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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8 September 2015

被isis占领记

以下,是利比亚城市德尔纳一位摄影师的日记,他的城市被ISIS占领了,德国《明镜》周刊记者费尽周折拿到了他的日记,翻成英文,我把日记翻译出来,以珍惜和平岁月的生活,展示ISIS真面目,对于那个海滩上的孩子,我只能做这么多。
2015年3月8日,周日 利比亚东北部海滨城市德尔纳
医院门前聚集着人群,我刚从车里出来,就有女人哭喊:“是穆哈纳德!”走近后,我看到担架上有个死人,身上的黄色夹克都是泥,是个男孩,10岁左右,头不见了,他是被斩首了。
从动乱开始时,我就开始做摄影师,因为当时全世界都想知道利比亚发生了什么。可现在,没人再关心在德尔纳正发生着什么,这里简直变成了屠场。
一周之后,他们发现了穆哈纳德的头,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德尔纳。我们不禁自问,究竟什么人可以残忍到去斩首一个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干?目前能做的,就是穆哈纳德的父母终于可以埋葬儿子的全尸了。
提黎波里的通讯社问我要德尔纳的照片,期初,我想拒绝,可是我实在不能再失去这个可以养活我的最后客户了,再说,我在这也找不到其他工作了。
伊斯兰国的士兵们根本分不清谁是记者、谁是敌人,就索性枪毙每一个看着可疑的人。这就是为什么很多时候,我的照片都是坐在车里拍的,因为我根本不敢出去。
如今,我经常惶恐不安地在街上走。而在2011之后,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自由时期,我还可以带着外国来的同行周游全城,甚至是澳洲来的金发美女记者都可以。但现在没人敢了,怕被当成间谍,我不为任何一方工作。
我在孩子身前站了一会,不知所措地回了家,才发现连张照片都忘了拍。
3月11日 周三
玛雅母高兴地向我走来,她穿着黑白相间的校服。我叔叔法鲁克让我在市场接她放学,她才11岁。很多像我一样的男人,或是父亲或是兄弟,会到学校接女孩子上学,同时,很多时候你会看到伊斯兰国的道德警察“易思巴”,开着现代车到处巡逻。
以前,总有男孩子会在路边待着,希望引起女孩子的注意,但现在没人敢了。
监视者穿着长袍,蓄着大胡子,像在阿富汗那样,最近他们甚至要商店业主们在祈祷的时间必须关店,一天5次,就像在沙特那样。
他们还把学校也关了两个月,任何科目不管是生物、化学、物理、体育还是音乐课,一旦被认为有反伊斯兰内容的都不能再教了。但对于像玛雅母这样的女孩子来说,上学是唯一的接触其他孩子和朋友的机会了,平时女孩子们甚至都不许离开家。
我们恨过卡扎菲,他和他的儿子们残暴统治,他手下的警察草菅人命,可那时候并没有这些极端的伊斯兰主义者。
3月15日 周日
我一下了乐了,因为找到了一个钢容器,可以储存100多升汽油。现在这里的汽油是限制供应,这是多么可笑,世界上最不缺石油的国家却限制用油。可城市戒严了,叔叔干脆建议我,挨个加油站去找油。
115加油站,有伊斯兰国的士兵开车守卫着,加油站上挂着他们的黑色旗。武装派别之间又爆发了冲突,德尔纳圣战咨询委员会(SRMD)的人强行穿过排队等加油的车,抢过了加油枪。
SRMD的人效忠的是埃及籍的基地组织头目扎瓦西里,不管是SRMD还是ISIS,我们都不喜欢。但伊斯兰国的人,尤其野蛮,超越其他派别。
我们都见过那些照片,埃及的天主教徒被带到苏尔特的海滩,然后一个接一个地被斩首,他们的血把沙滩和海水都染成红色。他们只是一些在埃及打工的外来移民,动乱时来不及逃走,他们何罪之有遭此厄运,伊斯兰国会不会有一日也因为我们抽烟或是听音乐就也这样处决我们?
