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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rsday, 14 August 2014

读书输掉命运:甘肃省会宁县的疯狂教育样本

编者按:
在甘肃会宁同时发生着两件事:大量农村大学生毕业即失业,长期举债供养学生的农村家庭血本无归,“因教返贫”屡见不鲜;农村代课教师面临最后的清退,他们在讲台上站了大半辈子,转瞬生计无着。
在会宁,教育曾是绝大多数农村家庭改变自身命运的惟一通道,也是这个国家级贫困县的“立县之本”。在中央财政对于西部教育长期投入不足的背景下,会宁人对“读书脱贫”寄予着赌博式的希望,如今却发现“教育立县”已遭遇“教育破产。
会宁的过去与现在正是中国西部欠发达地区教育困局的典型缩影。我们将目光投向这里因教育破产的农村家庭与被清退的代课教师,记录他们曾经的希望和如今的挣扎,并寄望以全社会的关注为此吊诡困局求解。
63岁的王清源人生最后一场赌局正在走向破灭——小儿子王卓大学毕业半年仍濒临失业,银行不断打来催款电话,并不留情面地将后者列入信用黑名单。
这意味着,这个位于甘肃会宁破败的农家,用漫长的时光和6万多元债务,仅换来“出了3个大学生”的虚名和节节攀升的赤字。“啥时才是个头啊?”2009年1月12日,一场大雪过后,王清源在已成危房的家中枯坐,感叹命运无常。
王是目前中国为数众多“因教返贫”的西部家庭中的一员。在其所在的甘肃——中国西部最贫穷的省份之一,一项农业部门的抽样调查表明:该省重新返回贫困线以下的农民中,因教育支出返贫的占50%。
这对崇尚读书立命的中国来说是一个新悖论。尤其在广袤而落后的西部,科举取士和尊儒重教传统因闭塞而保存,又因贫穷而兴盛。长期以来,教育被压以重注,成为改变寒门命运的出路和调节贫富悬殊的杠杆。
然而,新千年以降,以大学扩招为主要标志的教育产业化所催生的高学费和低就业,像两只无形的大手,夹击着原已坚硬狭窄的农门。危机在2009年爆 发,“84万应届毕业高中生退出高考”导致中国1977年恢复高考以来考生总量首次出现下降,这场波及国内多数省市的“弃考风潮”被教育界称为中国高考的 “拐点”。
由此凸显的农村教育之痛让“知识神话”褪色,并在某种意义上成为西部农村家庭重陷赤贫的梦魇。
一个西部穷县的教育样本
从西北工业重镇兰州出发,平定高速和312国道如刀刻般陷入贫瘠的陇东高原,跨越黄河天险,打通沟壑山河和八百里秦川。这里曾是古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如今繁华散尽,黄土覆盖表里万物。
会宁县就坐落在国道东段的群山中,人口仅56万,当年因红军三大主力在此会师而彪炳史册。
农民王清源的家就坐落在这座特困县西北的一处山沟里,残破得摇摇欲坠——墙壁像裂柿子般触目,灶房屋檐老往锅里掉土,一孔土窑剥落得面目全非。如果不是一只黑驴在墙外嗷嗷大叫,这里将毫无生气。
王清源坐在昏暗的里屋抽旱烟,奄奄一息的炭火连热一杯“罐罐茶”(当地民间一种特有饮品)都困难。虽然饥肠辘辘,但干瘪的面饼和籽瓜让他无心下咽——常年歉收的土地和日益衰退的健康如紧箍咒般让他难过。
但在大部分外人看来,他应该又是光荣的——他是三个大学生的父亲。“很意外?”王清源吧嗒着旱烟向来访者比划,“在这里,不出大学生的才值得奇怪。”
王清源所在的汉家岔乡是会宁最穷最旱的地方之一,同时也是有名的“博士乡”,家家户户都出过大学生,还有留洋教授。传奇在这里层出不穷——一个仅有 十来户的深山小村出过4个博士;一个寻常老农,把10个孙子中的9个送进了大学校门;距此不远的柴家门乡一户人家,兄弟三人都成了博士后。
