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当局大力宣传建设“美丽中国”之际,近一万头死猪从浙江的河渠水道顺流而下,进入中国最大城市上海市的水源,给正在忙着操持“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中国当局造成难堪,成为中国公众和世界媒体围观议论的热门话题。 复杂中国的复杂死猪 在一般的国家,如此之多的死猪,如此大举进入如此之大的城市如此重要的水源,这种事情会被立即宣布为公共卫生灾难。但中国不是一般的国家。在中国官方媒体所谓的“复杂的中国,”极其简单的事情也可以是极其复杂,真假莫辨,好坏难说。 中国官方擅长把坏消息说成是好消息。面对如此之多的死猪,官方依然在努力进行正面宣传。死猪来源地浙江就大片死猪的死因发出令人欣慰(也令人忧心)的说明,说这些死猪都是在近期并未出现严寒天气的浙江冻死的,并不是病死的。 上海当局则反复宣传浸泡过死猪的水源水质依然十分安全,没有受到不良的影响。在中国的江河湖泊地下水普遍受到严重污染之际,听上海当局的这种口气,好像 是经过死猪浸泡的上海水简直可以装瓶装罐行销全国,甚至出口。与此同时,中国网民则戏称上海市福利好,给市民提供免费“肉汤。” 人心不古?世风淳厚? 浙江农民把大批死猪扔进江河,引起了令人头晕目眩的反应和评论。 有人慨叹人心不古。但也有人认为浙江依然是民风淳厚,农民本来完全可以把死猪肉加工出售,大赚或小赚一笔,但他们选择不去赚那份昧良心的黑钱。有人认为 大批死猪大批入水,反映出中国政府的无能和渎职。但也有人为死猪大批入水而赞扬政府,说是农民选择把死猪扔进江河里,反映出政府的公众卫生政策非常得力, 使不法商贩不再敢像以前那样收购死猪加工卖钱。 猪,尤其是死猪,常常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扮演喜剧角色。中国素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说法。如今,死猪在当今中国又扮演起这样的戏剧和喜剧的角色,以至于向来并非以幽默而著称的中国官方权威通讯社和宣传机构新华社也忍不住来了一段与时俱进、紧跟好莱坞新潮流的幽默: “新华社电:来历不明的被抛入江中的死猪,沿着黄浦江从浙江嘉兴一直漂到了上海,上演了一场‘奇幻漂流。’” 晕头转向?冷眼嘲笑? 中国的事情真真假假,真假莫辨。复杂的中国如此复杂,于是,世界媒体观察中国也变得滑稽起来。 读世界媒体的有关报道,读者常常不禁要纳闷,世界媒体的记者到底是给中国的复杂弄昏了头?还是他们只是对中国冷眼嘲笑?读法国的《西法兰西》日报的报道,读者就难免产生这种困惑。 3月13日,该报就死猪大批出现在上海供水水源的问题发表报道,题目是:“中国新闻:将近6000头死猪在上海被打捞起来”。报道说:“在两天的时间 里,从上海黄浦江上打捞上来的死猪头数如今达到将近6000头。死猪的来源依然在争议中。上海政府星期二发表声明说,已经打捞到5916头小猪和大猪尸 体。声明宣布从上个星期四到星期天,已经打捞到2813头死猪。” “当地媒体报道说,上海市政府认为是上海附近的浙江嘉兴农民把死因不明的死猪扔进了河里。嘉兴政府发言人王登峰说,‘不排除上海死猪来自于嘉兴,但是目前也不能百分百确认。’但截至目前,嘉兴官员拒绝承担责任。” 《西法兰西》日报的上述报道每一句好像都是在认真报道新闻,但每一句又让读者不禁想到讽刺和揶揄。