我猜这些ISIS能如此杀人不眨眼的原因,是他们都是外来的,他们来自突尼斯、也门、车臣或是巴基斯坦,他们初来乍到,如入无人之境,SRMD的人倒都是德尔纳的本地人,所以他们就很难下手杀自己的乡亲。
我要快点离开加油站,如果ISIS和SRMD的人火拼起来,会子弹横飞,他们已经让这座城市陷入了派别争斗的分裂中。虽然他们暂时搭成了停火,谁知道会持续多久。
我安全地回家了,晚上我给了面包师傅点面粉,他给我和邻居们做面包。
3月16日 周一
我在半睡半醒间接到纳迪亚的电话:“你就是这样努力养活你的孩子的吗?”我知道她在逗我。我们订婚6个月了,我想马上娶她,她22岁了落落大方,只有还有电,我们每天都通电话,她是我阿姨最年轻的姐妹(这关系有点乱啊——译者),想做个医生。
可自打伊斯兰国士兵占领了我们的城市,她就没法继续上大学了,不过幸好,我是我朋友里为数不多的目前还有自己的独立公寓的人,两个房间,一个厨房,一个淋浴间。可这却也于事无补,婚礼很贵,我却毫无进项。
4月2日,周四
6个月前,当伊斯兰国的部队占领我们城市的时候,所有和地方政府的人,都被叫到了塔瓦巴车站前,被命令交出武器。可是却没见到萨勒,他是市场的交警,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家都认识他。
记者们也被要求忏悔,为他们过去曾经犯下的罪。我跟伊斯兰国宣传中心的人说,动乱之后我们只是找不到方向,我们很高兴现在伊斯兰国来解放我们了。我们这些记者都很失望,失去了继续下去的勇气,我甚至都很少拿相机出去了。
4月13日,周一
总是有人失踪。寻人启事布满了城市的各个角落,一张还未撕去,新的一张又贴上来。我朋友阿里要卖车,卖他妈妈的首饰,甚至卖房子,只为了凑够赎金,他爸爸被绑架了。
我们确信绑匪的背后就是伊斯兰国武装的人,如果你拿不出赎金,那么只好去医院停尸房去找自己的亲人了。
我们甚至找不到任何政府机构可以寻求帮助,因为最高大法院自己也被判处了死刑,幸好他被关押了没多久,就趁着动乱逃出了监狱。现在这座城市的统治者,是一帮子杀人犯。
4月14日 周二
德尔纳被封锁了,我只能一天吃一顿饭,更让我担心的是过几天可能连吃的都没有了。我几天都没出过公寓,超过35个小时没有电用,没有网络,没有任何信息来源。
4月15日 周三
昨天,伊斯兰国武装的一支人马,处决了我方部队的两名军官。他们把自己这种杀戮行为叫做halal,意味着他们自认为这么做是对的,如果任何人胆敢质疑指挥官就会被杀。
只要你意见不同,他们就会干掉你,并且还是以阿拉的名义。
4月20日
今天,他们把曼苏里家族的三兄弟钉死了,整个城市都能听到曼苏里家的人与伊斯兰国武装分子交火的枪声。昨天早上6点就开始了,直到今天凌晨3点,曼苏里家的人知道他们肯定会死,但还是抵抗到底,对我们这些人来说,他们就是英雄。
伊斯兰国武装的统治是残酷且不义的,利比亚人永远都不会接受他们,经历了今天的一切,我们对此更加确信了。
武装分子还在搜索哈密达——曼苏里家4兄弟唯一在逃者,他们认为他杀了人,他们要用伊斯兰法庭审判他。哈密达确实会承认他所做的,但不会接受伊斯兰法庭。
曼苏里家已经收到了最后通牒,如果哈密达还不出现,他家将寸草不留。
曼苏里兄弟一直抵抗到了最后一刻,他们干掉了3个重要的武装分子头目,包括一名级别最高的也门人,还打伤了40多人,这简直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历史性时刻,希望降临了吗?
貌似武装分子会继续对曼苏里家族的朋友们复仇,我关心的是,我的电话号码是否还存在他家人的手机上?
4月24日 周五
每周五,我都会去见我祖父母。我爷爷很多年前在大学学习农业。我们去了一个小的乡村清真寺,不是新建的大的。自从武装分子在主要清真寺换上了他们的人,我们就只去小的,无声的抗议。
爷爷做了库斯小米饭,整个家族人都来了,叔叔婶婶兄弟姐妹,当然还有玛雅母,爷爷都72岁了,他对我们说,不要失去勇气,现在的状况不会持续很久。
他还讲起了二战时意大利占领北非时的情景,还有利比亚独立后的快乐时光,这些旧日往事真是苦逼时刻的心灵鸡汤。
爷爷说,在1970和1980年代,德尔纳的日子真是如诗如画,女人可以自由地闲逛,也不用包头巾,甚至还穿长不到膝盖的时髦短裙,他一边用手比划着,惹得我们大笑。
好在卡扎菲时代已成往事,爷爷边说,边把围巾往肩膀上一甩,做了个鬼脸,我们都知道他在学卡扎菲。爷爷很好玩,也很聪明。他说利比亚很富有,这既是祝福也是诅咒,西方国家想来抢石油,宗教极端主义者也想,这就是为什么会打仗,这也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来自亚洲和非洲的雇佣兵来打仗。
利比亚的族人们都应该更团结,因为现在这是使这个国家恢复理智的唯一办法。
5月26日
凌晨两点,我被火箭炮爆炸的响声吵醒了。我走到阳台上,看到城市中心弥漫着浓烟,又要死人了,有我认识的人么?