惊人的大学生出产率让会宁教育拥有与“贫穷”不相伯仲的显赫名声。恢复高考32年来,这里共培养出6万多名大学生(几乎相当其整个城区人口数量),此外,三千多名硕士和五百多名博士更助力会宁成为与江苏如东、湖北黄冈并驾齐驱的中国基础教育的“三辆马车”。
“读书经世”在会宁早有传统。王清源的幼年时代是在长辈们“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的叮嘱中度过的。“会宁自古不经商。”王说。
这样古风洋溢的人生信条得益于这里封闭落后的自然环境和远离战乱的历史。自给自足的农业经济和缺少外来冲突在很大程度上保护了耕读文化,崇文传统兴 盛,科举传统得以延续和浸染。仅明清两代,会宁就出过20名进士和113名举人。就连没读过书的农民看到有字的纸条都捡起放好,以免玷污圣贤。“文革”期 间,“ 苦甲天下”的会宁成了知青下放的热门地点,三百多名来自北京、天津的大学教授和学生把这里汇聚成一个学术高地。“会宁人把他们请到学校,而非牛棚。”会宁 县教育局副局长张贵荣说,“他们带来山外的世界和现代文明,延续了会宁的教育血脉。”时至今日,一个老教育工作者仍记得他的知青老师在贫瘠的田野上拉小提 琴时给他带来的感动。
逆势上扬的会宁教育在1977年恢复高考后得到回报。此时期走出农门的甘肃首个自主培养的工学博士、力学专家王银邦,生物学双博士王铁邦以及北大地 理学教授柴彦威等会宁学子,都成为闪耀的学术明星。直至1990年代末,不同乡镇的会宁人自我介绍时,还会用老家当地出过的著名学者来作注脚,并引以为 豪。“会宁人就喜欢说两个事。”王清源说,“一是什么时候下雨,二是谁家孩子考上大学。”
而汹涌的民间热情也不断提示地方执政者——在缺矿、缺水甚至缺风的会宁,教育成为最可控和最有作为的领域。在财政收入尚不及南方一个乡镇的会宁,每年50%以上的财政支出义无反顾地用于校舍建设和支付庞大的教职工队伍开销,甚至不惜举债。
2002年到2005年会宁曾掀起投资教育的历史高潮。四年间,全县通过筹措、贷款甚至干部职工捐资,共投入教育建设经费已近2亿元。这相当于维持一所重点高校运转的费用,以及当地十多年的财政收入。
截止到2005年11月,国家审计署驻兰州特派办审计表明,会宁基础教育已累计负债6600万元,这个数字仅过3年又蹿升至1亿,需要全县不吃不喝还上5年。
押宝般的行政倾斜让教育部门成为当地绝对的强势群体,甚至拥有独立的人事选拔权。2002年至2004年,会宁在其他行政事业单位一人未增的前提 下,唯独在教育上增加了1769人。昂贵的教育消耗挤占了其他领域的发展血液,导致这里工农业长期停滞不前,几成鸡肋。“我们没有选择。”一位教育官员 说,“除了教育,这里没有出路。”
狭窄的农门
头寨子乡与王清源的汉家岔乡接壤,交通却更为闭塞。很多村子尚未通车,例如武志霞所在的乱庄村——从这里到最近的公路,首先要步行翻过两座大山。
村子38户人家散布在一条狭长的沟谷里,连年干旱让这里的地表植物仅剩下几棵光秃秃的杨树和榆树。但乐观的人们仍养起家禽,建起院子并画上漂亮的图案。
生存是用高额代价换来的。现在的乱庄是一个由小孩、老人和孤独的妇女组成的村子。几乎所有的一家之主都在外打工,他们用劳力换来廉价的报酬,滋润着行将枯竭的家园。
武志霞的家里现在只剩下两个老人,他们守着几亩瘦田和数十棵奄奄一息的杨树度日。“这里没有事情可做。”武志霞的公公刘登芳说,“除了等死,待在这里将毫无意义。”
大约4年前,38岁的武志霞带着两个孩子从这里走出去,住进县城北部一处狭窄破旧的出租房,一边打工一边供孩子读书。
这个游离在会宁县城的特殊群体被叫作“陪读家长”。他们形成于上世纪90年代,并在2004年前后渐成气候。据当地教育局统计,已有近1万名陪读家长聚集在会宁县城,在各个中学周围形成方圆1公里的“陪读村”。