该报道乍看平淡无奇,细读又好象是最高级的幽默(说笑话的人不笑,同时让听笑话的人忍不住笑),或最高级的文学(同样的话可以有多种不同的、但同样可以言之成理的解释)。 文学艺术创作常常是艰难的,又是出人意料的。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或“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说的就是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创作艰辛和欢乐。世界媒体的记者碰上中国的死猪,得来全不费工夫,显然是捞到了一个大便宜。 “无人染病,水质安全” 或许是因为身在上海,随时可以喝上免费“肉汤”的缘故,日本主要报纸《每日新闻》驻上海记者隅俊之发出的报道,读上去似乎明显不如《西法兰西》日报的报 道那样令人感到轻松和滑稽。隅俊之报道的题目是,“中国:上海黄浦江发现5900多头死猪”。报道说:“流经上海市中心的黄浦江在本月上旬陆续发现漂浮的 死猪。” 中国媒体报道说,截至3月12日,累计发现5900多头死猪。上海市当局在持续进行打捞作业。与此同时,由于黄浦江是上海的水源,市民对水质污染问题表示 出担忧。 上海市当局11日表示,一部分死猪有传染病感染。但当局强调平安无事,‘死猪还没有对人造成感染,现阶段对水质也没有影响。’死猪的耳朵上的印记显示,死猪来自与上海毗邻的浙江。据信是那里的农家因为难于处理死猪,便把死猪投入河中。 现在不清楚《每日新闻》驻上海记者隅俊之写出“(上海)当局强调平安无事,‘死猪还没有对人造成感染,现阶段对水质也没有影响’”到底是一本正经的新闻报道,还是用于娱乐日本读者的日本式低调幽默。 死猪的黑色幽默 为什么浙江会突然出现上万头猪选择在天气不冷的时候集体冻死?这依然是一个中国之谜,世界之谜,显示了当今中国确实是复杂的中国。与此同时,中国的大批 死猪已经成为世界各地的娱乐新闻。在这种大背景之下,美国主要报纸《华盛顿邮报》也不能免俗。3月13日,该报发表驻中国记者威廉·万的报道,题目是“死 猪持续惊现上海的河流中”。 这篇报道可谓千回百转,曲尽其妙,令读者想到这样的事情想不把它写成娱乐新闻也难:“上个周末,成百上千 的死猪惊现上海市水源上游河流中的消息传出,只是引起轻微的震动,显示出食品和饮用水安全问题在中国已经变得多么稀松平常。但是,星期二晚间,人们的担忧 变成了惊慌。上海当局透露,从水道里打捞上来的死猪头数在三天的时间里上升到了令人惊讶的5916头。” “上海官员要人们镇定,并声言两千三百万上海人的饮用水依然是安全的。官员们说,没有传染病发生。他们指责附近的嘉兴农民,说是农民把死猪扔进了黄浦江,而不是进行妥善的掩埋或焚化。养猪场附近的地方当局则说死猪大增是因为天气冷,或猪着凉了。” “但是,这样的解释只是招致了中国网民的怀疑、愤怒和黑色幽默。一些上海居民说,或许,那些猪是自杀而死的,因为它们不堪忍受中国的空气污染日渐严重,或抗议被强迫吃生长激素或抗生素。” 笑话中的笑话 成千上万头死猪惊现中国最大的城市上海的水源,中国公众对享受着特供和奢侈的三公消费却渎职无能的执政党和政府官员毫无办法,这种本应当是极其悲剧性的局面成为中国公众和世界媒体的笑柄,让全世界见识了中国的复杂。 然而,好像是这一切还不够滑稽。在死猪成为笑话四处漂流和流传之际,中国微博用户最多的新浪微博再发出更笑话的笑话:@头条新闻:【民政部答“死猪江葬 因付不起火葬费”问题】今日上午民政部发布会,一名记者问:此次死猪事件,据说是因为付不起火葬费,是不是这样?