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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19 February 2018

一个中国老头是如何打败美国牙医的

杨医生被称做Dr. Yang。嗯,他确实是,既是牙医,也拿过博士学位。
50多年前,杨医生出生在中国西南的小城市,家里有数个哥哥姐姐,大家庭已经渡过了最艰难的岁月,作为老幺的杨医生获得了最好的教育资源,一气儿读到了医科大学硕士毕业。在广州的著名医院工作了短短几年,非常不适应。意气风发的杨医生不明白,自己堂堂硕士,学术成绩斐然,为何要讨好挂号处的护士,她们才不会故意把他的专家号牌子挡住。各种不如意组合在一起,杨医生决定,去美国读博。学霸一发功,就考取了美国一流的医科大学,依然专攻牙科。
十几年后,杨医生已经在阳光充沛的加州挂牌开了诊所。太太是昔日美国数学竞赛的第一名,女儿聪明可爱,杨医生在圣地亚哥的城里有一套大house ,山上还有一套大house ,为了防止孩子跌落,游泳池都是按个键就全自动升起盖子盖上,周边地暖加热那种。
杨医生跟我说起他现在的生活。每周连续工作两天,所有的病人都集中到那两天看病,剩下的时间用来看书、远足和在社区乐队里担任主音吉他手参加免费演出。
“每周只工作两天?”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压力很大的。”杨医生很镇定的回答我。
作为在国内互联网工作的人,我无法跟他讨论所谓“压力”,我决定要理解这个世界的多元性,淡定地转移话题:“都是些什么病人?”
杨医生说:“95%都是白人,我只看少量的日本人和中国人,中国人都是以前收的,现在不收了。”
“为什么?”我不解,即使是美国最高档的百货公司,也会在中国新年时,请来舞狮的团队在一楼的奢侈品区,不伦不类的敲敲打打一番,为了赚中国人的钱出尽百宝,杨医生这是何必?
这回轮到杨医生不淡定了,他深吸一口气,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杨医生的诊所开在富人区,门口有小花坛和喷泉,护士都是经验丰富学历靠谱的漂亮姑娘,诊所一尘不染,设备先进,收费自然也不菲。来看病的大多是附近的白人,当然,也有一些生活品质不错的华人。其中有一对夫妇,和杨医生一样,都是当年国内的名校毕业,学霸型,在美国也谋了一份不错的职业,稳步过着美国中产阶级的生活,在通往成功者的道路上一路狂奔。杨医生优异的医术和良好的服务很受好评,和病人们也相处得不错。有一天,这对华人夫妇中的妻子向杨医生询问,是否可以让自己刚从国内来探亲的父亲在他这里看一下牙齿。老人家一口牙都不行了,在国内也没好好治,这次在美国待的时间长,正好看看牙。杨医生觉得无不可,又听说这位老先生也姓杨,还是国内知名大学的教授,他心里管就这位老先生叫“杨老头”了。杨老头的女儿在得到应允后,忽然握住杨医生的手,看着杨医生的眼睛,特别郑重地说:“杨医生,您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如果我的父亲问您,看病的费用是多少,您千万不能告诉他。”
杨老头来了。非常普通的老年人,模样与衣着都是国内老知识分子的简朴与拘谨。杨医生一看。这位杨老头的牙,老化得厉害,假牙相当不靠谱,已经有严重的牙龈炎,也不知道在国内是怎么坚持住的。给出建议:新做一套假牙吧。按照流程:先治疗,再处理残根残冠,然后对基牙进行处理,取模,制作义齿、卡环,安装。杨老头很沉默的样子,让干嘛干嘛。
来到杨医生的诊所第二次,杨老头开始和杨医生攀谈起来,哪儿人啊,父母健在否,来美国多少年了……在所有闲聊的最后,杨老头忽然问杨医生:“我这副假牙做下来,多少钱?”杨医生警醒地记起了杨女儿的叮嘱,特别实诚的说:“杨先生,您的女儿说不用告知您价格,她会负担所有费用,您不用操心。”杨老头一击不中,闭了嘴。
下一次杨老头再来,还是如常的闲聊,说起自己湖南老家,各种吃食十分怀念,圣地亚哥的湘菜馆又贵又不正宗,继而自自然然地说起:“杨医生啊,我们湖南老家,做一副假牙也就几百块钱,在美国,大概要多少倍啊?”杨医生一边操作着手里的仪器,一边就中计了:“大概是20倍吧。”说完这句话,杨医生感到手头一震,杨老头当时就从牙医椅上蹦了起来,嘴角留着口水,激动地大叫:“不治了!不治了!太贵了!我回湖南治!”差点被老头的动作击中头部的杨医生惊魂未定,在美国行医十几年来,没有遇到过这么离奇的的患者。他让护士通知等在门外的杨老头女儿,把老爷子先领出去。心口砰砰乱跳。杨女儿十分慌乱,一边向医生护士道歉,一边要稳住怒不可遏狠狠仇视着自己的父亲,约定之后电话沟通,仓皇离去。候诊区的病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如何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年人大叫着就从诊室里蹦出来了。
当晚,杨老头的女儿电话到,各种道歉,然后说自己已经说服了父亲,会继续治疗,还请杨医生再安排时间。杨医生一想,事情做了一半,都建模了,也不能半途而废啊,只能咬咬牙,坚持做完吧。
几周未见杨老头,杨医生又接到了杨女儿的电话,唉,真是非常非常抱歉,我父亲坚决不治了,您看看我怎么付费合适。杨医生一听,也罢,念在同胞之情,决定只收材料费,权当自己白出工好了。但务必要请老先生再来诊所签字,说明是自己决定终止治疗。
杨老头再次出现了。他在签字之前,提出了一个问题:“杨医生啊,如果我终止治疗,你这副做好的假牙,准备怎么办呢?”杨医生觉得都已经要结束了,告诉你也无妨啊,就说:“我只能扔掉了。”杨老头沉默了。签完字后,杨医生恭送杨老头离开。在心里送了一口气,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大概二十分钟后,护士告诉杨医生,杨老头没有走,而是等在候诊区,一定要再见他!无奈,杨医生再次接见了杨老头,杨老头不卑不亢地侃侃而谈:“杨医生,既然你的假牙都要扔掉了,那不如送给我好了。”杨医生觉得一口浊气上涌,中英文在心口翻腾,硬是讲不出一句话来,杨老头看他不说话,略沉吟,似下了决心,叹口气,再开口:“这样吧,杨医生,我也不想让你吃亏,我再给你加10美金,你把那副新的假牙卖给我吧。你看,否则,你连这10美金都收不到。”杨医生看着杨老头浑浊而赤诚的眼珠子,佝偻的身躯,花白的头发,最终既没能说出“不”,也没能说出“No”,他转身拨通护士电话,要来那副假牙,郑重地递给杨老头,终于说出了一句:“再见。”杨老头如获至宝,昂首挺胸,喜滋滋地出去了。对羞愧万分站在外面的女儿说:“我就告诉你了,可以跟医生讲讲价的嘛。”
从此以后,杨医生的诊所有了一个新规定:不再接收新的中国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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