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还是秦桧，这是一个问题

作者: 张鸣
在南宋建立之初，岳飞和秦桧，代表着两种选择。岳飞总是提靖康耻，提恢复，迎回二圣。这在当时，绝对是政治正确的。岳飞能不能做到，当然是一回事，但这样的提法，代表一种堂堂正正士人潮流。岳飞虽是武夫，但这样的武夫，令人振奋，也很提气。
只是，这样的主张，却碰着了宋高宗的心病。从他的角度，根本不想这么干，恢复中原当然好，但迎回二圣，宋钦宗和宋徽宗，一个是他爹，一个是他哥哥，他这个皇帝还怎么做呢？况且，以当时南宋的军力，要想恢复中原，基本上不可能。只要军事对抗存在一天，他就有再次登上楼船，海上漂泊的风险。逃难的苦，他已经吃够了，不想再吃。
聪明的秦桧，吃透了宋高宗赵构的心思。一个心眼，为现在的皇帝着想，全力推动媾和，哪怕国格被降，金宋变成叔侄之国，哪怕名节大亏，哪怕让皇帝被着不孝不悌的恶名，也要两下和谈，不再交兵。
为了这个，和谈的障碍岳飞当然得去掉。恰好这个死心眼的岳飞，又是一个愚忠的武夫。按当时的情形，即便岳飞已经离开了岳家军，但只要回到军中，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部队，还是会听他的，那时，秦桧也好，赵构也罢，都无奈他何了。称兵打仗的乱世，就是军阀的时代，只要手里有兵，就是大爷。然而，岳飞没有这样，成全了秦桧和赵构。风波狱断送了岳飞父子的性命，也把秦桧钉死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和谈和风波狱，都是赵构的意思，但操办人却都是秦桧。秦桧心甘情愿，替他的主子干这样脏活儿，哪怕顶着天下人的骂名，也在所不惜。所以，秦桧是赵构的忠臣，死心眼的忠臣（这一点，赵构非常清楚，所以，无论有多少人指责秦桧，他都坚持说，秦桧是按他的意思办的）。他知不知道，这样做了之后，赵构不孝不悌的恶名，卖国求荣的骂名，一堆屎盆子，都得他来背呢？他也是一个读书人，焉能不知？
即便知道，他也会这样选择。岳飞的选择，让他生前遭遇冤狱，最终屈死牢中，但留下了死后的千古美名。秦桧的选择，则让他生前荣耀，位极人臣，整个家族都跟着沾光。孙子还做了状元。当然，死后骂名是免不了，直到今天，夫妇两个的铁像，还跪在岳王庙里。
可是，中国的读书人，又有几人会在乎身后的名声呢？现世的荣华富贵，才是最有吸引力的。唐人笔记，曾经记载了这样一个传说。说是张说少时，曾经碰上神仙，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死后成仙，二是二十年的富贵宰相。开始他选择死后成仙，在最后时刻变了卦，选择做二十年的富贵宰相。
是啊，别说二十年，就是十年五年的富贵宰相，也是有足够诱惑力的。为了这个，哪怕缺德，哪怕不要脸，招人唾骂，也是值得的。更何况，跟上一个大节有亏的皇帝，尽管所作所为，也跟着大节有亏，但还可以找借口说自己愚忠嘛。上头错了，我跟着错的，没看清。
事实上，为了现实的利益，昧着良心干事的读书人，没有多少像秦桧死后这样倒霉的。就像小说《西游补》里的秦桧说的那样，前面的秦桧也多，后面的秦桧也多，怎么单要一个秦桧受苦？换了天地，人家摇身一变，还是领导面前的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