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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day 30 September 2012

1919—1949年是中国知识分子的黄金时代

这个30年中间经过了多少次战争?北洋军阀混战、抗日战争、国共两党内战,在那样的环境下培养 出那样的人才,所以1919—1949年是中国知识分子的黄金时代,也是大学教育的黄金时代。我当时想把这个题目作为这次演讲的标题。这个黄金时代 的形成和领导人、大学校长密切相关,既然如此,那些大学校长有哪些过人之处?在这里我讲四点:
第 一,他们关心政治。关心政治和学术在胡适、蒋梦麟眼里是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他们认为不要搞政治,政治太直接,中国政治黑暗就是学术文化不行,要从根本 上改变。但政治又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他们,所以胡适虽然把政治作为不感兴趣的东西,但他一生没有离开政治,办报、演讲都讲政治。这方面我觉得胡先骕有一个 看法非常精彩,1949年他曾和12个教授合伙组织起来成立一个党派,在党派宣言上说“在没有政治民主的情况下,经济平等就会失去基础。在一党专制和少数 人的独裁统治下,即使有经济平等那也是赐予的,也是统治者赐予老百姓的。”因为在政治体制不改的情况下,统治者随时随地可以收回对老百姓的恩赐,所以我觉 得通过这种组织政党表达政治诉求的做法,在大学校长中是史无前例的。胡先骕这个人很可爱,也很单纯。当年他去其它学校演讲时,就讲“我是世界名人,你们能 听我的演讲,算是你们的福气。”这个人直来直去,什么都说。1949年以后,在思想改造运动中,他自我批判时始终不说“蒋匪”这个词,那时候的知识分子叫 “洗澡”,他不愿意说“洗脑”,那很痛苦,要自我检查。胡先骕始终不用“蒋匪”这个词,很多人劝他说一个也没事,他说假如我骂了蒋介石,等于我变节了,我 不能变节。可见他的单纯与可爱。
第二,无为而治。那时候的大学校长都是奉行“无为而 治”的。胡适对“无为而治”有一个精彩的论述,他第一次见蒋介石在30年代初,他送给蒋介石一本书,送书的目的是想让蒋介石当一个无为而治的领导人。为什 么要“无为而治”?“无为而治”是中国古代道家的一种理念。凡是“无为而治”的时代,后面往往是所谓的太平盛世。这是什么样的道理?胡适认为领导人“无 为”,被领导就可以“有为”,假如领导人“有为”,被领导者就只能“无为”了。他希望蒋介石用自己的无为、无智、无能来驾驭众人的智慧。胡适认为“无为而 治”是中国古代民主思想的一个范例,因此他就讲无为而治。后来他还跟蒋介石讲艾森豪威尔,说艾森豪威尔当哥伦比亚大学校长时,每天要见好几个人,各部门领 导都来见他。见了几天后艾森豪威尔就说怎么回事,有多少个部门?副校长说有63个部门。艾森豪威尔说,天啊,我当盟军统帅时只管三个人,你让他们找副校长 吧。后来更有趣的是,有一次他打高尔夫球,秘书给他送来两份一件,秘书已经给他拟好了:一个同意,一个不同意。他在两个文件上都签了字:随便挑一个吧。胡 适讲这样的故事来讲无为而治是多么深刻的道理,一定要发挥众人的智慧。现在的领导人不轻易做一件好事正如不轻易做一件坏事一样,做好事往往是做坏事。我们 现在的地方领导人都把为老百姓做好事当做口头禅,其实哪是做好事。今天冯骥才还呼吁要保留城市的古代建筑。他们为什么要拆?不是要把城市变得漂亮而拆,是 因为拆了才有钱,不拆没有钱。过去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现在是“工程一拆,财源滚滚来”。在这个问题上,梅贻琦、蒋梦麟也很有趣,他们也是“无为而 治”。蒋梦麟把北大比作水泊梁山,他把自己比作没用的宋江,宋江是一个无为而治的领导人,笼络那么多的梁山好汉是因为他能够发挥每个人的长处。梅贻琦开会 从来不说话,当校长开校务会、教师会很少说话,人们说他是“寡言君子”,他自己说他是“王帽”,京剧里面皇帝出来很少开口,要开口也只是两句程式的话。当 年的北大校长都是无为而治的,而“无为而治”正体现了民主精神、民主正义。梅贻琦还有一句话“吾从众”——我跟大家,大家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第 三,反对党化教育。国民党夺取政权后,凡是通过战争夺取政权都很糟糕,加上国民党当时向苏联学习,所以奉行一党专制。奉行一党专制就搞党化教育,一党专制 是少数人,蒋介石觉得自己很能干,是智慧的独有者、占有者。