乔木。
“今天找你来,是要谢谢你,石英的事情,你很有良心,没给他扣屎盆子,我和他妈妈感谢你!”
“不用,胡叔叔,我没做什么,石英的事也没帮上忙......”
不等彭宁说完,胡乔木摆摆手:“算了,事情已经这样了,还连累你丢了工作。下一步怎么打算?”
彭宁被问住了,这个年纪哪还有自主选择的余地?“我也没想好,也许会出国。”
“你是中国的艺术家,外国艺术界会接纳你吗?我给你想好了,去北影厂当主管业务的副厂长,可以继续拍片子,我和北影厂打好招呼了,下个星期就可以上班。”
按常理判断,对于身处困境的中年人,这个机会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还带醋碟的,但彭宁不敢接受。
借口考虑一下,彭宁告辞,他感觉自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二胡之争”把他这个小人物夹在中间,不去北影厂工作,那是得罪了乔木;若去,“好大一棵树”那里以后怎么见面?思来想去,两个胡叔叔,谁也得罪不起。
三十六计走为上,国内他待不了了。


6


彭宁离开,一方面是“避祸”,另一方面是他的婚姻也早已亮起红灯。
不和女演员闹绯闻,还叫导演吗?彭宁也不例外。
拍摄《太阳和人》时,彭宁和女二号冷眉就发展出了婚外情。彭宁的原配也是“红二代”,开国少将汪祖美的女儿,贤良淑德,彭家老老少少对这个长媳都非常喜欢。
冷眉也是北京部队大院的子弟,父亲级别不高,算不上“红二代”,只能叫革命干部子弟。电影拍摄时,冷眉被彭宁的才气所折服,大胆追求起这个有妇之夫,彭宁不是圣人,他没有那么好的定力。
使君有妇,真要停妻再娶,男人都会犹豫,婚姻是有成本的。彭宁和冷眉的地下情持续了不少时间,冷眉受不了了,她单刀赴会来到彭家,要彭宁做出决断。
一个“小三”打上门来,让正房腾地,今天也是大新闻,何况社会没有那么开放的80年代。彭宁全家都是维护长媳的,特别是彭宁弟弟,对大嫂格外尊重,看见冷眉的挑衅姿态,指着她大骂一声“破鞋”,闯进厨房,抄起菜刀就冲了出来。
彭宁急得冲冷眉大喊:“还不快走,他真敢砍你!”
彭宁的妻子想维系这段婚姻,大度表示原谅丈夫的出轨,但彭宁的心已不在她这,婚姻终告解体,可他和冷眉也没有走到一起。
彭宁脾气大在剧组出了名,拍《太阳和人》时,黄梅莹刚接触表演,很稚嫩,还要靠中文系研究美学的男朋友指导她,片场被彭宁骂是家常便饭。
一场哭戏,黄梅莹死活演不出来,彭宁飞身一脚踢在黄梅莹心口,疼得她哇哇大哭,彭宁没流露半点同情,指着黄梅莹训斥:“说台词。”
这么暴脾气的彭宁在冷眉面前也矬了半截,冷眉的脾气更大。一天,冷眉借酒撒泼,用啤酒瓶子把彭宁开了瓢,白桦都看不下去:“老宁,这个女人不能要,太厉害了!”
彭宁选择去了香港,先在朋友公司打工,后自主创业,也找到了新的幸福。
彭宁的第二任妻子是上海警备区副政委的女儿,舞蹈演员出身,比彭宁小了很多,却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彭宁生命中最后的十几年,过得异常幸福。
商人彭宁斩断了和电影圈的联系,即使偶尔与老友聚会,也不再谈论艺术,一心研究孔方兄。2007年,彭宁患病去世,刚过60岁。
彭宁的葬礼很简单,来参加的都是多年旧友。何孔周自《瞬间》之后,便和彭宁再无交集,他很早便移民澳洲,听说了彭宁的噩耗,二十多年未见的老友赶来送最后一程,抚着彭宁的棺材,何孔周嚎啕大哭。
白桦对彭宁的去世也感悲痛,《苦恋》是纠缠白桦一生的情节,他一直希望能和彭宁看到这部作品堂而皇之放映在中华大地,送走了彭宁,白桦也失去了知音。2019年,白桦带着遗憾,告别世界。
李前宽评价彭宁:有思想、有才气、没运气。至于早年的探索,也难说多么了不起,只是历史没有给他检验自己的机会。
“红二代”是备受瞩目的一个群体,他们中有人从政,有人从商,更多的还是普通人,从艺者寥寥,彭宁是这个群体中的一个异类,也是一个悲剧人物。
不是这样的生长背景,他的艺术观可能会是另一种纬度,譬如受他点拨的冯小刚,抑或同时代的李前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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