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当道”与“巴子误国”

眼下的民意洪流主要引向了"仇富"的方向，尤其是对"戏子"的愤怒。有一篇抨击"戏子"的文章传得厉害，文中举了大量科技精英的例子，说他们贡献巨大却依然清贫，而戏子们早就赚得盆满钵满，甚至拥有了自己的专机——于是看到一则视频，展示了明星们风格各异的私人专机，还有牛逼程度的排序，刘德华成龙周杰伦赵本山……没有想到的是，排在首位的居然是年轻女星刘涛。
我对"戏子赚钱太容易"已经无感，因为现实就是这般残酷——凤凰卫视的窦文涛问嘉宾：操弄影视剧，"角"大还是"本"大？嘉宾如实回答：角大。然后解释道，再好的本子，如果没有请到名角出演，就没有人来采购你的剧；而再差的本子，只要请到了名角，赢面已经基本保证。然后调侃地披露内幕：现在采购电视剧的购片人，基本都是女领导，所以以前"女星陪餐"的局面完全改变了，改成了"男小鲜肉"陪餐……
咱们瓜众，想象力总是不够用，人家都玩到这种程度了：专机、陪餐、阴阳合同……保不定还会揭出更多让人大跌眼镜的精彩细节。不过转念想想，从好莱坞到宝莱坞，大概明星们的奢侈生活大抵也差不多，只是中国的明星们可能更恶俗一点罢了。至于逃税避税那些烂事，我是不指望会有什么"好消息"传来，一则星们的奢靡生活不会因课税而改变，二则弄来的税钱到底是用到青岛的灯光秀去了还是用到大洒B去了，你哪里晓得？
其实笼统地用"戏子"一词来泄愤并不明智，戏子和戏子也是不同的。人们可能只看到"娱乐界顶端"上的那些戏子赚钱容易，但是还有很多德艺双馨的"戏子"，尤其是真正在唱戏的名副其实的"戏子"（戏曲之子），敬业而清贫，给人们带来美丽和快乐，倘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就 不好了。所以我不赞成用侮辱性的"戏子"来侮辱"戏子"两个字。
再说了，戏子在美国可以当总统，在其他国家可以成为精神象征，它可以作为贬义词，也可以作为中性词。有人觉得沿用旧时对艺人的蔑称，就能把艺人鄙视得恨不得钻地洞，但其实并无大用。你称呼他为艺术家也好，你称呼他为戏子也罢，人家才不尿你，人家关心的是广大人民群众是否对他们喜闻乐见，是否愿意为他们买单，戏子的身价，说到底并不是他们自己定的，而是市场定的。
至于戏子们弄什么阴阳合同违法乱纪，这并不是戏子这个特定职业的专利，其它职业的犯罪手段多了去了。阴阳合同也好，用天价身价来洗钱也罢，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如果不能，那只能说明法治缺失，与"戏子"无关。社会问题和法治问题，不能简单地归之为戏子问题。至于他们买豪宅也好，买专机也罢，这都是他们生活方式的选择，人家奢华得起，咱们不必仇富。至于科学家收入无法相比这档子事，完全是社会的结构性问题，混到一起并不解决问题。
现在网上一片"戏子当道"的责难声，好像当今社会的种种乱象都是戏子造成的，这才是真正的短见。首先，我并不觉得"戏子当道"了，他们当了什么道？社会发展前进方向的大道？其次，真正当道的那些人，他们或许并不把戏子放在眼里，他们才握有实权，把"国之道"攥在手中，而这些人，很多却是"巴子"。
当下中国的问题所在，究竟是"戏子当道"还是"巴子误国"？弄清这个，才更重要。"戏子"充其量就是拉大贫富差距，而"巴子"却能让国家羞愧致死。所以，需要着重谈谈这个。
何谓巴子？谁是巴子？这里先普及一下语言学。巴子是一个简略语，出自上海话，由"乡巴佬"一词口语化而来，本义为：乡气、老土的人；引申义为：素质低下、不识时务、蛮横跋扈的人。上海人一般称人落伍老土为"乡"或者"巴"，而"巴"就成为了一个形容词，常作为开玩笑形容对方落伍。而演化出名词"巴子"，就成为一个贬义词，带有鄙视色彩。"巴子"不是上海人专指外地人的歧视称谓，是从综合素质角度出发的，不分区域不分性别不分民族不分权势，但凡有不入眼行为的，皆属此类。
上海人在使用"巴子"这个词语时，大抵有一个习惯，就是并不针对"物质上的乡巴佬"，而是针对"精神上的乡巴佬"。此话怎讲？最典型的例子是，上海人一度喜欢将台湾人戏称为"台巴子"，而且大伙都觉得极其传神。为何？因为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人，物质层面比大陆先进，表面上貌似更现代化，可是在人际交往和生意场上，他们常常"小气"到令人发指，目光短浅得像个乡巴佬。于是用前缀"台"加"巴子"，这个传神称呼便脱颖而出，然后不胫而走。
当然"台巴子"还是巴子中的小意思，巴子中的战斗机才是最典型最霸道的。简言之，"物质上的暴发户"加上"精神上的乡巴佬"，就合成了"巴子"形象。巴子有其特定的"巴子思维"：喜欢显摆，用力点常常不在关键点上，劳民伤财了半天，投入和产出完全不成正比，他们只图一个虚假的快乐。