民政部长回复:基本殡葬服务费用是合理 的,是比较低的,收费标准是政府定价,政府监管,我们提倡的是文明节俭办丧事。 这则超级笑话立即引来中国网民的悲愤交加和哭笑不得的评论。许多评论者说,记者的问题是欠缺起码智力的猪问题,官员的回答是猪回答。 在“猪问题”和“猪回答”一时间成为跟死猪新闻争辉的新闻事件之后,那位记者发表声明,说是外界误解了他以及回答他的问题的民政部官员;实际情况是,他 是蓄意将中国殡葬问题跟最近的死猪联系起来,目的是以这种幽默的方式吸引注意,而民政部的官员也完全理解他的幽默,因此顺水推舟,给予了旗鼓相当的精彩回 答。 广州《新周刊》的官方微博对此评论道:“在这儿你根本分不清到底哪些才是真正的笑话……” 《新周刊》足够幽默。但幽默也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如下面的一位所显示的那样: @驴妈妈旅游网:北京人:“我们北京人最幸福,打开窗子就有免费的烟吸。” 上海人:“那算什么,阿拉打开自来水就有猪肉汤喝!” 中国官方耗费巨资推销中国软实力,成就如何依然在未定之天。但中国网民所表现出来的幽默,看来足以改写世界的黑色幽默史。 |
赵楚
北
京两会的筵席尚未散去,在长期的暧昧谣诼中,上海水质问题的惊天事故终于因为实在捂不住而曝光。截至3月12日晚,官方新闻称,黄浦江上游已打捞漂浮死猪尸体超过6000具,而中下游也报称发现了漂浮死猪。此前,有媒体报道,浙江嘉兴某村就有一万多头猪死亡。上 海人口愈2300万,黄浦江为上海主要自来水原料来源,由于普遍的污染,水质本来已经不好,此次事件无疑给全上海的饮水安全带来极大隐患,可以说,是超大 型的公共安全事件。但回顾遮遮掩掩的事发过程,以及事发后浙沪政府近乎不负责任的做法,可以发现背后当代中国社会和治理方面盘根错节的弊端。
由 于对此类事件官方作为的熟悉,以及现实所造成的普遍玩世不恭,公众对此事的重视远不及当初的上海胶州路大火,网络上基本是一些无奈的冷嘲热讽。稍具生物学 常识的人都知道,成千上万的死猪在水源河流上腐烂和裂解,而且这些死猪不少还很可能是因瘟疫致死,这对于饮水质量的影响不可能借政府轻松的一句“水质正 常”而托过。“911”之后,在美国人对未来恐怖主义的想象中,通过对超大城市自来水进行生物攻击是常见的场景,本次死猪事件,虽严格说不是恐怖主义行 为,但究其实际造成的潜在威胁而言,夸张点说,无疑是一种中国特色的生物恐怖主义现象,因为,其危害的直接对象正是事关千万人日常安全的公共安全目标。
最 少一个多月前,在新浪微博已经有“上海自来水出了大问题,绝对不能说”的传言,但在严格的网络监控下,这个消息昙花一现。直到本次死猪满江的照片被发上微 博了,事情掩饰不住了,有关部门才羞羞答答上阵。但正如每次在此类严重事件中的反应一样,浙沪政府所做的第一反应,不是严肃对待事情本身,而是想方设法拖 延和掩饰。上海方面模模糊糊地保证自来水符合标准,至于这是什么标准,到底对人体有无危险,则只字未提,对于死猪对水质的影响更是讳莫如深,言外之意甚至 暗示死猪没有影响。事发后浙江农业厅的发言更是荒唐之极,其称死猪多为冻死,暗示无病菌;而疑似死猪主要来源地浙江嘉兴市的市委委宣传部则称无法证明死猪 都来自嘉兴,又称嘉兴最近没有发生大规模猪瘟。
三份官方发言主要表达了一个意思:死猪不知所从何来,仿佛猪八戒从天而降,嘉兴就算死了 猪,也不是死于瘟疫(至于为什么而死,还是不知道),而且死猪对上海水源没有影响,总之,天下太平。至于上万的死猪漂浮水源河流实际的危害,由此牵涉的公 共管理与法律责任,以及千百万市民日常的担忧,则完全不在考虑之列。在这种陈词滥调和自欺欺人的敷衍背后,人们看到的是政府的不负责任,社会处于无法无天 的状态。