当年任鸿隽的夫人很厉害,是中国白话小说第一人,也是北大教授,早年的女留学生,成就很高。任 鸿隽一直是中国科学社的创始人和主要领导人,他在30年代在胡适主办的杂志上写过两篇文章抨击国民党的党化教育(因为30年代初国民党正在推行党化教 育),他说“好奇心对受教育的人来说是最重要的。”我曾写过一篇文章《没有好奇心,科学没希望》,有了知识上的好奇心才能对各种问题进行独立的研究,研究 的结果才能确立你的信仰。但从党的立场来说这是很危险的,因为他们的立场是事先确定的,他们的问题是如何拥护他们的信仰,而不能自由讨论,也不能独立研 究,所以不能有知识上的好奇心。你有好奇心是很可怕的,党章规定必须坚决服从党的什么什么。所以君子不党,要想成为独立的个人,千万不要加入那些东西。
他 说党的观念这种情形恰恰和17世纪初年欧洲宗教专制思想相类似,所以他断言:“有了‘党化’必定没有‘教育’,有了‘教育’一定要除去‘党化’。说到这 儿,我给大家讲一下,很多年轻人不知道当年学校校长不是官,学校是独立的,没有纳入行政体系,不像现在的校长都是行政级别,名片有“省部级的大学校长”、 “厅局级的大学校长”,这多无聊、多可悲、多可耻!再一个是当年为了保证大学教育独立,学校没有党派进去,没有单位。党的势力进不了学校,若一个教授入 党,是被人所不耻的,因为你入了党就没有独立人格,这样怎么教学生?怎么为人师表?你本来就成了一个小人,不可能人师表。
第 四,体育精神。这也是一个很好的话题,伦敦奥运会刚过。当年大学校长认为在大学里面开展体育运动,不光是强身健体、夺取奖牌,更重要的是要培养健全的人 格,他们认为“第一”只有一个,若不参与第一就不算第一。而参加体育比赛,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独立人格。假如因为你已经知道自己的情况得不到第一,今天这 个借口,明天那个借口,还要作秀,那就是对体育精神的背叛,那是可耻的。所以在奥运会前夕我就说刘翔肯定跑不下来,结果不幸被我言中。不过外国人很好哄, 这是因为外国人的思维是直的,不像中国人的思维拐来拐去。1948年初胡适听说李宗仁要参加副总统竞选,就把当年中国公学运动会校歌歌词第一段写信给李宗 仁寄去,在信中鼓励对方“胜固可喜,败亦欣然,第一虽只有一个,还要大家加入赛跑,那个第一才是第一。”由此可见把体育和为国争光、民族振兴联系起来,其 实只能造就输不起的所谓英雄,也是对老百姓的欺骗。体育比赛只有输得起才能有一个健康的人格,所以体育绝对不只是“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这多浅 薄和可怜啊?可这个口号于我也喊了几十年。
在我看来大学校长的可圈可点之处一言难尽, 比如张伯苓用一己把南开变成一个和清华、北大变成并驾齐驱的一流学校。南开是私立的,清华、北大是公办的,抗战前成立西南联大,一开始是一个私塾发展起来 的,太了不起了。所以司徒雷登把他誉为“中国私立大学的开拓者”,但只有开拓,没有后续,现在的私立大学多可怜,不入流。它是世界一流,当时中国的大学确 实是世界一流,大学校长、教授也是世界一流,和国外大学教授没什么两样,现在中国要搞世界一流还很早。
另 外,罗家伦担任清华大学校长才三十几岁,但他通过对清华大学的治理,能够把清华大学办成国立大学。罗家伦入住清华大学以后,后来学校有个民谚“教师是神 仙,学生是老虎,职员是狗”,这个“狗”不是侮辱性的,他们觉得当时的职员低。现在的职员了不得,你敢得罪学校的一般职员吗?前些年山西大学某个老师已经 当了教授,宁可放弃教授要当一个副处长,现在的教授反而是狗。罗家伦还办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图书馆,当时是软木地板,上下是玻璃各层,资中筠等人写文章都回 忆过这个事,那个地方太神圣了,因为想把学生从宿舍引到图书馆。潘光旦之所以是通才,是因为在留学时期泡图书馆,有了通才的基础后干什么都行。所以潘光旦 说他搞社会学研究行,民主学研究也行。正因为如此我才用“时代的丰碑,历史的绝唱”来形容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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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共匪上台后, 知识分子还有什么黄金时代?1978-1988年勉勉强强算是吧,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黄金时代。