我这样说，还是有点玄，不如就近举例。最近将在青岛举行上合峰会，据说弄一个灯光秀，就花了很多亿。干啥呢？就为了几个外国首脑高兴？看到他们惊艳的眼神，一切就值了？今天在西湖秀，明天在大连秀，秀来秀去，还不就是靠钱弄出来的炫耀？这真的能够"促进国际友谊"吗？我看不见得。或许还会起到反作用——有人就会暗自窃笑，或者暗骂"土财主思维"；有人就会乘机敲竹杠，觉得你们有大钱花在劳什子上，还不如支援咱们得了，于是狮子大开口……
刚才我就看到这样一个帖子：一个上合峰会，青岛的长官们已经找不到北了，老百姓遭殃了。1，从几个月前就陆续取缔了全市的早市；2，近日所有的进青岛的物流都停了，超市上不了货，老百姓怕买不到东西，开始抢购囤积，造成超市断货的；3，十多天前就没有快递了，网购的东西到不了；4，好好的室外儿童游乐场，本可以展示社会的幸福祥和，却被关停了，大型的游乐器具扔在那儿，没人打理，看着一片萧条，而且脏乱不堪；5，所有的公交车上都配一名警务人员（说不清是公安，是保安，是城管，为此临时招录了7000多人）；6，工厂放假（大家高兴了，希望峰会开个一年半载的）；7，连青岛最著名的塑料袋提啤酒都没了，说得等峰会后才有；8，住在会场周边数公里之内的居民，每人每天发800元，让你离开家到别处出去……你说这叫什么事呀，真是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拿着鸡毛当令箭，幸亏联合国总部没设在青岛，否则这的人全活不成了，就是开个奥运会，这么折腾一两个月，也得死一半的人，不说了，显得就我牢骚多……
这是青岛市民的真实感受，他们是"巴子思维"的牺牲品。这几个早就熟知的上合峰会头头脑脑，碰个面开个会，要这样"惊动城市"吗？有事说事，加个微信群也就搞定了。如果没啥正经事，只是为了"报团取暖彰显力量"，那就找个地方抱团呗！只要记者们蜂拥而至，你们想传达什么就都OK了。干广大市民何事？你们把抱团的"那块地方"（比如靠近海边的某某花园式宾馆）整治好就行，吃好住好就行。为了几分钟的养眼，花大钱弄什么灯光秀；为了几天的抱团，把市民的生活弄得很不便，真的很"巴"噢！
放眼世界，每年有无数比上合峰会牛逼的国际会议，似乎从来没见什么灯光秀。难道人家玩不来这个创意？非也，而是没钱也。一场灯光秀下来，烧掉的是天文数字，人家国家的纳税人不会同意。弄得不好，谁出的主意，谁就该倒霉了。所以从上到下，这种"巴子思维"根本行不通。不像咱们这儿，多的是"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拿着鸡毛当令箭"……帖子里"小地方的人"一语很令人玩味，延伸开去，神州处处是"小地方的人"哈。
不是因为你体量大，就是"大地方的人"，大小之分，在于视野和格局之大小。北京上海算是中国乃至世界的"大地方"了吧？但只要他们深深崇拜"巴子思维"，照样是"小地方"。动不动秀肌肉，秀灯光，秀排场，其实是虚弱的表现。特朗普跟人家首脑相见，就弄一个快餐完事；日本天皇与人家首脑会晤，就一桌二椅。简单方便，才是正道。曾经看到欧美首脑的峰会被安排在某个乡下小镇，世界上最大的腕们在酒吧自由走动，谈笑风生，岂不是情深意厚得像兄弟姐妹？这种零距离交往，难道不比一起看灯光秀更好？
青岛灯光秀只是一个缩影，"巴子思维"遍布于国策的角角落落。要是举例，一天一夜也举不完。就说张罗"世界政党大会"这件囧事吧，也是"巴"得匪夷所思。这样大的事，除非是真的名副其实，遍请各国大政党参与，那还算银子掉在地上听个声响；现在简直就是"丐帮大会"哈，那些个无名小党，不乏骗吃骗喝的投机家，聚在一起有啥鸟用？除了像看灯光秀一样赞美几句，帮得了中国吗？怎么没有看到美国的共和民主两党？没有看到台湾的民进党？真要探讨"政党真谛"，还真的要和当权的政党打交道，丐帮们只会投机取巧宰"中国巴子"。
好吧，文章不宜太长，就写到这儿。但愿"戏子当道"的伪命题不要过多缠绕国人的神经，而"巴子误国"的真命题最好不要被大家忽略。小崔同志掀起的"戏子风暴"不必过度解读，说到底，中国社会的种种乱象，不是戏子们带来的，根本上是权力深入角角落落并扭曲了一切的结果，所以炮轰戏子不如质疑权力或体制，不要本末倒置了。此外也不宜将小崔同志过于"英雄化"，他本人也不乐意。他把私人之间的纠葛和怨恨无限扩大到了公共领域，虽然客观上呈现了"公正意义"，但他的主观意愿却不是釜底抽薪式的思维。从他曾经倡导"重走长征路"的行动来看，他似乎根本没有看到中国问题的真正所在和解决问题的途径。这次"戏子风暴"弄得不好，会不会掀起一场"权力整肃文艺界"的风暴？这倒是令人担忧。整肃之后，社会乱象就会减少吗？社会问题就会解决吗？
"巴子思维"是深入到方方面面的，值得深思和反思。不正视"巴子误国"，而纠缠"戏子当道"，智者不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