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權力永續的怪胎

 

 中共中央紀委宣佈，中央巡視專員董宏涉嫌嚴重違紀違法被查。這是繼任志強之後，又一名與國家副主席王岐山有緊密關係的高幹落馬，不能不讓人懷疑王岐山岌岌可危。

習近平2012年上台時，由王岐山擔任中央紀委書記，肩負「打貪」任務，被稱為「反腐沙皇」，他以鐵腕把440名省部軍級大老虎，包括周永康、郭伯雄、令計劃等副國級拉下馬，由此而樹立習近平的一尊地位。2017年中共十九大他沒有留在中共中央，而是擔任了沒有黨職務的國家副主席。

今年2月，王岐山好友、已退休的前華遠地產董事長兼黨委副書記任志強在網絡發表文章，批評習近平是「一位剝光了衣服也要堅持當皇帝的小丑」。如此大膽的言論，許多人認為是因為他屬於紅二代兼有王岐山作後台的緣故。3月任失聯，7月以貪污罪被起訴，9月判刑18年。

董宏落馬的消息也驚人。他是反貪八年的主將，是王岐山的高級副手、大管家。反貪核心人物居然也貪，證明了在「無官不貪」的體制下，反貪只是一個排除異己的權力鬥爭工具，任何人只要稍稍違抗一尊，都可以被貪污罪名拉下馬。

任、董二人落馬很難不讓人聯想到矛頭指向王岐山。不管王是否任的後台，一尊也會懷疑任的批罵可能出自王授意，至少是任自恃有王做後台。而董的下馬，更是對王的威嚇：儘管你仍擔任國家副主席，但只能戰戰兢兢，夾着尾巴做人。他與習的親密合作關係已經徹底變為敵對關係也。

這是幾千年來當權力定於一尊而且永續的時候，必然產生的宿命。中國歷朝皇帝都有殺功臣的慣例，尤其是對於為他打天下或為他鞏固權力的功臣，幾乎都沒有好下場。其中又以漢高祖劉邦和明太祖朱元璋（劉邦和朱元璋都是农民出身，最没有安全感。）下手最狠，幾乎把所有的開國功臣和名將斬盡殺絕，因為他們功高震主，又握軍政大權，就構成或至少被懷疑對一尊地位的最大威脅。

當權力變得絕對而且永續的時候，必然對其他居高位者疑神疑鬼。因為沒有了最高權力轉移的制度，於是獨裁者固然會對掌大權的高官有戒心，掌大權的高官也因其處境而不能不為了保護自己而有異動。有人統計中國自秦始皇到清末，一共有過408個皇帝，其中61個死於非命，有被近臣／宦官殺，有被叔伯兄弟殺，有被父親殺、被兒子殺。還有更多做不成皇帝但因為居於可能繼承的位置而被殺。在絕對權力永續的制度下，沒有父子情、兄弟情、叔伯情，而只有繼承者之間的惡鬥。

即使帝制已消滅，但若沒有確立民主選舉的權力轉移制度，那麼最高權力的轉移仍免不了一場場的腥風血雨。而比帝制時更糟的是，鬥爭不僅局限於宮廷內，還會假借社會運動的方式來展開。毛澤東掌權時代掀起一場場的所謂「群眾運動」，把老百姓運動到階級鬥爭的苦海中，說到底，暗藏目的都是老毛要鬥倒他認為會威脅他權力的人，鬥彭德懷、劉少奇、林彪，都如是。

鄧小平算是看穿了權力永續的怪胎，於是定下了隔代指定繼承人的制度。這種制度治標不治本，而且並不穩固。維持一段時間的政局平穩後，就被一尊永續衝垮，兩千多年來人人自危的歷史悲劇又上演了。不錯，人人自危，沒有人是安全的，包括獨裁者在內也睡不安枕。

權力永續在施政上的最大禍害，是因為一尊沒有了法定任期，因此可以為所欲為，也再聽不到任何與他旨意稍不同的聲音，制度上令所有決策脫離現實並趨愚蠢。香港近年的急速沉淪，正是中國絕對權力又開始永續之後，必然帶來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