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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day, 3 December 2017

特權之下,誰不是「低端人口」

2017年11月18日晚,北京大興區西紅門鎮新建二村聚福緣公寓發生火災,隨即,北京市各區政府展開「清理非法公寓」的行動,雷厲風行之下,成千上萬的人被勒令連夜搬走,寒風呼嘯中,攜家帶口,其狀令人動容。此事在中國網路上引起極大反響,許多人以「低端人口」自比,其情一如十年前的深圳「屁民」事件,顯示出在中國盛世背後,仍是普遍的的低人權乃至低人格生存狀態。
如何定義「低端人口」?​
表面上看,「低端人口」是一個階層概念,但仔細分析卻未必如此:
首先,在中國,「低端人口」毫無例外指的是外地人,「低端人口」首先是一種身份,根據的是體制賦予的戶籍身份,而不是市場形成的階層(class),與之有著類似經濟、社會地位的本地城市貧民或農村低收入人口,並不屬於「低端人口」。
其次,「低端人口」還有職業上的區分,如在2016年8月1日的《人民日報》海外版中,「低端人口」指的是「與超大城市定位不符的批發市場、中低端產業從業與就業者」,也有人爬梳、回顧「低端人口」這一詞源發現,「低端」往往先用於形容產業,故「低端人口」主要指的是從事體力勞動、文化程度低、收入低的群體,略等於通常意義上在製造業、建築業等行業中的農民工。
相反,保姆、清潔、餐飲、快遞等服務行業中的簡單勞動力,卻不包含在「低端人口」範疇之中。這是因為,服務業與「高端人口」的生活便利密切相關,離開了這些群體,整個城市都會運轉不靈,也會影響到「高端人口」本身的生活。
而在北京,所謂的「高端人口」,首先和主要指的是中共政權中人,或者說體制內特權階層,也因此,在此次清理行動中,一些中央官媒居然也跳出來為服務業中的「低端人口」呼籲,聲稱什麼「城市不能只有白領」云云,其立論基礎,不過圍繞自身對這些服務業群體的需要而來。
最後,即使經濟地位不算低下,但也可能被「低端」。如批發市場的攤主們,在經濟收入上並不差,甚至超過一般中產,但是,由於批發業務的服務物件大多是民工等「低端人口」,並不為「高端人口」所需要,於是,攤主們也就成了「低端人口」。
此次清理非法公寓之前,北京市著名的動物園服裝批發市場的數萬個攤位,已經統統被清退逼遷。
可見,什麼是「低端人口」,完全根據「高端人口」或特權階層的需要而定,且建立在赤裸裸的身份歧視之上。
清理人口何以如此迫切?
北京市為何如此迫切地疏解所謂「非首都功能」,急於清理人口?從經濟動機上完全解釋不通,但是,如果從政治的角度,從特權的角度,一切也就迎刃而解。
北京本為王朝帝都、圍繞單一中心而構建,中共建政後,毛澤東拒絕了梁思成將行政中心外遷的提議,斥之為「企圖否定天安門作為全國人民嚮往的政治中心」,新北京的此後發展,遂以政治中心所在地的中南海和天安門為原點,以同心圓的方式,一環一環地「攤大餅」而展開建設。
梁思成曾擔憂:「以無數政府行政大廈列成蛇形蜿蜒長線,或夾道而立,或環繞極大廣場之外周,使各單位沿著同一幹道長線排列,車輛不斷地在這一帶流動,不但流量很不合理地增加,停車的不便也會很嚴重。」
2000年後,中國進入工業化時代,北京人口持續上漲,僅自2000年以來,北京市常駐人口就從1381.8萬人,急劇增加為2016年的2172.8萬人,相應的,北京機動車輛由幾十萬輛劇增至2017年的近600萬輛,所有這些車流、人流、物流,都如梁思成當初擔憂那樣,朝向單一中心往返流動,所謂的「核心區」由此日益不堪重負。
2009年中秋節前一工作日,因為請客吃飯和饋贈禮品帶來的行程爆炸,北京市陷入前所未有的大塞車,「中南海裡的車也都開不出去」,隨即,就有傳言稱胡錦濤做出了批示:「控制人口,改善交通」,北京市大規模控制人口的序幕,由此拉開。
然而,如同毛澤東當年思維一樣,作為中心的中共政權機關,是不可能外遷的,相反,「要加強政治中心的空間安全保障」,「維護安全穩定,保障中央軍政領導機關高效開展工作」,就只能減少朝向這一核心區域的人流、車流、物流,而如前所述,由於北京市是單一中心「攤大餅」而成,僅僅騰空「核心區」的周邊如北京市二環以內,並不能夠達到這一目的,而是必須將一環又一環的整個大餅都儘量清理,「核心區」才可以得到一定緩解。
這就是北京市整個梳理「非首都功能」的最基本邏輯,看一看媒體總結的北京市當前的清理區域圖,就可以發現,整個北京市東南西北中,幾乎沒有一塊區域不在清理範圍之內。因此,那些在天寒地凍中被清理的人們所受的身心之苦,實際上是為了中南海裡的特權人士們出行、辦公和生活的方便。
極權下誰不是低端人口?
從上述邏輯出發,如今被清理的這麼一點「低端人口」,遠遠不能滿足中共政權和特權階層在「核心區」的方便需求,可以預期,還有更多的「非首都功能」和「低端人口」等待著被疏解,在特權下,誰不是「低端人口」呢?
首先,凡不被需要的,都是「低端人口」,如此一來,在校大學生因為尚在就讀,並不直接為「高端人口」提供服務,所以大學生也是階段性的「低端人口」,大學也要被疏解出四環乃至六環外;此外,老人、病人也不能為「高端人口」提供服務,卻還要佔用資源,所以醫院也要疏解到如此之遠。
更為重要的是,「加強政治中心的空間安全保障」不僅是物理意義上的,也是政治意義上的。依託北京的文化、媒體、科研、教育、醫療等資源,北京市也發展出了屬於自身的市場化優勢行業,在這些行業中,麋集著巨量的自由職業者、專業技術人員、管理人員、行銷人員等新社會階層,短短十幾年間增加的近1000萬人口,相當部分屬於這一階層。
新社會階層具有天然的自由化傾向,北京作為文化中心、國際交流中心的地位,又使得北京成為了各種觀念和行動可以表現的劇場,北京也因此有成為新社會運動策源地的潛力,事實上,這些年來,無論是維權運動、零八憲章運動還是新公民運動,無不在北京產生,並主要在北京呈現。
大量新社會階層的存在,使公民社會或異議反對運動有了得以表現的可能,而對於中共當局來說,大量新社會階層的存在,還增加了特定條件下,1989年天安門事件捲土重來的可能。
已經有論者指出,這次的清理行動有著提前清除「新流民階級」,防範未來出現大規模社會事件的含義,這一邏輯無疑是成立的。
在中國,什麼是「低端人口」,說到底是根據「高端人口」,或者說特權階層的需要來定義的;而北京之所以要疏解「非首都功能」,主要是為了滿足特權階層的需要,許多人卻因此遭受重大的經濟損失直到身心痛苦;而只要這一邏輯繼續運行下去,尤其是在政治安全的考量下,許多目前得以置身事外,看上去尚處於中上階層的人士,由於其政治傾向、社會潛能、和巨量人口規模,其中相當部分,也可能瞬間被「低端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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