朋友费塞尔打电话给我说:他们攻击了IS的指挥部!这是一起自杀性袭击,袭击者偷偷运了一袋子炸药到市政厅,是用手机引爆的。我很振奋,我打电话给纳迪亚,聊了一个小时,好像又有希望了,不知不觉睡着了。
5月27日 周三
Facebook上有很多消息,德尔纳的IS指挥部被攻击了。爷爷说得对,这些狗日的长不了。
6月4日 周四
每周四,朋友们都会来我这聚会。我们从幼儿园就认识,阿苏尔现在是个牙医,萨义德•艾哈迈德是个汽车修理工,我们都叫他德国汽车专家,萨欣在学管理学,尼扎尔生活在米斯拉塔。我们喝柠檬水,尼扎尔在弄洋葱和西红柿,我开始煮意粉。
萨欣,如果仗继续打下来,他就没可能筹够钱结婚了,他在上大学时与那个女孩一见钟情,她提醒他,她不能一直等下去,谁都不嫁。
萨欣说必须尽管有个办法,解决这里的问题,西方国家再次介入就可以(首次介入是推翻卡扎菲——译者),阿苏尔说,如果西方人来了,会在比利亚待很久,就会根基上改革这个国家,弄个底儿掉。尼扎尔不同意,他说,只有我们自己能救自己。
“欧洲人肯定会干涉,不然的话,他们就会与ISIS接壤了。”“可为什么他们还不行动,在等我们都被砍头么?”尼扎尔说,意粉好了。
6月5日 周五
武装分子开着车在城中横冲直撞,用高音喇叭叫喊,让大家都来看处决一个邮政人员,说他为利比亚政府军卖命,是个叛徒。不去看,就会被视为可疑,所以我们只好去了,尼扎尔,艾哈迈德,萨欣,还有我。
行刑者都蒙着面,我本想拍照片,却没有,溜回了家。
6月8日 周一
尸首总是早上出现,医院前有SRMD烈士旅的卫兵,他们的头好像我奶奶的婚纱那么肥,留着大黑胡子。他虽然是强硬派,但是德尔纳人还是觉得他可能是个能与IS抗衡的人。
我在找法塔拉,一个同学,他兄弟告诉我他失踪3天了,法塔拉两年前接手了我父亲的杂货店,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太顺利了,物极必反。
失踪的人要么是有钱,要么是武装分子头目不敬,再找到他们,就是在停尸房。我希望法塔拉不要如此。
我通过检查点进入医院,有些武装分子才15、16岁大,他们胡子还没长长,却可以得到名贵的音响设备和武器,他们宁愿当兵,也不愿上学。
一个穿着长衫的人坐在医院入口处,他听了我说法塔拉,他用手在名单上扫了一遍,领着我进去。另一家更现代化的医院被关闭了,因为西方国家的医疗设备零件都断货了,德国的磁共振也没法用了,德国公司在利比亚的代表早撤了。
地上的毯子上躺着5个人,有老有小,衣衫不整,血泥满身,其中有1个人好像还有气,在呻吟,法塔拉不在其中。
“你要进停尸房吗?”看门人问我,指着一扇铁门。我有点恶心,径直回到车里。
6月10日 周三
SRMD和IS在打拉锯战,我在家里能听到各种枪声和炮弹声,家里最安全。
IS杀了SRMD烈士旅的头目,虽然我们并非人人都爱他,但还是敬重他的。(明镜编者注:后来查明,头目是被自己人误杀)
我打电话给费塞尔,我们分析了一下谁最强:IS还是SRMD?我们当然希望SRMD获胜。
6月14日 周日
交警萨拉回来了,他站在老地方市场指挥交通。在Facebook看到他照片时我高兴极了,马上跳上车去找他。人们像过节一样,经过萨拉时都向他挥手致意。
IS被SRMD赶跑了,IS还想要打回来,但至少现在不能,他们都被赶到山里去了。可是想到我的城市被基地组织派别控制着,我也乐不起来。
6月15日 周三
油管上有个IS武装分子的视频,他承认被打败了,他说他们丢了德尔纳,但是他说他们很快就会为死去的弟兄复仇。
我们知道,这种威胁是真实的,我们还会继续生活在恐惧的炼狱中。我打电话给纳迪亚,告诉她我爱她胜过一切。
7月27日 周一
我更愿意亲眼看到这一切,IS武装的头目被抓住了,他们把他扒光了游街,还把他吊起来,听到这些事我都笑出眼泪了。
可是那天晚上,我开始嘲笑人性。该为他的死发笑吗,或许该为自己感到羞耻,但ISIS的人,算是人吗?
8月1日 周六
又可以买到酒了,尽管我不喝酒,但还是觉得每个人都有自由最好。我只知道,那些禁烟禁酒的人,在利比亚都不受欢迎。
8月7日 周五
阿苏尔来了,他的兄弟就是SRMD烈士旅的战士。从他们那里,我们了解到为什么德尔纳本地的战士们决心与IS一战,因为IS要抢走SRMD牺牲战士的寡妇们,逼迫他们再婚。这些畜生。
SRMD战士为了那些女人而战。
8月9日 周日
IS打回来了,纳迪亚告诉我,因为她阿姨住在东边的城市,IS正在从山区向德尔纳发起攻击。她阿姨家后院就发生了爆炸,很多人死伤,她曾经做过护士,所以她决定去救治他们,边救边哭。
IS不会打进城来,他们只想在沙漠中打出一条路来,因为他们被SRMD武装包围了。SRMD已经切断了附近城市给IS武装的外部供给,ISIS分子成了笼中的狮子。
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呢?
8月9日,《明镜》周刊与日记作者法拉•舒尼拔(化名)失去了联系,电话和邮件都不通,因为德尔纳整个城市都断电。希望能够有他的声音。
全文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