武志霞和女儿刘永玲租的“家”只有6平方米,一张床占去了绝大部分空间,墙壁被熏得发黑。1月8日晚上,武志霞在这个斗室里整理女儿的复习资料。她没读过一天书,暂时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但她移动这些书本时,小心得像对待易碎品。
2008年,武志霞的人生事业已经完成一半——儿子刘永伟考上大学。但高昂的学费马上让她负债累累。“再苦都要供。”武说,“被逼上梁山了。”
这基本也是万名陪读家长共同信奉的逻辑。他们辛苦而卑微地游离在城市边缘,目的只有一个——供孩子上学。大多家庭靠打工或家里寄钱度日,还有一些甚至还要通过捡垃圾来维持生计。曾有一位母亲,靠乞讨米面送到学校给孩子吃,硬把孩子送进了大学。
“作为母亲,这是我们生存的动力。”陪读家长成粉英说。
这些聚生在城市贫民区的陪读群体催生了周边完善的消费链和配套设施,它们就像一个自给自足的世界,连接希望与现实的两端。在这里,陪读家长们团结,照应,甚至同病相怜。学校是共同的指挥棒,让家长和孩子钟摆式地往返其中并遥控着他们的喜怒哀乐。
武志霞和院子里其他5个女人共同打点这个简陋的落脚点。闲时就聚在一起说说老家,还做些针线活。孩子自然是焦点话题,贴在墙上的奖状则是最荣耀的战利品。
这里的家家户户几乎都不同程度地欠债供学。武志霞的邻居成粉瑞正拖着3万元债务,正在上高一的女儿和患肺病的丈夫让她不堪重负。
“娃娃上大学,这个家苦一阵,但不上大学,整个家就苦一世。”成说。
西部农村孩子出路之窄曾被编成一则流行一时的笑谈,放羊娃向记者描述他的人生理想:放羊——挣钱——娶媳妇——生娃——放羊。这常常被视作一种农民式的愚昧,但对大多数西部农村孩子来说,这又是一个与生俱来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武志霞的丈夫刘风雄当年正是为了打破这种命运诅咒而离乡别井的。只有初中学历的他自1980年代就外出打工,跟一支工程队修路。千元左右的月薪除了吃饭,基本用来医治母亲日益严重的白内障。
毁灭性的打击降临在2005年。那年腊月,回家仅3天的丈夫乘坐摩托车坠崖身亡。一同跌落深渊的还有这个脆弱的家庭,困顿接踵而至,两个孩子曾多次因情绪受创和营养不良晕倒在教室。
武志霞把丈夫的悲剧大部分归结为贫困和缺乏教育。“如果不上大学,”武说,“娃娃的未来只是农民和农民工的区别。”
被放大的“神话”
上大学的确是一条相对光明的道路。它可以带来城市户口和收入稳定的工作,从而为整个家庭提供一个安全网。在中国,高考曾一度因此被理想化,被放大成 无所不能的“神话”,纵使这些想象现在已越来越难兑现,但对于毫无选择余地的西部贫苦家庭来说,仍愿意将其看作化解一切苦难的解药和钥匙。
因此,纵使现状困窘,王清源在很长时间里仍坚信对孩子们的投资是值得的。这位曾当过20年民办教师的老人,比村里任何人都清楚教育对个人乃至家庭未来的意义。
远房堂叔王银邦的祖屋就坐落在200米开外的一棵苹果树旁。前者是宗族乃至村庄的骄傲——甘肃省第一个自主培养的工学博士,现为中国海洋大学博导。
当王博士还是一个温和害羞的农村青年时,两家时有来往。“每次见他都是捧着一本书。”王清源说,“天黑了就点清油(一种菜籽油)灯继续看。”
计划经济年代的西北农村食不果腹,王银邦靠野菜饼子和红薯干支撑强烈的求学欲望。1972年高中毕业后,他先当上了民办教师,戴一副残破的眼镜授课,并鼓励这些农村孩子将来学有所成,回来改造农村。
1977年,中国恢复高考,王银邦考上兰州大学。这轰动了村子,“乡亲们提着鸡鸭都来了。”王银邦二弟王铜邦回忆当年盛况,“人们包围了老父老母, 还敲锣打鼓。”出发赶赴兰州前,王银邦叮嘱弟弟照顾好老人,还说“会回来的”。“当时的想法太简单了。”王铜邦说,“上了大学就是鱼跃龙门,永远走出去 了。”