自来水肯定属于直接关系市民健康和生命状况的民生公用设施,为什么此事爆发后,既不见上海的最高领导人出面承诺追究,也不见浙江 方面最高官员出来说话?而说话的基本都是官场中的“路人甲”?造成这种可悲情况的原因,根源在于中国体制和政治的实际性质和运行状况,说白了,就是不负责 任和怕负责任。
依照中国《刑法》第十七条、第一百一十四条、第一百一十五条第一款中的有关规定,投毒或以投毒的方法危害公共安全,这是严 重的犯罪行为,向水源地投入瘟疫死猪,涉嫌构成危害公共安全的犯罪,而国家农业部对于处理病害死亡动物尸体也有严格规定。这需要公安及其他专业执法机构介 入才能澄清,同时,农业、防疫、环保等负有监管责任的部门也应该履行自己的职责。问题首先在于要通过可靠的调查,向有知情权的公众公布真相,并澄清从投放 者到监管者的责任。不谈责任,不谈真相,一味模糊暧昧地玩文字游戏,只能说明,目前监管和社会的治理程序是虚设的和无效的,人民所供养的政府是没用的。
职 责是清楚的,造成早期掩盖消息,到现在事发后还是不清不楚的唯一原因是负有直接监管责任的政府不作为。这种不作为说白了还是目前体制造成的后果:谁先出来 说话,谁说得多,管得多,很可能最后就要谁来“顶缸”,而一地最高负责人之所以遇事总是不见踪影,是因为这种公开面对危机的行为在中国官场,不能增加自己 公共形象,反而给同僚以负面的联想,是坏事不是好事。
也就是说,目前治理体制和机构中,官员与政府行为好坏的标准与常识和人类奉行数千年 的政治道德是完全相反的和黑白颠倒的。所以,任何此类事件,自始至终,人们都罕见当地最高官员或负责部门的领导人出来致歉,宣示负责。这不是所谓官德或私 德问题,而是人类最起码的对制度的利害感受心所致。这种体制性的不作为、不能作为和不敢作为的现象,实际上是比死猪污染水源更恐怖的中国之癌。
在 这些有关责任部门的利益考量之外,此事还暴露了体制的另一种弊端。目前画地为牢的环境、防疫与司法体制对此类跨地域的事件防治与查处本有困难。按理说,此 类跨地域事件本应有更上一级全国性职能部门负责查处,类似美国的联邦管辖权案件。但实际上,浙江、上海等直接责任地区的官员尚且避之不及,上级全国性的机 构又如何愿意自接烫手山芋?推广言之,长期以来,体制已经形成了除了关心本部门直接收益和利益,对法定职责能推就推,推不了就拖的风气,国内治理秩序因此 处于崩溃局面,最后,压制民间曝光言论,闭目塞听成为维稳法宝。
许多人在出事后不遗余力地对投送死猪者进行道德谴责,可以说这种谴责实属 无的放矢。往下游水源投放死猪当然是不道德的行为,但在此事上道德的谴责并无必要,因为,即使依照现行法规,责任也是清楚的:投放者负自身的刑事和民事责 任,职能部门负失职或渎职的责任,而有职能责任的部门有责任尽快澄清真相,公布真相,并在公众知情的情况下采取处置和惩罚措施。上万头死猪,这不是难以调 查清楚的真相。
联想到政府和当局经常感叹当代公信的无存,问题是,如果在此类事件中每每任由责任部门逃避职责,推脱搪塞,而国家和社会对此束手无策,那么,要重建或修补公信的篱笆,又从何说起?换言之,在中国特色的死猪恐怖主义甚嚣尘上的社会里,谈公信二字,岂非缘木求鱼?
(本文作者赵楚系政治和战略问题自由评论人,原《国际展望》杂志执行副主编,长期从事国际战略、全球军事和中国社会问题独立研究,现居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