王银邦的人生迎来转折点。1985年他完成博士学位后,先后到日本等多国讲学,成为国际知名的力学学者。后来,三弟王铁邦也跟随哥哥的道路,成为“双博士”,后移居美国。王家成了村中的精神领地和荣耀源泉,乡领导和倾慕者多次上门慰问拜访。
有一次王银邦回乡探亲。王清源带着孩子挤在对方门外熙攘的人群中。“我都差点认不出他来了。”王清源说,“那谈吐举止,哪还像当年那个一起捡驴粪蛋的乡下小子呢?”随后一次到邻镇赶集,王清源因“博士远亲”的身份而招来羡慕,他更确信他和家庭的未来所在。
“这些率先走出农门的佼佼者,是早期‘知识改变命运’最有说服力的成功标本。”会宁县教育局副局长张贵荣说,“影响了后来的万千会宁学子。”
榜样的力量让高考在会宁逐渐变成一种民间膜拜。这里的学生在清晨5点半就醒来,到午夜12点后才休息。每天傍晚,学校操场上密密麻麻晚读的场面成为 城内最壮观的景象。这里的学生会因抵抗瞌睡而用圆规刺手掌,夜读时也会因过于专注而被蜡烛烧掉眉毛。一个急于激励学生的老师干脆把一只草鞋和一只皮鞋分挂 黑板两边,暗示着高考一线天堂,一线地狱。
大量的农村孩子涌入城市,直接导致城区各学校人满为患,大班额现象从小学延续到中学。此外,每年近500名来自兰州、玉门等外地县市的学生在“高考传奇”召唤下涌向会宁,有些甚至举家搬迁。
“大人说在这里读书,就等于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大学。”来自甘南玛曲县的藏族学生卓玛说,而告诉她这一消息的则是她年过七旬、不懂汉语的奶奶。
从1993年开始,王清源先后将三个孩子送进高中。节衣缩食坚持到1999年大儿子王威考上大学,这一年中国大学扩招也拉开帷幕,高昂的学费让王清源难以招架,他开始办理商业贷款,并将雪球快速滚到6万元。
单是沉重的利息已经让王清源一家失去了经济造血能力。王威记得,父亲开始卖家中的余粮,亲戚那里也一借再借。
脆弱的赌注
虽然也觉泥足深陷,但王清源总是这样安慰老伴:“等娃娃们出来就好了。”后来的事实却证明,这种乐观蕴藏着危险。
2005年高考过后,中国官方通讯社新华社调查发现,中国大学学费10年上涨20倍,而同期国民收入增长却不到4倍。政协委员孙继业也提醒人们,中国教育花费占农村家庭收入的比重已超过30%,跻身世界学费最昂贵的国家之列。
还有一项数据显示:一个本科生的培养成本,相当于像会宁这样的贫困县一个农民35年的纯收入。
红灯频亮的2005年,原本是王清源打造出第三个大学生的光荣时刻,但他并没有因此感到功德圆满——商业贷款已提前耗完,无力顾及小儿子王卓,后者不得不又贷了2万元国家助学贷款以维持学业。
钱成了这个家庭压倒性的话题。纵使王清源和老伴把每月消费压在100元以下,也无法扭转入不敷出的恶性局面。由于长期受劳累、焦虑等心理困扰,王清 源的老伴在2000年2月患上头痛,严重时还直打哆嗦。王清源怕到大医院花钱,就带她到村诊所抓了些土方,但剧痛却未见好转,还很快转移到四肢。4个月后 的一天晚上,老伴在突然喊了一声“痛”之后,就在炕上咽了气。
王清源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他荒废了田地,卖了牛羊,整天窝在暗无天日的房子里。有乡亲见他可怜,就送他一台只放得出雪花图像的旧电视解闷。“后来我想,既然走到这一步,不把孩子们供出来,老伴就枉死了。”王说。
“教育领域市场化使挤高考‘独木桥’的成本越来越高,并催生了‘因教致贫’、‘因教返贫’的现象。”中国银监会甘肃监管局局长王晓光出于个人关注曾 对会宁教育做过一项调查,结果显示:80%的农户供过或正在供孩子上大学,而其中又有八成家庭负债达5万-8万元。“需要整个家庭不吃不喝还上十多年,学 费正逼得他们走投无路。”
“读书赌博论”随后被主流媒体推出,压下重注的王清源也在等待底牌揭开的一刻。
2000年,女儿王芳第一个毕业,拿着交通信息与控制工程文凭的她找不到专业对口的单位,只好凑合去了天水一家电子厂,月薪不足千元。大儿子王威 2003 年从一所师范学院毕业,被分配到一所学校,对方每月只给他260元工资,而且试用期3年。王威扭头走了,最后找到一家销售公司卖水表,住进潮湿的地下室。
“我甚至不敢告诉父亲。”王威说,“他一直以为我们会当公务员。”善意的谎言不断增加着他的愧疚感。“扩招、就业危机、金融风暴都碰上了。”王威说,“不知是运气问题还是我们走在一条错误的路上。”
种种令人费解又无法回避的现实让王清源不断降低期望值。王清源告诫孩子,房子可以暂时不修,但债总归要还,本金腾不出来,起码利息得按时,不然在担保人面前丢不起这老脸……
一再卑微的愿望在小儿子2009年毕业时最终粉碎。在近半年时间里,王卓拿着简历在各类招聘场里抵抗汹涌的人潮。第一份工作是只维持了两个月的临时工,闲荡了一个月后,他又放下通信工程毕业生的面子,到一家小公司当文员。“每天抄抄写写,感觉像中学生的活儿。”
如此蹉跎,债务至今已超期6年了,催债电话如冤魂不散。王清源最后对两个儿子说:“钱我还不起了,你们哥俩看着办吧。”
王清源的投资“破产”了,但并不是惟一的,在他所在的仅有28户人的小岔自然村,近4年来,因供大学生而陷入绝境的家庭就增加了8家。
坚守者和牺牲者
越来越多的人依然在尽力忽略风险,不断加入到陪读群体中来。2009年末,蔚然成风的会宁陪读现象被媒体关注,并引发广泛的讨论。
“这是一场贫民的博弈。”会宁籍学子、北京大学教授柴彦威说,“在会宁,我们需要新的经济模式和更广泛的基础教育机会,来纠正一些异化的人才观念和人生逻辑。”
“此外,我们还应关注那些连高中都读不了的学生。”柴所指的这个群体与民间团体“会宁学子共济会”所致力服务的“高考牺牲者”不谋而合。
失衡的现实引发弱势力量的撤退。30年来,重点大学农村大学生下降一半,外界评论这源于“教育起点不均”。这也意味着,更多的“农村牺牲者”退出或倒下于高考战场,他们将可能是未来“因教返贫”群体的主力。
“会宁状元县是在很多牺牲者的基础上走出来的。” 会宁学子共济会一位负责人说,“现在会宁的教育失败在于:让很多失败者或牺牲者没机会读书。”
目前,这个由在外的会宁学子自发组成的互助互扶组织,一个工作重点就是帮助家乡的高中生正确地看待高考,不要孤注一掷,即使读不上大学也是很有希望的。
“我想告诉他们的是,知识可以改变命运,但不一定是高考改变命运。”这位负责人说。
1月12日上午,王清源切开一个籽瓜,腐败的瓤化成一摊粘液喷泄而出。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他于是给三个子女都轮流打了一个电话。当他听说最挂心的小儿子已背负“信誉恶名”离开兰州时,却变得不知所措起来,他甚至向记者提出“帮儿子找份工作”来作为继续接受采访的条件。
“你能想象我的处境吗?”王清源摩挲着粗糙的手掌,“我连锄头都拿不动了,干看着娃儿遭罪。”
而另一边,兰州郊区一个破败的工业区里,王威放下父亲的电话后,也在内疚中变得心神不宁。他虽然有工作,但吝啬的老板却拒绝给他销售提成,还吓唬说不想干了就走,排队等这份工作的人还很多。
王威开始感叹尊严沦丧,但沉重的债务剥夺了他谈判的资本。他只好选择接受,然后等待那个永远不知何时降临的“更好的机会”。
而陪读母亲武志霞最近则为女儿消极的复习状态而忧心忡忡。女儿说“今年怕是考不上了”。
说这话时,窗外的小巷因为孩子们的放学而变得热闹起来。这些形状各异的院子日复一日地繁盛着,容纳各式希望,也见证落魄的逃离。胜出者获得丰厚的回报和身份晋升,而失败者则前功尽弃,可能陷入更糟糕的深渊。
喧嚣之中,武志霞有点生气地说:“在会宁,连续考三四年才考上的人也不少”,“那就复读到考上为止”。
(王清源、王威、王卓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